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鄴瑨瑜正小心翼翼地往老鼠嘴里倒粉末,外頭一聲高喊,粉末傾泄而下,手里一緊,老鼠尖利地慘叫一聲后歪了脖子。
她額頭暴起兩條青筋,將老鼠隨手扔開,握緊拳頭砸了下桌面后轉(zhuǎn)身出門。
“什么事非要這個時候來找我?”
外頭的人立刻低下頭,不敢抬頭看。
“城外來了五十一位男子,為首的帶著幕籬,看著氣度不凡,說是來尋您的,還說是郡主的故人。”
鄴瑨瑜不太理解,“尋我的?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故人來尋我?”
“郡主要見他們嗎?”
鄴瑨瑜收拾著手邊的草藥,沒好氣回道:“讓云朵備茶,帶到堂屋里讓等著!我去洗漱。”
她對外間兩個大夫說道:“仔細看著,有什么反應都寫下來,哪怕挪了一下也寫進去!”
那兩大夫盯著籠子里的老鼠,一動不動,頭都不回張嘴應下。
哪怕鄴瑨瑜現(xiàn)在不想見外人,但她還是換上羅裳,戴上珠釵首飾。
她漫不經(jīng)心走到堂屋門口,抬眼看去卻愣住了。
白衣男子站在堂屋中間,長身玉立,白衣黑發(fā),衣擺飄飄逸逸,隨意用發(fā)帶攏住的青絲,微微飄拂,襯著地面上的身影,似神明降世。
鄴瑨瑜愣在原地,喃喃道:“小神仙?”
白衣男子聽到她這樣喊,摘下幕籬,作輯行禮。
“師妹別來無恙。”
白衣男子的面容露出,一雙漠然的丹鳳眼微斂,氣質(zhì)冷如寒玉,高不可攀,美則美矣,卻叫人敬而遠之,不敢靠近。
鄴瑨瑜回過神來,看向他的頭發(fā),瀑布般的黑發(fā)被白緞帶束起一半,看起來更是仙氣飄飄,可這白緞帶的兩端竟是鮮亮的紅色。
師兄身上幾時會有這種亮色,這是受了什么刺激嗎?
她收起剛才的表情,生疏地勾起唇角,作輯回禮,“無恙。”
她走到他面前領(lǐng)他坐下,男子在后面看著她頭上的步搖和耳墜。
師妹雖走得不快,可畢竟在動,這些東西如何做到不碰撞的?
鄴瑨瑜讓他坐下,手里拿著茶壺沏茶,恍惚間倒了滿杯,她輕咬腮肉,強打著精神重新拿了個杯子倒茶,“自棲霞一別,已有半年未見,不知師父近來如何?”
“師父無恙,近來還吃胖了些。”
她端著茶遞給他,“如此自然是極好的。”
男子接過茶沉默著不說話,她也悶了口氣在心里。
她抿了抿唇先開口,“不知師兄此行所為何事?”
男子微斂雙眸,不敢看她,“師父放心不下你,所以讓我前來助你一臂之力。”
鄴瑨瑜端起茶杯,用杯蓋拂去茶葉,“花辭疾,若真是如此,那就大可不必,此處不比棲霞,這兒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招人嫌惹人厭的鄴瑨瑜罷了。”
花辭疾心中慌亂,面上卻不顯,只是握緊了茶杯,“師妹為何生氣?”
鄴瑨瑜聞著滿滿的茶香,吐出一口濁氣,“我為何生氣?我生什么氣?我平白無故能生什么氣?”
“師妹,我……”
他低下頭不知道說什么。
她輕抿一口茶,享受回甘的快樂,嘴角含笑,端著茶看他。
“師兄怎么不喝?莫不是嫌棄這茶葉不夠好?”
花辭疾余光一直在她身上,她一開口就把他嚇了一跳。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此茶色澤碧綠,茶香沁人心脾,入口甘甜,回味悠長,乃茶中極品。”
仔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花辭疾端茶杯和喝茶的動作和鄴瑨瑜如出一轍。
她輕笑兩聲,“師兄過譽了,這茶葉是我留著好玩兒的,哪有師兄說得那么好?”
花辭疾搖搖頭,鄴瑨瑜主動繞開話題,“聽他們說來了不止你一個人?”
他頷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身,“還有五十個師兄弟在城外守著,過些日子師叔會帶二百師兄弟來。”
鄴瑨瑜微抬頭,說了句,“阿黑,派人去放他們進來。”
阿黑在暗處偷偷翻了個白眼,自從來了俐城之后,他就從暗衛(wèi)成了跑腿的小廝。
“師妹這邊進展如何。”
說到這鄴瑨瑜就維持不住笑容了,“還能如何?幾乎整個江南的大夫都被我請來了,人一個沒救成,老鼠倒是毒死了不少,如今實在沒辦法,我就只能拿活人試藥了。”
花辭疾立刻皺起眉頭,“活人試藥如何使得?”
鄴瑨瑜懶得再跟他打太極了,直言,“大齊的死刑犯不知有多少,從各地運過來,讓他們感染之后試藥再合適不過,一樣一樣試過去,我就不信沒有一樣是管用的。”
花辭疾猶豫問道:“這樣能行嗎?”
