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月初八辰時末刻
到俐城城門口時,天灰蒙蒙的,看不出時間,她騎馬騎的快,胯下又是少見的汗血寶馬踏雪,算起來的話,大概一個時辰前還能看到陽光,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巳時了吧。
通關(guān)文牒都不管用了,守城士兵死活不讓人進(jìn)去,門口堵了一堆人,顯然已經(jīng)開始封城了。
鄴瑨瑜披了個黑斗篷,理了理帽子往后退去,找了個無人處,把馬拴在樹邊,在墻上找出幾個借力點,輕點足尖,往上一躍,成功翻上城墻。
站直身,拍了拍手,抖了抖裙擺,突然她瞳孔猛縮,連忙戴上斗篷的帽子剛往前面跑了兩步就被吼住了。
“站住!”
鄴瑨瑜呼了口氣,緩緩轉(zhuǎn)身看向來人。
她眉眼彎彎:“阿爹好巧啊。”
來者正是鄴凜,他眼下發(fā)青,兩眼通紅,憔悴了不少,顯然熬了有段日子。
“是挺巧,在這都能碰到你。”
鄴凜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去,鄴瑨瑜輕笑一聲,爹爹怕是一直在這等著她吧。
她垂眸思索,抬眼還是跟了上去。
鄴凜讓人將她城外的馬牽進(jìn)來,然后帶著她騎馬到他現(xiàn)在住的營帳里。
“我來都來了,阿爹可不能趕我走。”
“由不得你。”
鄴瑨瑜癟癟嘴,隨口一問,“阿爹怎么沒住城主府?”
“城主府離得遠(yuǎn)了些,這里離的近,能時時刻刻看到百姓的情況。”
鄴瑨瑜點點頭,抬眼看著鄴凜問道:“俐城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他剛要說話,鄴瑨瑜又加了句:“阿爹莫誆我,我想知道真實的情況。”
鄴凜長嘆一口氣,“是瘟疫。”
鄴瑨瑜一個恍惚差點沒穩(wěn)住身子,她猛地抬頭望去,“什么?怎么會?”
瘟疫?怎么會是瘟疫呢?怪不得,怪不得查不到任何消息,原來是瘟疫,看來是陛下早已知曉,有意封鎖信息,旁人怎么可能探得了俐城?
黃帝內(nèi)經(jīng)上說:瘟疫始于大雪,發(fā)于冬至,生于小寒,長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驚蟄。變至則病。所勝則微,所不勝則甚,因而重感于邪則死矣。故非其時則微,當(dāng)其時則甚也。
都說大災(zāi)之后,必有大疫,可俐城今年并未有大旱、大水、大蝗、地震之災(zāi),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大規(guī)模戰(zhàn)亂,死后的軍士和百姓被拋尸荒野,大量的尸體被暴曬就會發(fā)生瘟疫,可這些年也沒有戰(zhàn)爭,瘟疫到底是從何而來?
俐城環(huán)山,少有人居住,城里至多不過二十余萬人,這瘟疫真是天災(zāi)嗎?
“目前染病的百姓有多少?”
說到這,鄴凜抹了把臉,臉上掛滿了沉重,“總共統(tǒng)計兩萬四千二百三十一人,如今死了兩千一百二十四人。”
鄴瑨瑜一驚,“何時發(fā)現(xiàn)的?”
“我現(xiàn)在要去焚尸,你在這待著等我回來。”
鄴凜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她瞪圓了眼,沒攔他,喃喃低語:“此事真是天災(zāi)嗎?”
鄴凜顯然聽見了,他停了一下背對著她什么話也不說,掀開簾子大步走了出去。
她搖搖頭醒神,追了上去。
她在后面大喊:“阿爹!我也要去。”
鄴凜并未停止步伐,繼續(xù)向前走,“你去做什么?”
鄴瑨瑜跟了上來,走在他側(cè)后方。
“俐城百姓水深火熱中,我豈能置身事外?”
