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氏國前身,本是南域十三城之首,后來內(nèi)賊叛出,民智未開,北岳橫插一腳,致使我們祖王爺不得已帶著舊部退居長甘府,祖王爺仁德,得了絨盟的支持,三千鐵騎,逼退了北岳軍,北岳軍不擅騎射,但人數(shù)眾多,祖王爺為了求和,以長甘府為界,自此劃分北岳,南域,大氏,絨盟,大氏定都西府城,故曰西府大氏國。”
西府城的涼棚前圍了一眾百姓叫好,說書先生搖頭晃腦,得意的捋了捋胡須。
霍青桑切了一聲:“契召老頭又開始了,也不知道這么多年天天講這段他煩不煩。”
“他是戰(zhàn)爭的幸存者,為了示警后人罷了。”同行的少年一身白衣,身材修長,一雙眼睛干凈澄澈,莫名透出幾分淡漠,他向說書先生微微頷首,“契先生,講得好。”
“你也是。”霍青桑努嘴,攬住那少年的肩膀,“日日來捧場,你兩煩不煩,走吧,你姐交代的事情還沒——”
林驚影轉(zhuǎn)頭,“你這么招搖過市,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要去公主府?”
霍青桑笑笑:“林公子教訓(xùn)的對,我——”
“喂,喂,等等我啊驚影。”霍青桑大怒。
二人片刻便到了公主府,也不用通傳,徑直入了院子,他們與公主相熟,約莫這時辰公主在舞閣,二人直接去了。
果不其然,婀娜柳,顧盼星,碎花點(diǎn)雪撥柔霧。
正是西府大氏公主,西圖頌兒。
“公主在司舞課,要不我們等等。”霍青桑道。
話音剛落,公主已經(jīng)看到他們了,收了動作,吩咐人準(zhǔn)備茶點(diǎn)。
“二位好久不見,本殿下還以為,離音巡防回城前,是看不到你們來給我請安了。”西圖頌兒坐下。
“驚影見過公主。”
“青桑給公主請安。”
兩人立刻乖乖請安,這二位雖是少年性子,但在西圖頌兒面前,是君是姐,不敢怠慢。
西圖頌兒屏退左右,點(diǎn)明了二人的來意:“說吧,何事。”
林驚影示意霍青桑,霍青桑做了個禮,細(xì)稟了軍中之事,道:“將軍讓我轉(zhuǎn)告殿下,此事其中曲折,請殿下想辦法,務(wù)必讓花清塘在三日內(nèi)接觸到尸體。”
“鑒安司,中毒。”西圖頌兒低頭思索,苦笑一聲淺淺道:“果然,王叔這么多年野心勃勃,終于出手了。”
“這是何意。”霍青桑不明所以。
林驚影道:“你在軍中有所不知,上月初十,小王爺在西府禮司盤點(diǎn)時被人行刺,攝政王手底下有個叫暗影的護(hù)衛(wèi)及時出手,救回了人,可惜小王爺身中劇毒,至今昏迷不醒。”
“那毒藥?小王爺如何?”
“花清塘看過了,毒藥確實出自南域十三城。”西圖頌兒抿嘴:“我們沒有解藥,如今阿弟的命,只能靠王叔手底下的府醫(yī)養(yǎng)著,阿弟性命無虞,但他的命攥在王叔手里。”
霍青桑憤然:“這是個圈套,如此一來,以小王爺為脅,王上和公主豈不是——”
西圖頌兒無奈笑笑,林驚影臉色冷若寒冰,道:“是,三日前,攝政王已向王上提議,讓殿下與北岳四皇子和親。”
“啊——”霍青桑暴跳如雷:“這怎么行,我我我,我這就回營,稟告將軍,將軍,將軍一定有辦法的。”
“坐下。”西圖頌兒道:“當(dāng)下不是沖動的時候,我阿爹也正在想辦法,朝局上,我們并不被動,王叔此舉也不是什么上策,估計是蟄伏多年,終于藏不住了,歸根結(jié)底,還是阿弟大意了。”
“鑒安司的事情不難,我即刻安排花清塘前去。”西圖頌兒頓了頓道:“青桑,鑒安司這邊明日定能出結(jié)果,但這周圍有不少眼線,你等三日再回營,屆時告訴離音,此事我會多加小心,驚影和夫人我會照顧好的,讓她不要分心,西府巡防還有半月,謹(jǐn)慎些。”
林驚影聞言淺淺皺眉。
霍青桑領(lǐng)命,憂道:“眼下這般情況,殿下和將軍不在一處,您的安危。”
霍青桑擔(dān)憂的緣故,是因為大氏朝中皆知,西圖離音是公主的心腹,如今小王爺這境況,恐怕這二位再有勇有謀,有權(quán)有勢,也無法出手還擊。
“和親之事,要不要告訴姐姐。”林驚影抬頭。
