彩英悄悄進了屋,一眼看見姑娘端端坐在木凳上,咬了咬牙,低著頭走了過去。
趙潭抬眼看她,彩英穿著一件青綠繡纏枝的襖裙,發髻上插著一支雕花的粉簪,帶著一對豆大的翠色耳釘,看起來并無異樣。
可趙潭知道彩英是精心打扮過的。
彩英樣貌生的嬌美,卻隨了她清淡的性子,她打賞了不少首飾,彩英卻很少戴,尤其是鮮艷的花簪,像這樣平平無奇又個大的還是頭一回見。
“說吧,去哪兒了。”趙潭平心靜氣地問她。
彩英聞言抬起頭,看了趙潭一會兒,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滴落下來。
好好的妝容全都花了。
趙潭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她。
彩英“噗通”一聲跪在趙潭跟前。
“姑娘,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過不下去了,這才擅自做主,姑娘罰奴婢吧。”彩英抹了眼淚將揣在懷里的一個油紙包裹拿出來。
“是浣衣房送水的小廝孫錢買來給奴婢的。”
趙潭看了一眼那紙包,皮面已經浸出不少油漬。
“你起來吧。”趙潭彎腰扶她起來,讓她坐下。彩英一時有些茫然。
趙潭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這事東窗事發,劉媽媽是不會放過你的,祖母也不會將你許給那小廝,只會亂棍將你打死扔去亂墳。”
彩英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手里卻捏著油紙包有些狠了,屋子里一時靜得可怕,過了半晌她才聽到一聲嘆息傳來。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這樣做。”
彩英聞聲眼眸閃爍霍然抬起頭,一雙眼睛已經泛出淚來。
“前天的薄餅、昨天的酥糕,都是你找那小廝討來的?”趙潭輕聲問道,卻是肯定的語氣。
當她看到那碗餿掉的稀粥和生霉的咸菜心中就有了猜測。
她只是想問清楚整件事,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失了先機。
彩英咬了咬唇,淚水溢出眼眶。
她不說是害怕姑娘憂心,可不說姑娘就不會擔心嗎?
目光掃過桌上的碗碟,知道這事遲早瞞不住的,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劉媽媽連好好的稀粥也不給了,奴婢沒有辦法才想了這么個主意,孫錢先前也是不愿的,奴婢見他心地不壞,不似那些人捧高踩低,這才一次次央求他,總歸他答應了奴婢,每天偷偷捎些吃食過來……”
聽到她一聲聲的哭泣,趙潭心里隱隱發脹。
她何嘗不知彩英為了她吃了不少苦頭。
自從她被罰到這個角院思過,就沒吃過一頓好飯。
剛開始搬過來時,大廚房那邊還送些清淡的素菜,可沒兩天她受了風寒,主院那邊卻遲遲不肯請大夫,院里的幾個仆婦就不怎么上心了,前些天她有了前世的記憶,一時心神不定、六神無主,整日昏睡在床,劉媽媽以為她病情加重,親自去主院稟話,也不知老太太說了什么,劉媽媽回來后就愈發苛待她,只給些清湯寡水的稀粥咸菜勉強能填一填肚子。
可她也實在沒有想到劉媽媽苛刻她竟到了這個地步。
她從沒有懷疑過彩英,若是沒有彩英,她在景仁宮連吃一口熱飯都不能。
她放火燒西配殿時,覺得心里對不住的只有彩英,彩英一直陪她在景仁宮熬著,她卻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她對彩英的情分是不一樣的,有些話就不得不挑明說。
“無論如何,你也別將自己的清白搭進去。”
看著姑娘那雙清澈且帶著安撫的眼眸,彩英忽然覺得無地自容,愧對姑娘的一番教導。
姑娘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心里的枰稱半分不倚,絕不會允許身邊人行事不正。
她瞞著姑娘與浣衣房小廝私交,若是被人發現,姑娘的清譽就會被她毀了。
可姑娘卻沒有責怪她,言語間處處為她著想。
彩英聲淚俱下,說著肺腑之言,“奴婢不怕,只要姑娘好好的,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說什么胡話!”趙潭心里嘆口氣,“那孫錢對你…如何?”如果孫錢權是貪圖彩英的美貌,她是怎么也不愿讓彩英跳進這個火坑。
“姑娘放心,孫錢不是膚淺之人,奴婢已經試過他了。”
彩英不笨,這番打扮就是要試出孫錢的本性,亦或是可用之人。
趙潭將油紙包推到彩英面前,“快吃吧,要是劉媽媽回來看見,都白忙活了。”
彩英卻是搖頭,“奴婢不餓,姑娘先吃吧。”
趙潭忍著心酸伸手剝開紙包,露出一大塊油餅,她分了一半給彩英,“吃吧。”
因為心里想著事,趙潭沒吃幾口就飽了。
彩英看著趙潭吃了一會兒,緊了緊手里的半邊油餅,猶豫了一下才吃起來。
兩人很快就吃完早飯,彩英將碗里的稀飯倒在了內室的檻窗外,又倒了一半咸菜。
這樣一來,就不會被劉媽媽發現這些飯菜沒有動,而懷疑她們另尋了飯食。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彩英打了一盆干凈的水,給趙潭挨著擦拭了一遍身子,換上干凈的衣服,梳了頭。
“彩英,你讓孫錢想辦法去給母親帶個信,就說我想見一見母親。”
既然孫錢可用,她就不必再花時間去想別的辦法。
聞言彩英愣了一下,悄悄瞥了一眼她的臉色才答應一聲,然后端著換下的褻衣褲襪匆匆到浣衣房去。
趙潭卻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彩英的舉動。
她在想祖母到底跟劉媽媽說了什么,劉媽媽會這么對她!
正一籌莫展時她腦子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趙潭眼睛一亮,霍然站起了身。
其實祖母說了什么并不重要,關鍵是劉媽媽做了什么!
劉媽媽這般刻薄她,那肯定是主院那邊默允了的。
劉媽媽做了什么?
以為她病重卻連像樣的飯菜都不給。
這分明是不想她的病好起來。
亦或是要她死!
趙潭被這個想法驚住。
劉媽媽要她死,就是祖母要她死!
趙潭睜大眼掌心不自覺攥緊,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全然是這樣,至少前世她安然無恙地嫁去了湖廣。
到底是這門親事保住了她,還是祖母沒有想過要她的命?
或許有那么一刻祖母還有良知,也或許她一直想要害她,因為種種緣由沒能下手。
緊握的掌心緩緩松開,趙潭重新坐回凳子上。
因為這一世多昏睡了幾天,很多事都改變了,也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但既然最后她能夠安安穩穩嫁去湖廣,對于自己也不必抱多大擔憂。
只是母親......
若是祖母有害她的心思,那么母親呢?
趙潭想到母親顧氏突然病逝的事,指尖忽然一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