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山川皆如過眼云煙,待到騰云駕霧之感消失,面前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
“呼——”
一股氣息拂過,蘇黎只覺眼下冰冰涼涼。再睜眼,一女子懷抱白狐正緩緩而來。
“我借你一雙眼睛。”
那女子一席花青長裙裊裊婷臉趁梨花瓣,肌似凝脂。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鼻尖飽滿而挺立,紅唇勾勒傾城一笑。
“你這玉暫時借我一用。”
芊芊玉手不等蘇黎回應就擅自伸向她脖頸,果斷一拽,拽下一塊乳白色的玉石,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鄔”字。
這玉自己一直貼身藏著,她怎么知道?
蘇黎想要伸手去阻止,卻渾身動彈不得。張大了嘴,也不過做著徒勞的形。
女子拔下兩根狐貍毛一甩,懷里小狐貍哼哼一聲,一件淡紫色薄紗外衫和一條月白長裙便已經穿好在蘇黎身上了。
“我在青云門等你們。”
青云門?
“你是誰——”
蘇黎驚醒,一摸脖前,果然,不見了玉。
坐起,掀開月白長裙,光潔的小腿上兩個黑紫色小圓點。
轉頭環顧四周,房間布置頗為雅致。
先去找決明,問問他對發生了什么可有頭緒。
計劃制定完畢,實施的第一步卻不那么順利,蘇黎剛下床,一陣強風襲來,吹開了門扉,一名女子站在門口。
“你可算醒了。”女子走進屋微笑:“濟仁醫館的房間供不應求,姑娘若無大礙,就收拾收拾離開吧,外面還有好多病人等著呢。”
濟仁醫館?蘇黎的腦子里自動浮現了楚國第一四個字。
楚國?好家伙,自己一覺睡醒竟然到了大昭境內。
“我叫蘇黎。
“請問是你救了我嗎?”
“是。不知為何,姑娘昨晚孤身一人暈倒在了醫館門前。”女子側身給蘇黎讓路,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所幸并無大礙。”
唔,孤身一人嗎......蘇黎感受著女子語氣里的輕微煩不可耐,自己對楚地彪悍民風略有耳聞,生怕再問下去被趕出去,便識相地拜謝后離開了。走到醫館門口時,蘇黎發現,長長的隊伍排滿了整條街,從王公貴人到奴婢乞丐,應有盡有。好熱鬧啊,濟仁醫館。
......
傳說翠微江起源星宇,流經昭和鄔,最終在鄔的東邊匯入仙界。江陵就是大昭楚國境內以水運樞紐而發展起來的擁有無數港口的大城市。落日熔金,夜幕降臨,滿天繁星點綴在天邊橙粉色幕布上。江陵十里長街火樹銀花漸起,映得街市亮如白晝,街邊熙熙攘攘,小販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如縷。
“這位小姐來看看我們這的布料,都是楚國手最巧的織娘親手織出來的,這布做出來的衣服除了小姐誰穿都不好看……”
“不用了不用了。”蘇黎趕忙搖首擺頭,往人堆里一鉆,消失在了小販的視線里:“誒小姐別走啊,你還沒看呢!”
我看上去這么容易被打動嗎?
蘇黎對買布什么的沒什么興致,曾在一小吃攤前,頂著攤主異樣目光裝作迷路徘徊許久,無奈囊中羞澀只好悻悻離去。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江陵的夜晚是與季梁截然相反的繁盛,所謂“煙火人間”大抵不過如此吧。
蘇黎出神地沿著河邊柳樹慢慢走著,突然被一聲怪異的尖叫把魂給嚇了回來:“有色狼啊啊啊啊啊!”
色狼……?
人群下意識地向聲音的源頭看去。只見兩名男子慌慌張張地穿過人群。遠遠跟在他們后面的是一位身著綠衣頭戴紅花卻滿臉絡腮胡的重量級男子,那男子氣喘吁吁地追著,無奈體型太大只能跑兩步歇一下。
還有這種事。
黎以樹為憩,緣心行,忘路之遠近。忽逢花叢,中無雜樹,芳草鮮美,飛英繽紛,黎甚喜之。
蘇黎卻來不及欣賞,只見她甩出一根銀絲,瞬間轉身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
“誰?”
