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晚不由得自嘲，她與母親的命運何其相似，母親為李家所棄，她為聶家所棄，她們皆為親情所苦，為親人所累。

　　聶晚向前道：“表哥是聰明而透徹的人，既然猜到了，何必多言。”

　　李越跟上女孩腳步，微微落后于其，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似乎從其看到了一份孤獨。

　　那是一種靈魂的孤獨，他很熟悉這個感覺，每次他偷偷從窗戶看跪在菩薩面前的母親，都是這種感覺，絕望而無依，仿佛快要從這世間消失。

　　李越不由得伸手握住女孩纖細的手臂，女孩微微回頭，眼眸深邃，似乎有些惱意。

　　李越微微沉默道：“晚晚，你來到這里，便不會再孤獨。”

　　聶晚聞言只覺得心中驚濤波浪，李越，他似乎永遠與自己有磁場感應，總是能在自己面臨絕望時，拉自己那么一把。可是他是李越，是她那么珍視的人，再生一世的她，怎敢再肆無忌憚地拉他入她的地獄。

　　聶晚嘴角微動，終究沒有開口。

　　李越心中嘆息一口氣，轉移話題道：“晚晚不喜歡京都？”

　　聶晚看向少年精致的側臉反問：“表哥喜歡嗎？”你這般清明無垢的心腸，會喜歡這里嗎？

　　李越笑道：“我生來便在這，雖也游學過不少地方，但終究覺得京都才是歸屬。”

　　聶晚聞言，沒有回答，不急不慢地向前走去，她想起了前世，她入楚王府的前一夜，李越對她道：“晚晚，我帶你走吧，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或許，他能永遠保持現在的心便好，此生，她不會再誤他，他也不需要再為她而改變。

　　兩人來到聶晚的晚來居，李越正要告辭離開，聶晚道：“表哥，稍等。”

　　李越微微詫異，只見聶晚打開一個木柜，從里面翻出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遞給他道：“這個是小妹送你的禮物，希望你喜歡。”

　　李越有些詫異，笑道：“多謝表妹。”

　　李越打開盒子，拿出里面的硯臺，看到底部刻紋‘南山’，不由得驚訝：“竟是南山硯。”南山硯是南山先生親手制作的硯臺，至今不過十方，件件精品，可遇而不可求，受天下士人所喜愛，李越自然也是求而不得，沒想到聶晚竟然能得到。

　　李越看著面前少女無暇容顏，笑道：“多謝表妹，我很喜歡。”聶晚出手這般大方，看來自己那套玉生肖倒是簡陋了，李越心中遺憾，只有下次補上了。

　　聶晚送出去禮物，心情微微愉悅，道：“表哥喜歡就好。”

　　李越想了想道：“表妹第一次入京都，明日我帶你出去認認路。”

　　聶晚猶豫，前世遇到風天和，好像就在明日，她記得那時，她和李越在游艇上，忽然聽見有人呼救，只見一個金冠男子在水里撲通，聶晚心中一熱，便跳下去了……

　　后來她將十八班武藝皆全，就是不會浮水的楚王風天和脫上岸，看看他掩掩不息的模樣，在他胸口錘了幾拳，當時他吐自己一臉水，醒來時看著自己道：“天下真有這么好看的姑娘，我莫不是已經入了地府？”

　　聶晚眉心微跳道：“地府可沒有太陽。”

　　風天和清醒過來，看著聶晚一身濕衣，身上瓏曲線盡致，更顯嬌媚：“姑娘救的我？”

　　聶晚點頭。

　　風天和眼眶微熱，看著聶晚笑得如三月暖陽，此后，風天和對聶晚言聽計從，兩人成為至交好友，后來，聶晚被迫成為風天和王妃，又因為一些事，兩人關系逐漸走向崩離，再之后，風天和稱帝，聶晚為后，但那時，兩人早已經貌合神離。

　　……

　　聶晚原本想拒絕，但想到如果這一世自己不跳下去救風天和，那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自己不會與皇家結緣，也不會進宮成為長寧公主的伴讀，那之后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聶晚猶豫一瞬，還是點頭答應道：“好。”

　　尚書府本就位于權力中心，自己既然來了，便已經進入這個漩渦，那些人遲早是要見面的，一味的逃避是不可能的，那不如自己就直面迎上。

　　次日，天氣晴朗，聶晚梳洗完畢，走出晚來居，看到立于門口的李越，心中微酸。

　　前世也是如此，每一個早上，李越總會在這里等自己，要么一起去老夫人那里行禮，要么一起去花園晨游，亦或是一同到書房練字。

　　那時自己貪玩，總是無法靜心練字，李越總是包容自己，也不強求自己，自己那一手爛字，還是入宮后在謝崢的威壓下練好的。

　　聶晚帶著兩個丫鬟走出道：“表哥，你在等我？”

　　李越微微點頭，看著她素凈的妝容，不由得一笑道：“表妹本就天之國色，簡單些，更顯容華。”