西圖頌兒對上他的眼睛,有幾分笑意,這小少年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只是她本無意,便不會給人空留念想。
“和親這件事,沒那么簡單。”西圖頌兒撇去雜念,眼下深深:“西府大氏國與北岳相安多年,為何王叔偏偏選中了那四皇子,怕是其中有些勾連,離音與我根基相連,若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手軟,我這個王叔也得討些苦頭吃。”
“青桑相信殿下和將軍,誓死捍衛(wèi)殿下和將軍。”霍青桑拱手道,趁林驚影不注意,沖公主眨眨眼。
西圖頌兒瞬間明白。
“驚影,你帶花清塘去,她知道該怎么做,我再囑咐青桑兩句。”西圖頌兒道:“清塘那有些北岳運(yùn)來的染布和補(bǔ)藥,是我給林夫人的,帶我向她問安。”
“謝殿下,驚影明白。”
林驚影的身影剛一走遠(yuǎn),霍青桑就嘻嘻道:“殿下果然冰雪聰明。”
“說吧。”西圖頌兒倒果酒給他。
“是關(guān)于將軍身世的事。”霍青桑壓低了聲音,對西圖頌兒稟明了鈴鐺一事。
“離音,不,戎梅,莫非真的有林家的消息。”西圖頌兒手一滯:“先不要聲張,或許只是意外,把這個給戎梅,她會明白的。”
西圖頌兒遞給霍青桑一只陰陽扣的玉佩,霍青桑得令,三日后帶著花清塘的鑒安司文書和玉佩,趕回西府城關(guān)。
“……這毒與小王爺?shù)亩緛碜酝惶帲一ㄇ逄琳f,她沒有把握能配出解藥。”霍青桑道:“將軍,屬下其實偷偷去攝政王的府醫(yī)那里探過……一無所獲。”
“嗯,擅自行動,待會兒記得去領(lǐng)罰。”
林戎梅摸著那玉佩應(yīng)了一聲,心中已經(jīng)有了盤算,大抵也知道,公主此次陷入了與以往不同的難關(guān)。
“屬下知道了。”霍青桑一拍腦袋,不敢不認(rèn)罰,卻也嘀咕:“我不是沒被發(fā)現(xiàn)嘛。”
“我不想與你多說,你夜探攝政王府,已經(jīng)惹了大麻煩,公主有難,正值用人之際,且先給你攢著,此事了后,三十軍仗,降為甲四營兵長。”
“是。”霍青桑不敢辯駁,確實錯了。
“小王爺中毒,南域十三城,北岳四皇子,和親……難怪。”林戎梅在軍帳中踱步,用手撥了一下油燈燈芯,火苗一跳,鑒安司的文書燃成了灰燼,林戎梅當(dāng)機(jī)立斷,不可讓公主一人在西府城。
“我大抵知道怎么回事了。”林戎梅目光如炬:“想不到,他的手伸的這么長。”
霍青桑不明所以。
“這是昨日軍中傳來的長甘府密函。”林戎梅遞給霍青桑一塊絹帛。
霍青桑掃了一眼,幾乎不敢相信。
“北岳皇帝撤了九皇子的兵權(quán)?”霍青桑一臉不可置信,“這可是軍中大事。”
“是,但北岳百姓無一有異議。”林戎梅接回密函,扔進(jìn)火盆。
“這是為何。”
霍青桑是真奇怪,軍中誰人不知,北岳九皇子岳楚律,率三軍鎮(zhèn)守北岳邊關(guān)百余城,兵防謹(jǐn)慎,軍中綱紀(jì)嚴(yán)律,守著北岳安寧了多年,且此人有勇有謀,深得軍心。
林戎梅心中替那九皇子一嘆,幼時她曾見過那少年,比她大不了幾歲,騎在戰(zhàn)馬上,身披繡袍,孤身出了未央城,那場面極其黯然又帶著幾分孤勇,讓她記了好多年,那小皇子腰間掛了一枚銅鈴,正是她父親贈給九皇子的,也是那時,她才知道未央城中那家特殊的周鶴工館。
那一日,整個未央城,只有林致遠(yuǎn)大人帶著林戎梅送九皇子出城。
“深得軍心,可不得民心,更不得帝心。”林戎梅一嘆:“北岳那個地方,未央城的浮華,都是與西府大氏不同的。”
“屬下惋惜,但對大氏來說這是件好事。”
林戎梅心底一沉,于她而言這不是什么好事,她雖有恨,卻也不愿與北岳兵戎相見。
霍青桑嘖了一聲:“也不知道那九皇子可怎么辦,心中作何感想。”
“——我能有何感想。”
北岳京都,未央城。
男子翻了個跟斗,踩著柱子上了瓦檐兒躺下,夜色醉人,院子里海棠酒香,觥籌美色,絲竹弦音,好不快活。
“你怎么能沒有感想呢。”一個白甲小將踩著石桌也翻上了瓦檐兒,一把奪過那男子手里的酒壺:“九殿下,您可是被卸了兵權(quán)啊,您……您就這?”