說話間她喝了好幾杯茶,隨手放下杯子,拿了顆蜜餞往嘴里塞,甜味在嘴里綻開,腦子才清醒了些,“我已上奏稟明陛下,陛下允了,再過不久就有一批死刑犯過來,都是些作奸犯科的畜生,能為百姓而死是他們的榮幸。”
花辭疾轉(zhuǎn)頭看著她,才知道她此時的狼狽。
她眼睛通紅,布滿血絲,眼下一片青黑,精神萎靡,臉上有一層薄薄的胭脂水粉,卻也蓋不住她的疲憊,時不時捂住嘴小小地打一個哈欠,眼淚都沁出來了,也不知她有多久未好好休息了。
他有些擔憂,“派人帶我去藥房吧,這藥一時半會兒也沒主意,你去歇會兒也不耽誤。”
鄴瑨瑜正拿著手帕擦眼睛,聽到這話她偏頭看他,輕輕地搖頭,伸出自己的雙手,低頭看著自己白嫩的手心,言道,“事關(guān)重大,全城百姓的性命如今就握在我這兩只手里?此時的我如何歇得下?”
花辭疾眼中的心疼簡直要溢出來了,“師妹……”
“師兄,你且跟我來。”
鄴瑨瑜把他帶到城墻之上,看著城內(nèi)蕭瑟景象,“看到了嗎?”
花辭疾一眼望去,滿城風景映入眼簾,天灰蒙蒙的,滿城空無一人,正紅的海棠花也失了顏色。
“就在三個月前,它還不是這樣的,俐城原是什么地方,雖不繁華,但也是山清水秀,安居樂業(yè),如今你看看,滿大街空無一人,若我也不管他們,俐城便連這副光景都留不住,你看看,滿城百姓都躲在屋里,不敢外出。”
花辭疾順著看去,家家戶戶關(guān)門閉戶,連窗都不敢開。
她接著往下說,“若我甩擔子走人,這些人沒有一個能活下去。”
這兩個月她沒睡過一個好覺,三天兩頭一場小暴亂,多的時候甚至一天就三次小暴亂,鬧事的更是抓滿了大牢,滿城跑,生怕又搞出什么大事,試藥更是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老鼠有什么反應她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她拼了命試藥,好歹是拖住了眾人的性命。
“師兄,我……”
鄴瑨瑜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到嘴邊的訴苦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她看著花辭疾那雙好似悲憫世人的眼眸,突然失言,她靠著城墻一點一點滑下去坐在地上。
她抬頭望向俐城的天空,灰蒙蒙的,透出一股死亡的氣息,“師兄,救救俐城吧,救救這些遭受了無妄之災的百姓吧,他們不該死在權(quán)利的爭奪里,千錯萬錯都是我們錯了,何必要去這樣折磨他們?有不臣之心的是鄴氏,是鄴氏功高蓋主,恃寵而驕,為什么要對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啊?”
花辭疾心中動容,面上卻不顯,他蹲下身來,“棲霞就算再厲害,在瘟疫面前也是無可奈何,更何況棲霞有太多禁錮。”
禁錮?
棲霞的禁錮……
鄴瑨瑜腦海里一瞬間突然閃過了什么,“禁藥,對,我想起來了,棲霞有一禁藥!”
她眼中猛然亮起,她一把上前抓住花辭疾的雙臂。
“我曾在棲霞看過一本書,上面記載了一種禁藥,名為生死間,可醫(yī)百病。”
花辭疾被她的想法震驚,他揮開她的手,猛地站起退開好幾步,“你瘋了?生死間,一念生一念死,人一旦服用,要么七竅流血,五識盡失,要么爆體而亡。”
鄴瑨瑜踉蹌起身,“可是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嗎?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家破人亡,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死去,看著他們被烈火焚燒尸體,最后消散世間,而我無能為力,你知道這是什么感受嗎?死的不該是他們啊!”
說到最后,她幾乎怒吼出聲,身體搖搖欲墜。
花辭疾上前攙扶,一瞬間他想了很多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還未開口就看見鄴瑨瑜突然平靜下來,抽出自己的手,冷冷地望著他,“花辭疾,陛下的九命丹是誰給的?”
他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懷疑棲霞?”
鄴瑨瑜靠著城墻站穩(wěn),“九命丹,服用者百毒不侵,即使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也可護住心脈,所需藥材十分珍貴,甚至有幾味已不存于世,九命丹天下僅存三顆,一顆在我手里,一顆在師父手里,還有一顆不知所蹤……哦,不對,現(xiàn)在能確定的只有我手里的一顆了。”
花辭疾恨不得抽她一巴掌讓她清醒,看著她憔悴的樣子又狠不下心下手,“想問什么就問吧。”
她快速問道:“棲霞于此事到底知不知情。”
花辭疾搖了搖頭,“九命丹是師父給的,但此事棲霞確實不知情。”
他看見師妹松了一口氣,慶幸地安撫自己,“不知情就好,不知情就好……”
他又跟她計較什么呢,誰都沒想到視萬民如子的陛下會放縱瘟疫禍害百姓,此事對阿瑜的打擊確實太大了。
往日聽阿瑜說過,陛下子嗣不多,只有五位,不過最疼的還是阿瑜,陛下于她來說是如同父親一樣的存在。
鄴瑨瑜隱晦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醞釀著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