　　聶晚一愣，笑道：“多謝。”前世自己少年時期，的確喜好艷麗，自己本就長相明艷奪目，再加上艷麗裝扮，不知惹了多少京都貴女的眼，暗地叫自己狐貍精。

　　她何嘗不知道別人的心思，不愿改只不過是享受那種感覺罷了，那時的自己，的確天真無邪，不知道過于突出，也是一種罪！

　　就像謝崢后來對自己說的：“沒有力量去保護自己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成為別人的目標。”

　　李越道：“我已經和祖母說過了帶你出去，我們出去用早飯。”

　　聶晚點頭答應。

　　李越看著她乖巧的模樣，不由得心中一動，伸手摸摸她頭頂，道：“走吧。”

　　聶晚看著少年和旭的笑容，仿若冬去春來，暖入人心。

　　前世自己一直拉著李越不放，或許就是想要在那個陰暗的宮殿，有那么一絲溫暖。可惜自私的自己，卻忘記了問李越愿不愿意，再后來，他們都已經無法后頭。她貪戀他的溫暖，他貪念她的權利，他們一起墮入深淵，萬劫不復。

　　京都繁華遠勝江南，車馬云集，客似云來。李越帶著聶晚在京都第一酒樓味千絕用完早飯，直接租了一方游艇，自北向南，一覽京都風光。

　　聶晚一直在等待那場落水事故的到來，可是從中午到下午，一直沒有發生。聶晚心中微微驚訝，難道自己記錯了。

　　李越見聶晚心事重重，以為她坐了太久游艇，已經累了，于是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聶晚點頭。

　　李越命人靠岸，很快，游艇靠岸停下。

　　兩人剛下岸，一群錦衣華服的男子走來，為首那人面容俊逸、身材高挑、氣宇軒昂，頭帶一方金冠，身著神色華服，聶晚看得微微失神，直到身旁的李越微微咳嗽了一聲，聶晚方回神，很快壓下情緒。

　　眾人走到李越和聶晚面前停下，金冠男子看了看李越，又看向聶晚，雪狼般犀利的眼眸仿佛逮到獵物，定定地看著聶晚許久。

　　他身后那群華服公子察覺到他的異樣，看著聶晚意味不明，有的還吹起來口哨。

　　男子移開目光，看向李越，笑道；“李公子，來游湖啊？”

　　男子語氣帶有幾分挑釁，李越聞言面色不變，這個楚王向來桀驁，對誰說話都是這么一副模樣。李越來著聶晚行禮道：“參見楚王殿下。”

　　風天和身后幾個錦衣男子也與李越相互見禮，丞相府大公子杜華，刑部侍郎三公子管籌，吏部尚書家小公子楚玥……都是京都有名的紈绔，未來風天和稱帝后，這些人都會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相互見禮完，李越本想介紹聶晚，不想風天和忽然看向聶晚，問道：“你可還記得我？”

　　聶晚聞言只覺得晴天霹靂，風天和這是什么意思？這時候自己和他應該沒見過。

　　聶晚望著男子滿是侵略意味的眼神，不由得身體發涼，她想起了坤寧宮里不熄滅的燈火，繡滿龍紋的腰帶緊緊綁住自己的雙手，勒得她很痛，低迷的聲音在耳邊道：“擺脫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聶晚，我為帝王，你便是我的帝后，我下地獄，你也要陪我。”

　　那種恐懼與痛意似乎還在，聶晚不由得顫抖。

　　李越察覺到聶晚的異樣，上前一步，將她擋在后面，看向風天和道：“楚王殿下，小妹初入京都，沒有見過殿下，若是失禮，請您看在越的份上，莫要計較。”

　　風天和眼睛微瞇，越過李越細細看了看聶晚，一雙眼帶著強烈的好奇，開口道：“李公子，這是你妹妹？本王到曾聽說李公子還有一個妹妹。”

　　李越搖頭道：“這是我表妹，江南聶家大小姐聶晚。”

　　“聶家”風天和微微驚訝：“原來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擾兩位雅興了。”風天和說完，轉身離開。

　　眾人跟上他步伐，唯有杜華留下，他看向聶晚，那雙狐貍似得眼睛含著笑道：“這位姑娘就是李家大小姐之女啊，果然天姿國色，難怪姑母常惋惜，昔日李大小姐名動京都，可惜最終嫁一商人。”

　　杜家與李家不和已經不是秘密，面對杜華的挑釁，李越面色不變道：“杜公子可還有事？”

　　杜華知道李越向來油鹽不吃，深深看了看聶晚，一甩衣袖，轉身跟上風天和等人。

　　待眾人離開，李越轉身看向聶晚，見她面色十分難看，以為她被嚇到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晚晚，莫怕，我在。”

　　聶晚看向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道：“多謝你，表哥。”

　　李越搖頭道：“一家人不必言謝。”伸出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聶晚看著面前那只纖長，骨節分明的手掌，不由得伸出手與之相握，和記憶中一樣，那么溫暖。

　　李越牽著聶晚向馬車走去。

　　李越放開手那一刻，聶晚想起前世在自己成為皇后以后，有一次心情煩悶，打發了宮女，獨身一人在御花園里透氣。

　　那時正是夏季雨后，地面濕滑，她一不小心踩滑，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穩穩握住自己的手。

