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百個簡陋陽臺的最高處，玻璃欄桿、金屬扶手，灰塵不知有幾多厚，讓人不敢攀上去。如果你放眼遠眺，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座占地達7.4萬平方米的廠房，它們晝夜不息，產出驚人。新來的室友仍立在陽臺若有所思的瞰視，陳郁在門內抽煙，弄得滿屋氤氳。

　　“你怎么可以在這里呆一年？”

　　“因為窮。”陳郁掛著自嘲式的笑容。

　　那一問果然是新室友提桶跑路的預示，陳郁看著空床鋪，甚至沒有情緒上的反應。更使他心潮起伏的事，是他的組長找他的一次談話。陳郁是機臺操作員，由于他從沒有因違規操作被檢舉，也很少因為他的問題而產能不達標，組長總是和他走得很近，組長需要和他關系融洽，因為他活干得漂亮。現在，組長親自送給陳郁一個晉升的機會，他有離職的意向，想讓陳郁接他的班。陳郁的態度毫不優柔，“我當然愿意！”這本就正中陳郁的下懷。

　　在某次消防演練中，他總是看著測試組，朋友調侃他是不是看上了測試組的妹紙，當然，他也不是對妹紙沒興趣，但他更關注的是測試組的整體面貌——井然有序，整齊劃一。仿佛是一個軍事組織，而不是生產組織。陳郁對測試組組長投以欽佩的目光，現在，他有機會去效仿測試組組長的作風，或者說，他想將A段4組改造成測試組，他想要“優秀班組”那面錦旗。在下班的路上，他跟走得很近的劉拓說了自己的“雄圖壯志”，劉拓如果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定會懷疑陳郁是否有這個能力并直言不諱，于是劉拓說：“對于你來說，這很容易做到！”兩人坐上了地鐵，準備去6公里外的一家影院，對于劉拓來說，地鐵的風光才更吸引他，姝女們或站或坐，對他來說，都是勝景。他喜歡遷就人，所以才不喜歡看電影還陪陳郁去看電影。陳郁和他恰恰相反，生活重心永遠是自己的興趣，自己的目的，為此他不介意獨來獨往。陳郁沒有位子坐，他的正對面是一對父子，為父的神情倦怠，臉朝向幾個月大的孩子，卻困乏的閉上了雙眼。白皙潔凈的孩子伸出小手去觸摸他的硬胡子，孩子也許喜歡這種感覺，由摸升級為了抓和扯。做父親的這時醒來，只用力眨了下眼睛，并不厭煩，也不制止，仿佛只是一只蒼蠅停在了他的嘴邊又飛走了，根本用不著有太大的反應。

　　面對面試官，陳郁也沒有太大的反應，指的是各種怯場心理。但緊張是難免會有的，陳郁可以隱藏得很好。

　　“你們好。”陳郁的語調誠懇而有力，不足是或許有些低沉，但絕不軟綿綿。

　　“為了能參加這場面試，我犧牲了我的閱讀時間。”

　　面試官中的某位覺得他有些偃蹇，藐視直達陳郁的雙眼。

　　“但這種犧牲一定是值得的，我叫陳郁，在珊瑜做了有將近兩年的機臺操作員，當然產線上的其他崗位，我也都會，所以我覺得我完全可以勝任生產組長一職。”說到這里，陳郁扭頭看了一眼最左邊的面試官，因為他的神情告訴陳郁，他瞧不上他。

　　“這是個管理崗位，請你跟我們聊聊，什么叫做管理？”

　　陳郁垂下眼睛盯著桌面，嘴角掛著一絲嘲諷，隨后聳起眉毛，直視面試官的眼睛說道：“協調并控制我的團隊，完成既定的目標。”

　　“你說得太簡略了！能不能詳細點？”

　　陳郁像是要說出自己的秘訣似的，放低聲調說：“胸中有大略，不需要太多條條框框，它們會成為實踐行動的累贅。”

　　陳郁坐在椅子上振振有詞，邊說邊用食指指著地下，“我的業余生活都是為了提高我的工作素養，我不停的學東西，我不會像他們那樣把時間消磨在女員工身上，也不會屈從于自己的惰性，在工作細節上偷工減料，如果我能當上組長，我帶的團隊必須是模范中的模范！”

　　坐在中間位置的面試官這時發話了，看來他才是做最終決定的，“雖然你沒有提供給我們關于你的一些實實在在的信息，可你的態度打動了我，我們決定給你這次機會，但你能不能過經理那關，就看你自己了。”

　　千萬不要高興得太早。陳郁一如既往的把活干得非常漂亮，至于面試的結果，只要人們不問，他就絕不說。他一天到晚都兢兢業業的圍著機臺，即使不作業時，他也在觀察機臺內部的每一根“毛細血管”。那煢煢的樣子讓生產科經理易牧想要試探他的本事。

　　“陳郁？是你咯！”年已42歲的易牧看起來十分強壯，身高近1米9，體重超過了90公斤。

　　“易經理。”陳郁竟有些拘謹。

　　“今天你來給你們組開晚會。”

　　“我現在還不是組長呢。”

　　“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素質！”

　　陳郁望著那些聚集著的同事們，高矮胖瘦，男多女少，全是些和他一樣年輕的面孔。走向他們時，已經有一些鎮靜的臉龐是向著他看的，他們開始約束自己的言行，陷入緘默。當然，那些圍繞在姑娘身邊的人，在說笑聲中是需要提醒的。

　　這一聲提醒正是陳郁的一聲禮貌而又洪亮的高喊：“帥哥們美女們！”

　　人群的嘈雜減弱了幾分。

　　“帥哥們美女們。”

　　人們開始逐漸安靜了。

　　“非常感謝你們的配合，今天由我來給你們開會，除了新員工，想必都認識我吧！”陳郁邊說邊逐一打量大家的面龐，即使遇見敵視的目光，他也依然親和。

　　“我就是個打工的，和你們一樣，你們手里所做的工作，并沒有配不上你們的身份，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帶領你們，我絕不允許任何的舞弊行為，任何的舞弊行為在我這里一定會有懲罰，而踏實做事，真正有貢獻的人，一定也會得到獎勵。”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心里恐怕會不舒服，覺得我太當回事，”陳郁的神情流露出一絲哀矜，“我也知道大家很辛苦，但辛苦才有意義，渾噩與惰性只會給你短暫的放松，而辛苦得來的意義和榮譽，卻能給你長久的滿足。”

　　陳郁看到一些不屑一顧的面龐，他預料到這點，繼續說，“我知道你們中的一些人理解不了這一點，對于這類人，我已經做好和他們斗爭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