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匆匆返回家里,換上男裝便往城外密林奔去。
七百就是她十二歲那年抱回的小狼崽。
那日她在客棧中被七百舔醒之后,知道自己被救了,又遍尋恩人不見,等客棧老板回來才知,救她的是個俊朗少年,已經走了。
“他抱你回來以后,又是抓藥又是喂藥得,看你好轉之后,他又好一番囑咐我們才匆匆走了,樣子挺急的,看來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柯萱看他一副熱心腸,又照顧自己挺多,就耐心答話:“在一處林中暈倒了。”
那老板一聽有些激動:“哎呀你這丫頭,你說你,小孩子家家得哪能亂往那地方鉆,這山林野地猛獸最多,你還敢在那暈倒,你這不送死呢嗎?”
一口氣抖摟出來之后他可能覺得自己話說得有點猛,便懊悔地緊抿了嘴,想著怎么圓回來一些。
柯萱知道他是在關心她,自然不會在意旁的禮數,自然地接過他的話道:“我就是聽說那林子險惡才去闖的,當時也沒多想,頭腦一熱就去了,現在知道怕了,再不敢去了。”
“那可不是嗎,都死好幾個人了。”
柯萱連連附和應是,緊接著道:“他有沒有留下什么信息?”
“誰?哦你說救你那孩子啊。”老板說著話,看到柯萱懷里的小狼崽總算想起來了什么,一拍腦袋道:“哎呀你看我這記性,那少年說,如果你醒來找他,就讓我告訴你,是這狼崽發現你的,你若要報恩,就好好訓養它吧。”
轉述完少年的話,老板有些不贊成地補充道:“要我說這可是頭狼啊,你一小姑娘家,最好是別養這畜牲,太危險啦。而且我活了這么多年,頭一回見這白色的狼,可別是什么狼王吧,以后要是招來一堆狼可就嚇死人了。”
柯萱安撫地笑笑:“我先養它一段時間,等它能獨立捕獵了,就放了它。”就這樣,柯萱將那人留下的小狼崽帶回了家。
她與大哥喂養訓練一年多之后,半年前隨他們一起到了都城,之后一直放養在林中。
七百通體雪白,若被那些王孫貴族發現一定會引得他們追逐。如今父兄不在了,她一定不能讓它再有事。
柯萱有些無辜,她當時看著成片的尸體,覺得有些可惜,便蘸了動物的血,寫了所謂的血書,還好心地讓七百把它們叼到了一起,沒想到竟給自己惹來了麻煩,當時就該一把火燒掉了事。
這些王爺們也是夠閑的,還學她狩獵,估計是被刺激到了。可她身為女子,身材纖細又相對嬌小,從小學的就是如何敏捷如何快。在空地上她打不過父兄、李煦他們,但是在叢林中,他們這些大塊頭難以施展,她卻如魚得水,戰個平手甚至超過他們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若單論靈敏快捷,估計沒人能敵得上她。那晚她為了發泄,又幾乎竭盡自己的全力,直到虛脫,打殺這么多猛獸不是應該的嗎。
天色漸黑,她隱隱有些擔憂,到達當日跟它一起找到的舒適隱秘的洞口前,站了片刻,沒看到七百出來,看來已經出洞覓食去了。
它一般只有白天才在洞內休息,如果它翻到山的另一面,一時聞不到她的氣味,想要見它就要看運氣了。
柯萱無法,只能翻到一棵樹上,依著樹干靜靜等待。
天漸漸亮了,它這樣不藏在洞里滿山遍野地亂跑,很容易被發現,十分危險。
她跳下樹,往主入口的方向行了一段距離,隱藏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影,她心中一喜,正要竄出,就發現一支箭射向七百,她想也沒想,立馬抽箭瞄準射了過去。
撫摸著手中的弓,她心中暗自慶幸,曱甴的,出門的時候順手就拿起了環首刀,幸虧想到前幾日屠殺獵物時用的就是那刀,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換了弓箭。當時還想,如果碰上他們射殺七百,她還可以潛伏著擊他們的箭,射他們的腿,都不用暴露自己。
李昂看自己的箭被擊落,眼睛瞇了瞇,突然搭箭朝一個方向射去。
柯萱本來看到七百逃脫后松了口氣,還沒扭回頭便感覺到一股凌厲的寒氣襲來,未及思考,身體已經本能地彈跳躲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心里低咒了一聲。自己隱藏得這么深竟然被發現了……
李昂看著落在不遠處滿臉臟亂的人,眼中殺氣隱現,沉聲問道:“你是什么人?”