　　她站穩后抬頭，看著李越那張俊秀的臉，心情瞬間開朗，不由得道：“表哥的手很暖，可以牽晚晚一輩子嗎？”

　　那時候李越微微發愣，嘆息了一口氣，放開她的手道：“娘娘，以后這些話不要再說了，臣告辭。”轉身匆匆而去。

　　聶晚坐進馬車，微微惱火，自己不是前世那個在深淵攀爬的聶皇后，李越也不是前世那個自己想要當作救命稻草的右相，自己有什么資格再去肖想這么個人，他清正廉明，前世為自己所累，這一世，自己何必再去招惹他。可是，心中卻那般不舍，那么想要依戀。

　　馬車啟動，李越并沒有進馬車，而是選擇騎馬。

　　回到尚書府，天色已經不早了，李越自己將聶晚送到晚來居，一路上，李越沒有開口說完，聶晚心中有事，也沒有開口。

　　李越將聶晚送到晚來居門前，停下腳步。

　　聶晚不敢看李越，低頭行了一禮，轉身快步向晚來居而去。

　　剛走出一步，手臂被一只灼熱的手握住。

　　聶晚轉頭，疑慮看向李越。

　　李越眉頭微皺，似乎被什么難題所困擾，靜靜看著她，久久沒有開口。許久后，李越深呼吸一口去，問道：“晚晚以為楚王如何？”

　　聶晚脫口道：“無感。”

　　李越微微點頭道：“楚王身份尊貴，性格跋扈，你以后見著他躲著點。”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楚王今天那話，你就當沒聽說到，你是我表妹，無論如何，我都會護好你的，你不要害怕。”

　　聶晚聽到李越不知不倦的囑咐與安慰，仿若上一世，每次自己遇到難事，他也是這般。

　　她掙脫李越握得并不緊的手，開口道：“表哥，沒有誰能護誰一輩子。”

　　聶晚說完，轉身離開。

　　李越手保留原來的姿勢，微微征愣，再回神，聶晚已經入院，只看到一個窈窕單薄的背影。

　　李越神色悵然，心中彌漫一股酸澀和苦楚，他收回手握住心口，只覺得那里空空的。

　　李越深呼一口氣，原來世間真有一見傾情。聶晚啊，聶晚，你是怎樣的女孩？為什么忽然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里，為何總是用那種又怨又戀的神色看著自己。

　　聶晚回到晚來居，面色十分沉重，身邊丫鬟皆不敢靠近。晚來居四個丫鬟，一個媽媽，都是自小照顧她的。

　　她們都明白，聶晚從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年少時，便敢與夫人對著干，脾氣暴躁易怒，但自從來了京都，脾氣倒是收斂了許多。

　　四個大丫鬟見聶晚一動不動地坐在妝籠前，面色蒼白，不由得心驚，相互看了看，最后視線全部落在大丫鬟琴兒身上。

　　琴兒點頭，走到聶晚身邊問：“小姐，你今日出門可是遇到不順心的事了？”

　　聶晚搖頭，沒有回答，只是低語道：“不可能，風天和不可能也回來了，對了，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一定不是回來的人。”

　　聶晚想通之后，看向琴兒道：“我累了，梳洗吧。”

　　琴兒正被她自言自語所嚇到，聞言連忙點頭道：“小姐要休息了，棋兒去命人準備熱水，書兒去點熏香，畫兒去準備浴豆。”

　　眾人離開，房間里只剩下聶晚和琴兒，琴兒道：“小姐，您可是想家了？”

　　前世琴兒一直守護她到最后，她陪她歷經風險，是她最值得信任的右手，聶晚開口道：“琴兒，我們會離開這里，回到屬于我們的地方。”

　　琴兒看著聶晚堅定的眼神，微微失神，不由得點頭，心中嘆息，她家小姐終究還是長大了。

　　次日，李老夫人將聶晚叫去，將一疊帖子遞給她道：“這些都是近日各家府邸送來的帖子，你看看有沒有想去的？”

　　聶晚微微沉默，外祖母年紀已大，很少出門走動，自舅舅去世后，舅母就一直獨居，吃齋念佛，除了每月去一次萬佛山，便不再出門，她來這兩日，還沒有機會見。

　　可以看出，李家并沒有合適的人帶她過府赴宴，前世剛來京都，她與舅母的幾個侄女走得極近，那段時間她大多數時間和她們玩在一起，只是后來，她與楚王走得越發近，再加上成為長寧公主伴讀，和她們都疏遠了。

　　舅母是晉陽侯之女，生而為貴族，身份不低，只是近年來，晉陽侯府無人掌實權，已經逐漸衰敗，但終究是侯府，在京都算是說得上話。

　　李老夫人見她沉默，知道她的顧忌，于是道：“你舅母那邊有幾個與你年紀一般的表姐妹，你若想去，我自會為你安排好一切，讓她們帶著你。”

　　聶晚點頭，翻開那一疊帖子，看似在隨意翻開，實則很快找到一張梅花花紋的帖子，笑道：“這張帖子倒是做得精致。”她翻開一看，成國公府，賞花宴的帖子。

　　李老夫人道：“成國公府，倒是可以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