岳楚律奪回酒壺,笑道:“雖然不比曲水流觴,但好歹也是紙醉金迷,我可是皇子,當(dāng)皇子的,不都這樣?白捷,你看,軍營里可沒有這么多姑娘。”
“得了吧。”白捷一嘆:“你說,不過就是一支破簽,怎么就能卸了你的兵權(quán)呢,皇上真是糊涂了。”
岳楚律一笑:“白捷,你失言了,那可是本殿下的父皇。”
“成,九殿下。”白捷憤憤然。
“行了。”
岳楚律攬住白捷的肩膀。
“其一,那不是破簽,那是四皇子生母,顏貴妃在一個黃道吉日在皇祖祠在天佑寺的主持加持下,搖到的圣簽,圣簽要收兵權(quán),那沒辦法。”
“其二,卸了兵權(quán),多半是因為我不得民心,跟旁人無關(guān)。”
白捷皺眉:“九殿下,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四皇子和顏貴妃使的計,民心,你在軍中多年,這未央城里的百姓倒好,忘記這太平盛世是拿什么換的了。”
“父皇要是不點(diǎn)頭,什么計都沒用。”岳楚律灌了口酒,忍過辛辣長出一口氣:“我多年不理朝局,不回京都,如今這般也正常。”
“可四皇子為何突然要對付你,皇上只是收回了兵權(quán),以他的情況,要掌兵權(quán),難。”白捷道。
“呦。”岳楚律好奇道:“你一帶兵打仗的,現(xiàn)在都開始攻心計了。”
“戰(zhàn)術(shù),這是戰(zhàn)術(shù)。”白捷白眼。
“好好好,戰(zhàn)術(shù)。”岳楚律拍拍白捷示以安撫,繼續(xù)道:“四哥要兵權(quán),不是為了對付我,而是為了對付六哥。”
“六殿下?”
“六哥剛剛接管了長甘府的外使令,四哥和六哥勢力均等,他怕六哥以長甘府之便,籠絡(luò)我,明白了?”
白捷恍然大悟。
“你個草包。”岳楚律笑,灌了一口酒翻身落到后院,對月舉杯:
“渡化龍關(guān)三千魂,斬落雪嶺五萬花,不待春風(fēng)化明月,只消杯酒戲故人。”
“什么破詩,聽不懂。”白捷落到他身邊:“那下一步,我們該怎么做。”
岳楚律醉眼看著白捷,半分清醒。
“請殿下示下。”白捷正色道。
“好了,來,客氣什么。”兩人坐下,岳楚律道:“不愧是白捷,果真了解我,其實四哥也好,六哥也罷,想這么輕易卸了本殿下的兵權(quán),那他怕是大意了。”
白捷皺眉:“對了,我還聽說,四皇子要與西府大氏國的公主和親,殿下怎么看。”
“和親是假,勾結(jié)是真。”岳楚律眼眸一動:“前院梨花樹下喝酒的那個認(rèn)識吧。”
“司工部的薛大人,你跟他又不熟,設(shè)宴請他干嘛,不過他居然還來了。”白捷奇道:“這位可是出了名的清高。”
“薛大人任司工部主司二十年了,未央城的老字號,周鶴工館就是在他的庇佑下經(jīng)營多年。”
白捷道:“這我聽說了,周鶴工館最近失竊,丟了一批鈴鐺,難怪薛大人心情不好喝悶酒。”
岳楚律眼神深深:“那可不是普通鈴鐺。”
“什么意思?”
岳楚律輕出一口氣,答非所問:“白捷,你還有多久歸營。”
“皇上圣諭,三天后,對了,在您官復(fù)原職或者兵權(quán)易主之前,讓我先守著紫鶴關(guān)。”
紫鶴關(guān),長甘府與南域十三城之間最近的一處城關(guān)。
岳楚律在地上比劃,眼中漸漸露出些笑意。
“剛剛好,紫鶴關(guān)位置特殊,途經(jīng)蘭寧寺,水路加快馬,距未央來回不過兩日。”
白捷不明所以:“你要干什么。”
岳楚律笑:“要奪回兵權(quán),得先解開本殿下一個心結(jié),走,醒醒酒,會會這位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