鄴凜無奈只能停下,他轉(zhuǎn)身看著鄴瑨瑜,欣慰的笑了笑,伸手把她松垮的斗篷解開,重新打了個緊實的結(jié)。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兒到底是長大了。”
他看向遠(yuǎn)處的吉永村,低頭對她說:“走吧,阿爹帶你去看看,回來可就必須離開俐城。”
她乖乖跟在鄴凜身后,不再言語。
路邊越來越蕭條,雞犬不見,幾近寸草不生。
鄴瑨瑜皺著眉,一步一步向前走。
俐城她本就來得少,如今這副蕭條模樣,她更是認(rèn)不得了。
前兩天下了雨,如今地還是濕軟的,一步一步踩在泥濘里,白色的長裙,黑色的長靴皆被濕泥染污。
隔離的地方擴(kuò)建得急,許多房子原先只夠遮風(fēng)擋雨,后面鄴凜親自帶人修繕屋子,才成了鄴瑨瑜現(xiàn)在看到的模樣。
挨家挨戶閉緊了門,病患者都關(guān)在里頭,他們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頭,眼里一片灰暗,那是喪失了生的希望。
有一女著一襲黑衣出現(xiàn),長發(fā)飄飄,遙遙看去似索命的鬼魅。
熬了這么些天,終于要結(jié)束了嗎?
眼淚一滴滴落下,嬰啼響起,大多數(shù)人跟著哭起來,悲傷瞬間籠罩了整個東街。
那鬼魅越走越近,入了村她的身形樣貌才清晰起來,原來不是黑衣,而是白衣外面罩了黑斗篷
離的最近的是一教書先生,他原本靜靜地躺在搖椅上看書,聽見有人哭才走到窗戶邊,這一過來就看見有一女子朝這邊走來,他愣住了,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她一出現(xiàn),腦海里就自動浮現(xiàn)了這么一句話,“窮盡世間詞匯,也難以訴其一表。”
這,這哪里是什么鬼魅,這是誤入凡間的仙女啊!
“仙女,是仙女,大家快看啊!天仙下凡了,是仙女來救我們了!”
不知道是誰喊起,眾人聽到紛紛看來,有人跪下祈求,有人哭喊著說想活著,有人眼里一片死寂地看著她……
鄴瑨瑜停下站在原地沒有動,她強(qiáng)行鎮(zhèn)定下來。
對不起,她救不了他們……
鄴凜用眼神安撫她,帶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直到走到村里的正中央才停下,這兒是塊大空地,有一堆柴木在中間累的高高的,柴木上面鋪了一層稻草,上頭躺了很多人,相似的是都面色青黑,毫無生氣。
鄴瑨瑜瞅了一眼,馬上移開了視線,習(xí)慣性看了下天,烏云密布,卻不見雷雨,算著也快到午時三刻了。
“噔噔噔噔噔噔……”
馬蹄聲響起,鄴瑨瑜轉(zhuǎn)身看去,黑衣少年駕赤兔而來。
“吁~”
晏朝陽翻身下馬,朝這邊走了過來,他揚聲打了個招呼,“鄴叔,阿姐。”
鄴凜應(yīng)了一聲,鄴瑨瑜沒說話,只是默默低下頭,晏朝陽從懷里掏出火折子遞給鄴凜。
“鄴叔,午時三刻到了。”
鄴凜點點頭,接過火折子將稻草點燃,火瞬間竄高將尸體包裹在其中,有濃煙起來,晏朝陽立馬上前擋在她面前。
她正前方有戶人家,房子里的有個中年婦女紅著眼睛站在窗口死死盯著火勢,她旁屋里有個孩子在哭鬧,說為什么要拿火燒他爹爹?
她垂下眸,眼里的難過被藏起。
火燒的很快很徹底,時不時又有風(fēng)吹過,到最后一捧灰都沒能留下。
這一刻她心中無限感慨,無論生前如何,死后都不過一捧黃土白骨罷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父親,他眼里滿是沉痛,雙手緊握成拳。
俐城許多百姓于阿爹來說皆是親人,如今出了這種事,阿爹不說話,心里指不定多難過。
她又看向另一邊晏朝陽,她與晏朝陽也是自小相識,青梅竹馬,朝陽是弟弟,她會一直護(hù)著他,這是她從很久以前就認(rèn)定的事情,但也僅此而已了。
晏朝陽察覺她的視線,偏頭看她,以為她害怕,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兩人離得近,鄴將軍并未察覺,鄴瑨瑜動了動沒能掙脫,這個時候也不好動作,就隨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