月光下,鋒利的銀絲刺進他的皮膚,滲出了血滴緩緩滴落到了花叢中。
紅衣飄飄,決明把架在脖子上的銀絲輕輕推開,伸手拭去血滴,脖頸留下一抹鮮紅。
“躲不掉你了是吧?”
“嗯。”眼角掛了春風一般清爽的笑意。
熟悉的語氣,嗯!?你還好意思嗯?
“這個給你。”決明變戲法似的舉起了手里的布袋。蘇黎接了過來,掌心感受到了溫暖的余溫。是剛剛自己垂涎欲滴的大雞腿!還是兩個!蘇黎瞬間兩眼放光,空著肚子從中午走到現在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剛剛的氣也就消了一大半。
既然你都把它送到我嘴邊了那我就不客氣啦。
“喏,你一個我一個。”
決明看著蘇黎坐在花叢中不顧形象地一口把嘴巴塞得滿滿當當的,接過她遞來的雞腿。他解下了背上的包裹,從中掏出來了一把木劍。
蘇黎一邊啃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人是不是病還沒好,買一把木劍。
決明又掏出了一只木質人偶。
蘇黎又啃了滿滿一口肉,現在有的神仙喜歡玩木偶呢。
接著他掏出了一本《倩女幽魂》。
蘇黎皺了皺眉,看不出來他還好這一口。
他節骨分明的手又伸進了布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了一只巴哥狗。
什么東西啊這是能從包里掏出來的東西嗎?
蘇黎不淡定了,她心悸了起來,暗覺大事不妙,油膩膩的小手制止了決明正準備靠近包裹的手,生怕他再掏出什么東西。
“你哪里來的錢?”
決明似笑非笑地瞧著她:“濟瑩給孤的。”
蘇黎疑惑:“濟瑩?濟仁醫館里的人嗎?”
“是。”
“這樣啊......”蘇黎若有所思,接著貼了過去,八卦之心漸起:“她為什么給你錢?”
......
濟瑩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了房門。房間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精致的三角桌,鋪著上好的錦緞和青花茶具。東墻上掛了兩幅美麗的仕女圖,仕女圖正下方是床。床上白紗幔低垂,隱約能看到里面躺著的決明。走近床邊,能清楚看到決明烏黑的長發松散著垂到床下。春的溫暖的陽光從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在了決明身上。他的頭發、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的下巴……光芒在他身上為他而舞動,可他雙眼不曾睜開,靜靜地不為所動。
美貌是罪,決明有滔天大罪。
濟瑩神使鬼差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觸碰......在即將碰到的一瞬卻被決明甩開了。
“你是誰?”
濟瑩尷尬地縮回手:“公子,妾身名喚濟瑩,是這家濟仁醫館的女主人。公子昨晚暈倒在了醫館門前,夜露深寒,妾身恐公子著涼,便擅自做主命人將公子抬到了醫館內。”
只見決明起身,看了濟瑩一眼便徑直向門口走去。
“公子且慢!”
“怎么。”決明扭頭側眼看她。
“妾身看公子并無行囊,出行必有不便。請公子收下聊表妾身心意之小物。”
......
“你真就收下啦?”
“嗯。”決明點了點頭。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蘇黎壞笑,“日后有錢了別忘了還她。”
“你的這副眼睛,很好看。”
“妾身也這么覺得。”蘇黎鬼笑。
“......”決明也笑。
“你怎么找到我的?”