柯萱定了定心道:“回大人,小的叫林可,之前一直在軍營做事,半年前才隨軍回到都城定居。哦,對了大人,上次鄒城……”
李昂聽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不耐煩地打斷:“你潛藏在這里,就是為了截本王的箭?”
柯萱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懊悔不已地說:“冤枉啊殿下。小的前幾日來這里拉獵物時,突然發現了那只白花花的狼,想那皮子能值不少錢,在這里埋伏好幾天了,剛剛我好不容易看到它,一激動,不想把箭射偏了,還好巧不巧地射到了殿下的箭上,小的該死,不過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求殿下贖罪,求殿下贖罪。”
她連叩了幾下,抬頭看李昂眉頭漸松,知道自己應該躲過了一劫。這些皇子互相陷害已久,本就多疑,若被他懷疑自己藏在這里是為了殺他,那她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李昂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若有所思,道:“給你半個時辰,獵十只動物。你若能做到,本王不僅可以恕你的罪,還允你以后跟著本王做事,若做不到——本王會親自剝了那狼的皮。”
“半個時辰十只,殿下……”柯萱邊說邊抬頭,突然閉口,曱甴的,那人壓根兒沒看她,雙眼盯著七百離開的方向,她暗暗咬牙,“殿下,小的一定盡力而為。”
先應了他,如果后面被迫進了江王府,她再想辦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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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柯萱坐在陌生的床上,望著窗外的王府后院,有些懵。
她費盡心思地想要進楚王府,還沒來得及得逞,就陰差陽錯地到了江王府。
今日她取巧找到一窩豬,閉著眼睛射了十只之后,上交給了李昂。
他聽到手下匯報的獵捕過程后,氣得閉了閉眼,但還不死心,將她領回之后,直奔教武場,讓她射了幾只箭,柯萱無心江王府,自是不敢顯露實力,一臉認真地射偏了多次之后,便被李昂打發到了后院。
她半倚在床上開始思考脫身之計。
他幾乎從一開始就有了收自己入府,為他所用的想法,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點?
當時她也就射了一箭,難道是覺得自己箭術不錯?
如果門客幫他治理中州的傳言為真,那他有愛才之心倒也可以理解。
想到這里,柯萱心中有了注意。
第一,以后裝作不會武功,箭術一般。
第二,要蠢,極盡所能地蠢,直到他厭煩了自己,主動把她逐出王府。
其實她并未賣身,若硬要出府別人也阻攔不得。
只是,江王府,很多人想進都進不來,她若執意出府,如此異事怕會引來懷疑和后續的麻煩。
更何況天下能人智士眾多,等她大露愚相,被趕出府便在轉瞬之間,何必急于一時?
越想越覺得這主意靠譜,心下稍定。
柯萱和衣小憩了一會兒。等到夜色入深,四下寂靜,柯萱點了同屋兩人的睡穴,拽過頭起挑好的深色下人服換上,輕輕打開窗戶,魚兒一般滑了出去。
出了他們的小院兒之后,柯萱越走臉越沉。
像他們這種下等的雜役、粗使丫鬟,一般都住在比較偏僻的邊邊角角。但他們這個西下苑,離外墻足足幾十丈。且不說這個。尋常人家都會栽種些花花草草裝飾庭院,但柯萱目之所及,光禿禿一片。
幸虧她有引以為傲的輕功傍身,再加上身形纖細,借著零散的石臺子湊合著藏身。密集的巡防府衛一波接著一波,柯萱只能小心翼翼地隨著他們的走動調整方位,最后趁著細微的間隙飛身躍到下一個藏身點,以她的輕功竟然來不及一次飛出墻外也是憋屈。
柯萱窩窩囊囊廢了一番功夫出來之后,不敢再耽擱,施展輕功直奔將軍府。
見了康叔,告知他她現在的處境之后,便要離開去密林。
康叔見她說了三兩句話便匆匆要走,趕緊喊住,說道:“前兩天夫人說,老爺這次出兵,是白丞相諫的言。老爺說過此人計謀頗深,深淺難測,讓人看不透。但他不做無用功,這次主動覲見,一定有他的目的。”
柯萱聽后眸色微深:“爹的事,他脫不了干系。那咱們派人盯著丞相府,看看能否窺探到往來人脈,看看他是哪個派別,又有過什么謀劃。”
“我正有這個意思,只是得信兒后如何通知你?”
