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已經降落，乘務員在播報地面溫度，機艙內響起嘈雜的人聲。

　　楊鐵錘眼若銅鈴瞪著前方，嚇得空姐腿一軟，差點沒站住。

　　“安安來機場沒？”

　　苗蘭輕聲問道，她從包里掏出口罩和絲巾，將面容遮住。

　　“愛來不來！”

　　楊鐵錘很有脾氣地嗆道，站起來后仍擰眉深思，琢磨著如何引導兒子回老家，靜待艙門打開。

　　苗蘭已經習慣了丈夫的說話方式，憂心忡忡道：“安安表面孝順，其實脾氣倔得很。你當初不如讓他上幾天班，知道辛苦后，說不定會主動吵著回家。”

　　知子莫若母，楊安最是不愛被約束，且喜新厭舊。

　　苗蘭估摸著兒子上班應該堅持不了三個月，偏偏丈夫性子更急，誆騙兒子回老家，拒了工作offer。

　　“哼，這小子就是賤得慌，打一頓就好了。”

　　楊鐵錘憤憤說道，他家大業大，創辦的興隆公司是當地民企的表率、政府的榮光、納稅大戶。

　　興隆公司解決了一堆人的就業問題，盈利能力極強，水漲船高，楊鐵錘在縣城乃至市里都排得上名號，逢人無不夸贊奉承。

　　但就老在兒子這受窩囊氣，還無可奈何。

　　“又說氣話了，”苗蘭淡淡笑道：“你年紀大了，放平心態，情緒波動太大對身體不好。”

　　楊鐵錘嗯了一聲，扯了扯高檔時裝，兇悍的表情不減，彷佛下一刻就要開打。

　　艙門打開，兩人親昵地攜手下了飛機。

　　楊鐵錘是個隨性的人，懶得帶行李，不用去轉盤等待，很快來到抵達大廳。

　　人群魚貫而出，楊小妹眼尖，立馬發現恩愛的父母，她喜滋滋地招手，苗蘭微笑著回應，拉著丈夫快步走到女兒跟前。

　　“媽，你咋捂得這么嚴實？”楊小妹牽起母親的手：“感冒了？”

　　“沒，我好著呢，”苗蘭捏著女兒的胳膊，努嘴道：“瘦了，是不是又減肥了？”

　　楊小妹搖頭，見父親繃著臉，故意乖順地和母親說道：“走吧，咱們下樓。我哥還在停車場等著呢。”

　　聞言，楊鐵錘從石化狀態恢復成活人模樣，冷冷道：“你哥還有臉來，是看把我氣死沒？”

　　這，楊小妹表面上嘻嘻地假笑，暗想：他不來你更氣了。

　　“他挺惦記你們的，經常詢問我你們的近況。”

　　楊鐵錘當初氣的不行，鼓動親友通通刪除兒子聯系方式，連苗蘭都禁不住折騰，怕他氣出病來，照著做了，不敢和兒子有半分聯系。

　　楊安雖說是四代單傳，但他老子楊鐵錘還三代單傳呢。

　　何況楊鐵錘自小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當上老板，在鄉黨親戚中威望極高，本身就傲氣十足，要說任性，恐怕楊安還比不上父親。

　　楊安當初也沒想到，父親使出初中小女生的把戲，號召群眾孤立自己，硬是咬牙不回老家。

　　“是嗎？”苗蘭惦念兒子，扯著丈夫拉著女兒就往電梯口走。

　　“你哥在京都做什么？”苗蘭溫柔地輕撫丈夫脊背，一邊和顏悅色地和女兒聊天：“還在玩電腦？”

　　楊小妹哭笑不得：“那是寫代碼，什么玩電腦。”

　　“有什么區別？”

　　楊鐵錘很是不屑，他就不明白數學專業的咋就跑去玩電腦了：“讀大學來京都我和你媽都支持，開開眼界挺好的。”

　　“在大學算算一加一等于二，算了四年沒算明白，該回家又不回家，一點也不聽話！”

　　關于兒子的專業，楊鐵錘一直詬病已久，兩夫妻想讓他報考軍醫大學或是師范大學，但拗不過楊安，選了數學專業。

　　在兒子大一的國慶假期，兩夫妻飛來京都看望兒女，問起專業在學什么。

　　楊安解釋半天說不清楚，索性說在驗證1+1=2。

　　回去的路上，楊鐵錘還在納悶，這有啥驗證的，不如回家創業。

　　所以在他看來，兒子四年來不務正業，在驗證一個眾所周知的東西，驗證了大半年都沒成功，又跑去玩電腦，氣得他牙癢癢。

　　聽著父親的責罵，楊小妹但笑不語。

　　電梯門打開，楊安早已候在門外，迎面看到父親嚴肅的臉。

　　楊安強行擠出笑容：“爸，您來了。”

　　“我來了，”楊鐵錘背著手，大步跨出電梯口：“我不應該來嗎？”

　　“該來，該來，”楊安點頭哈腰，在便利店都沒這么恭敬，他引著母親，走向停車的位置。

　　楊鐵錘神色嚴肅地盯著特斯拉，像是來到案發現場，抿唇皺眉，半晌后道：“哪來的車？”

　　楊安撓了撓耳朵，他不想撒謊：“我朋友的。”

　　“朋友？”楊鐵錘咂摸這句話，問：“男的女的。”

　　“女的，”楊安如實說道，實際上，他也期望詹嘉婧幫忙擋掉父親安排的密集的相親大會。

　　楊鐵錘的神色略微緩和，已不像剛才那樣朔風猛吹：“是女朋友嘛？”

　　“呃，”楊安躊躇片刻，嗯了一聲：“是想往這方面發展，關系還沒確定。”

　　楊小妹扶著母親坐到后座，關上車門，車窗打開一條縫，豎起耳朵偷聽。

　　苗蘭見狀，點了下女兒額頭，笑著搖頭，問道：“你見過你哥的朋友嗎？”

　　“見過呀，”楊小妹噓了一聲，示意母親別打擾自己偷聽：“一會細說。”

　　苗蘭優雅一笑，慢條斯理地將頭巾和口罩摘下。

　　楊鐵錘聲若洪鐘，審犯人似的，喝道：“為什么沒確定？你在墨跡什么？”

　　“我沒墨跡，”楊安差點噎死。

　　當年父親強取豪奪母親的事跡，他也略有耳聞，后來那個神秘的未婚夫還在老爸的廠里當小隊長，以至于有段時間，楊安無法直視那個叔叔。

　　你以為都像你這么生猛？楊安舔了下嘴唇，半天說不出個理由。

　　楊鐵錘倒是擅長腦補，瞧著兒子的模樣越看越喜，外貌談吐上說不出毛病，念及楊安近況，拍手道：“是不是看你沒錢，瞧不上你？”

　　楊安還未開口肯定，父親一把拍著他肩膀，豪氣沖天道：“這樣，明天爸給你一張卡，里面有三百萬，再多的現金不方便取。”

　　“老子半個月內，給你湊齊一千萬。既然是你看對眼的人，怎么著也得拿下！”

　　楊安內心的小人兒淚流滿面：爸，你真是我親爸。

　　鈔票是你含蓄的父愛，一切都是那么的樸實無華，重劍無鋒，大象無形。

　　“只要你別催我生孩子，我還是你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