“隨緣。”
“......都說看破紅塵無欲無求才能超凡成仙,為什么你不太一樣。”
“孤生來便是神仙。”
原來是仙二代啊。
“對了,你別整天孤孤孤了,在凡間被聽到了可是要殺頭的。
“要說‘我’。”
“我。”
“對。”蘇黎笑。
曾經天上星河轉,人間暮簾垂。九重天上,抬眼星辰間,一坐便是三萬年歲月。他也會對著手中那一捧星河思索,都說神仙逍遙自在,可除了點點呢喃,為什么自己只有無盡的虛無感。他翻遍仙書也不見答案,直到有一天他做了個漫長的夢,夢深處便是滾滾紅塵……
“誒!”他的思緒被掌心里晃動的油乎乎的小手拉了回來。他不由分說立刻拎起了罪魁禍首,果然見它的嘴里叼著自己的雞腿,這狗極其囂張地一口沒吃又吐了出來。他瞇起眼冷冷地看著這只傻狗,剛想動手,下一秒它卻被蘇黎給抱進了懷里。
要是多買一個雞腿就好了,狗子這么可......丑萌,怎么能讓狗子挨餓呢。
“對了!”蘇黎突然賊兮兮地湊到他身旁:“你找到那個什么夏蕓之后,你要怎么回天上?”
“我不想回去。”
“你要當凡人啊?”
“對。”
“當凡人可是要受苦的。”
“我不怕受苦。”
蘇黎咬了口雞腿:“那你志向還挺遠大。”
“......”
“話說,據我所知,除了那個小鬼,還有一人也叫夏蕓。”
“哦?”
“大鄔的圣女,也叫夏蕓。”
“圣女?”
“對,劉叔給我講了她的許多故事。”
“我想聽。”
......
“啟稟太子殿下,上林苑里沒有找到。”為首的侍衛頂著一身雪,雪上面還有幾根羽毛,跪下來請罪。
被喚太子的少年若無其事地拿起一枚黑子,盯著棋盤思索著下一步如何置對方于死地。許久,安靜的大廳傳來了棋子落定的聲音。
“去城外夜市搜。”他語氣輕柔,好像并沒有把侍衛說的話放在心上。
“是!”侍衛們離開了大廳后,少年抿了口茶,“你輸了。”
“王兄棋藝高招,妹妹甘拜下風。”說話的是名坐姿端莊的美麗少女,“阿蕓她又沒去上課嗎?”
“嗯。”
“辛苦王兄為她的事情操心了。”
少年搖了搖頭,少女看到這他的神情幸災樂禍地離開了。
他拿起茶杯走到了院子里。月光下的庭院被厚厚白雪覆蓋著。晚風拂過梅花樹,飄落一地紅梅,隨風而來的淡淡清香抹去了他心頭的沉思雜念。
好景不長,下一秒黑壓壓的侍衛便將整個院子擠得水泄不通。
“啟稟太子殿下,找到了!”為首的侍衛很激動,身上飄下了幾根羽毛。
少年向侍衛頭身后走去,侍衛們見況分分讓道露出了被層層圍住的小女孩。
“阿蕓為什么不好好去上課?”少年蹲下來,溫暖的手輕輕拍去她頭上的雪花。
“先生講的我聽不懂。”小女孩嘟起了被凍紅了的半邊臉,一連不服氣的樣子。
“那哥哥親自教阿蕓好不好?”
“不好!”小女孩拒絕的很果斷,“誰教都不學!”
“我好不容易出去一次,肯定要找人好好問問,果然沒聽說過哪個五歲小孩兒要會背默《神農本草經》的!”她好像很有底氣,眼睛睜的大大的,小臉也驕傲地翹了起來。“那群逼我學的人都壞的狠!跟派一堆侍衛來抓我一個只想要吃碗醪糟的五歲小孩兒的人一樣壞!”
少年笑了笑站了起來。宮外的東西不干凈自己從不許她吃,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也就沒讓她出過宮門。她倒好,想著法子逃出去。
“把她帶回去,罰一個月不許離開房間,《神農本草經》抄一百遍。”
“是!”
“哇荷華,你好狠的心!一個五歲小孩說你一句你都要報復回去!堂堂大鄔太子居然就這點氣量!”小女孩罵罵咧咧著,被為首的侍衛抱起扛走了,大雪之下只剩少年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