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帶著輕柔的蜜意吹打著陳舊的窗欞,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金色的晨光透過窗紗,一片金輝潑灑滿床。
越荇昀慵懶的起身,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里緩緩亮起清醒的光。
一片金黃的銀杏飄然落在窗前的桌上,正巧覆在樂譜的轉調處,樂譜有些模糊,像是被液體洇濕般,那團音節恐怕只有越荇昀自己記得。
謝昭飛的來到嚇得越荇昀手足無措。
“起來吧,我約了長煙未來一周的時間,你去換換心情?!闭f著展示手機上長煙公眾號的告示。
長煙已經發布了閉店公告:“忽聞舊曲,靜候知音。”配圖是長煙院中的花藤架下一臺純白色的古典鋼琴。
越荇昀抬眼看向樂譜,那枚銀杏葉正巧占據了目光的中央。
半晌他起身撿起那銀杏。
“那就,在秋日重逢吧……”
秋風卷起層層落葉,剛下過雨,泥土與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濕漉漉的青瓦上滾落幾滴清澈的殘雨。
長煙的青銅門環上纏著新鮮的忍冬藤。越荇昀數到第七片葉子時,門縫里飄出帶著雪松香的聲音:“久等。“
顧璃的白裙換成了黛青色旗袍,發間一支玉簪泛著冷光,像是特意為這場秋日盛會準備了季節的注解。
那眼前的人兒閃著一雙秋水沉沉的美目,睫毛上沾著幾粒華貴的金粉,與院落里金黃的落葉互相襯著驚艷的美。
“顧老板,今天很漂亮。”越荇昀輕輕點頭示意。
說著用手肘猛擊了身側的謝昭飛一下。
前些日子見顧璃沒有打扮,寬松休閑的常服,素面示人,已經是美的不可方物了,而今天這般精心的打扮更是驚艷,謝昭飛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
顧璃抬手請兩人入院,越荇昀大方的順著她邀請的方向走去,眼睛不停的打量著院內的陳設。
“今日將會在西苑招待兩位,這邊請?!鳖櫫挪阶咴趦扇松砬埃疋O上的步搖泠泠作響。
穿過青藤纏繞的月洞門,映入眼簾的是那臺純白的優雅鋼琴,花藤上開放著橙白的無名小花,夢幻般的場景引得兩人驚嘆不已。
“西廂房這一周的使用權交給兩位,如果有生活上的需求呼應那邊的侍者就行?!鳖櫫⑽⑵^頭,廂房古樸的門旁站著衣著得體的男性侍者。
顧璃見兩人還在打量著院內陳設,微笑著開口:“我還有點別的事,午后我會再來,不必拘謹,歡迎來長煙做客?!?p> 前邊侍者領著路,兩人并肩走著,邊欣賞邊興奮的交談。
秋日的西苑像一軸被時光浸染的絳色絹本。金風掠過檐角的銅鈴,驚起一串泠泠清響,與階下枯荷的私語應和成韻。銀杏葉打著旋兒墜入青瓷魚缸,攪碎了一池浮動的云影。
踏過兩三金桂樹,濃郁清雅的桂花香輕柔的鉆進兩人鼻尖。
三兩桂花沾衣未拂,暗香在衣袖間釀成陳年的酒。偶有白鶴掠過黛瓦,翅尖掃落的露珠,正滴在茶煙裊裊的蕉葉琴弦。
午后,顧璃依舊身著那身黛青色旗袍,換了一雙繡著青蘭的布鞋,自廊下款款走來,像極了那游園驚夢的畫中人。
“久等?!?p> 侍者端著幾盞白瓷茶盞,請眾人用茶。
水面浮著三枚絳紅色花瓣。越荇昀的杯底沉著半透明的弦月形葉片,與另外兩人的截然不同。
“只是加了幾瓣玫瑰罷了,選的是福建的黃金桂?!?p> 不同于常規的烏龍茶,這茶色明黃澄澈,湯色咬盞數秒,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氣,與院中金桂的香氣相互交融,沁人心脾。
越荇昀顯然不太懂茶,只是抬盞裝模作樣的品了一口,燙得呲牙咧嘴。
這般模樣倒是引得顧璃輕笑。
“不必心急,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p> 謝昭飛顯然意不在此,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
不過半晌顧璃才放下茶盞,開口問道:“那么,越先生,能跟我講講這首曲子的來歷嗎?”