“江王府進出不易,我回去之后摸查一些巡防,以后我來找康叔你。”
離開將軍府,她本來是要去密林轉移七百的,但因為這次出來耗費了些時間,只能直接回去,改日再說了。
又一番東躲西藏之后,柯萱回了屋,收拾一番,點開同屋人睡穴,躺在床上,想到這一進一出的憋屈,心里忍不住戲謔一句:“真不知該說他這是謹慎還是怕死。”
打了個哈欠,翻身睡了。
第二天一早,府中派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
那婆子一進門,先是上下打量她一眼,緊接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走近之后,直接上手拽整柯萱的衣服,一邊念叨:“哎呦,你看看這衣服扯皺得……這江王府可不是外面的小宅小院,進出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管你之前怎么邋遢,既然進了府你就得注意,可不能跌了王府的份!……”
柯萱被一陣絮叨,頻頻汗顏。
她自不會和一婆子計較,所以只能順從應和,只盼能早早了事。
不過這婆子雖然吵擾了些,倒也好心提醒了她許多。
在領她去不知哪里的路上,給她講了王府大致的情況。
總結簡化一下基本就是:
府中目前主子只有江王李昂,另外還有兩個妾室住在后院養心居。
初進府,平時不能隨意走動,沖撞了主子們要受責罰。
各處都有專司其職的主事人,人家不求你幫忙的時候,別瞎往上湊,否則后果……沒你想的那么好。
一路上,其他的丫鬟、家丁見到這婆子都會駐足問候。
原來這婆子,喚為劉媽,而且在一干下人中,地位明顯不低。
最后她們在浣衣房門前停下來。
……讓她一個大男人洗衣服?柯萱扭頭看劉媽。
見她指著里面小院說:“進去吧,以后你就在這兒干活。”
“讓我洗衣服?”
劉媽聽到后抬手拍了她一巴掌大笑起來:“你個沒出息的,看你高高大大的,還惦記起女人家的活了。”說著斂了笑,斜睨了柯萱一眼:“你是去幫著干抬水搭架子這些男人活的。”
忙了一上午,柯萱聽著指揮灌滿了盛水的大缸,將已經歪斜的架子重新搭好,她有武功傍身,雖然裝辛苦,但確實不值一提。
閑下來的時候一琢磨,李昂將她丟在這里倒也方便她脫身。
是自己想多了,很可能人家只是頭腦一熱,把她帶回來。也是,她這么個小人物,估計一進府就被人家拋到腦后了。
剩下要做的就是找茬,然后期待被主事趕出府了。
她眼睛溜轉著,尋找下手的機會。
看院中就剩兩三個丫鬟嘰嘰喳喳地聊天洗衣服,計上心來。
她走近最右邊那個丫鬟,通過剛剛的觀察,這個人扯動拽西夾謊帶騙得把另外兩人說得一愣一愣的,最是巧舌如簧。
柯萱一邊幫忙倒水,一邊拉近乎。
然后要來一堆不見絲毫污塵的華緞,中間還夾著一條褻褲……柯萱面色尷尬地看著手中的衣物,曱甴的,不會是昨天那丫穿的吧……
她逮住衣服的一角,反復揉搓,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全部破了個洞。
當晾曬褻褲的時候,柯萱的臉“唰”得一下通紅,看到幾乎變成脛衣(請自行想象開襠褲)的洞口,她第一反應是扭頭朝左右兩側偷偷瞄了瞄,見沒人注意到她,趕緊將褲子拽了下來。
她發誓,她絕對不是想讓他露寶的,若她知道是那個位置,怎么也會挪挪地方再搓……
晚上回到房中,她老神在在地等著管事來轟她,想不到一夜無事。
第三天,那個劉媽又來了,也不說話,臉色鐵青地將她領到東廚就走了。
她在屋里站了片刻,見沒人理她,更沒人囑她做事,便主動走到灶臺前,幫著一個伙計添柴。
那人看了看她,問道:“你是新來的?”
“應該是……”
“沒聽說有新人分過來……這樣吧,你先在這邊添柴好了,我去做別的,馬大哥有事出去了,他回來之后會分派事情給你做。”
看著這個老實的少年,柯萱一臉不忍:“謝謝。”
片刻之后,粥食濺滿灶臺,柴堆起火,濃滾滾的黑煙溢出了東廚,柯萱面色焦慮地加入了滅火隊伍中……
之后,柯萱清理、洗刷了一天的廚具……
晚上,仍舊平安無事。好,你行!
第四天,她不小心摔碎了花盆,剪掉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