越荇昀顯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也不知道要從哪里說起,只是仰起頭思考。
“這曲子雖然談不上多高雅,但卻是我的心血?!?p> 越荇昀沉默了半晌才開口。
“我其實對于鋼琴的造詣不高,只是興趣使然,沒有專門學過,只是自己摸索,學了些樂理?!?p> “以前在國外留過學,因為圈子不大,自己天天就默默研究點興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三分鐘熱度搞了挺多愛好的?!?p> 越荇昀小心的捧起茶杯,唇邊輕輕啜一口茶,烏龍濃郁的香氣瞬間鉆入鼻腔,帶著絲絲玫瑰的甜蜜,顯然是用蜜漬過了。
“曲子是兩個人寫的,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編的曲,我填了詞。”
他拇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琴譜邊緣——那上面有被淚水暈開的鉛筆痕跡,像經年不愈的傷疤。
“想必顧老板對音樂的造詣肯定比我更深,這是完整的曲譜,不如試試吧?”說著有些不舍的將曲譜遞到顧璃面前。
顧璃見他這般小心翼翼,顯然是非常在意這曲譜。
細細打量一番后顧璃將曲譜放在琴臺上,兩手扶住琴鍵,躍躍欲試。
那白色鋼琴的音準比那天湖畔公園的破舊鋼琴要強太多,顧璃的指尖懸在琴鍵上方,像白鶴斂翅時的片刻凝滯。
當第一個音符落下時,窗外的銀杏似乎都停止了飄落——那聲音太像一滴水墜入深潭,在寂靜里蕩開層層透明的漣漪。她的手腕起伏如呼吸,從月光下搖晃的銀輝,忽然跳進狂熱的心跳。低音區轟鳴時,她肩頭的真絲披肩便滑下一寸,露出鎖骨處一枚朱砂小痣,隨著漸強的節奏若隱若現。她總愛在余韻將盡時突然收手,留半個未完成的琶音懸在半空,像故意遺忘在琴蓋上的,一封拆到一半的信。
所謂余音繞梁,不過如此了吧。
越荇昀好像陷入了沉思,耳畔回蕩著琴音。
心頭好似被攥緊一般,狠狠地收縮,越荇昀不自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此刻顧璃翻過曲譜,看著越荇昀的填詞。
半晌琴聲再度響起。少女溫柔的聲音如同將那夢中的場景復現。
“Deserts were once oceans, long nights ushered in the morning sun.
沙漠曾也是海洋,長夜也會迎來晨曦
High-flying birds once fell in the dust.
高飛的鳥也曾墜在塵埃
I was a bystander, but when I saw people's smiles,i was no longer a passerby.”
我曾是個旁觀者,但我看見人們的微笑,我便不再是個匆匆過客
唱到這,琴聲戛然而止,顧璃偏過頭,眉目間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傷感,她微笑著向越荇昀點頭示意。
謝昭飛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心的打開身側的小提琴包,將它遞到一旁的兄弟手中。
琴弓沙啞著嘗試一節音調,好似干枯的沙漠,鋼琴適時的再度響起,好似久旱的甘霖,用自己的節奏引領著小提琴。
越荇昀好像終于找回了回憶中那人的身影,琴弓嫻熟的落音,指節堅定的按住和弦,傳出的音節像一場液態星辰的私語,新月自遠山升起,月光被揉碎成液態銀砂,在琴箱里汩汩流淌。轉音的瞬間鋼琴先一步響起激昂的節奏,高音區懸停著失重的音符,仿佛宇宙塵埃在真空中凝結成冰晶,每一個顫音都折射著星環的虹彩。小提琴不敢示弱般緊隨其后,琴弦震顫的頻率與心跳共振,低音弦在深空劃出引力波的弧線,將整片銀河系拉成一張透明的薄膜。
紫水晶鑄就的殿堂好似在眾人腦海中展開,星環在天穹環繞,粉色流星自長天劃過。
中段雙音編織的復調是量子糾纏的具象化,兩股旋律線時而如平行宇宙般各自奔涌,時而像黑洞視界邊緣的光子互相吞噬。左手揉弦的漣漪在泛音中擴散,化作脈沖星閃爍的摩爾斯密碼。
“We have traveled with the world.
我們曾與世界同行”
越荇昀忘我的演奏,不由自主的銜接上副歌的首句。
“We have bared our hearts to each other.
我們相互袒露心扉”
顧璃溫柔如同秋水的嗓音自然的接上這段合奏。
“Time keeps runing.
時間不停在轉動
Parting and reunion go hand in hand.
離別與重逢輪回
微風搖起金桂的雙臂,銀杏在音節中起舞,池水歡呼雀躍,花架上橙白的小花輕顫著和弦。
I burned every page of my grief
我燒盡了悲痛的每一頁
A shoulders for the past
借過往一個肩膀
Letting it fit me with wings to fly to where you are.
讓它為我裝上翅膀,飛向你在的地方。”
急奏的琴弓突然放緩,溫柔攀上越荇昀的面龐,像越過無數的艱難險阻,眼前之人終于愿揭下面紗,伸出雙手,將真心彼此托付。
曲譜到此未完,但越荇昀好像已經不打算接著往下演奏了,顧璃聽到弓弦溫柔的,漫長的重復演奏這同一節,默默的停下手,耐心的重復同一節為他伴奏。
“There's a way back home.”及其輕微的一聲唱詞,如同嘆息一般自越荇昀口中唱出。
殿堂崩碎,幻境如同天幕一般籠罩了在場所有人。黑暗一瞬間遮蔽雙眼,除了偶有亮起的星光,連一絲月色也看不到。
越荇昀卻還是淡淡的,絲毫沒有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奇怪。
星光突然溫柔的有節奏的閃爍起來,微弱的光中好像有一道門,吸引著他一步步上前。
耳畔那道溫柔的女聲響起:“往事已成執念,癡心終得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