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天氣漸暖,方通淮早早地藏在了門外。幾日間人潮退散,他的山頭已經清凈了許多。
楊臻雖未出門卻也及時發覺到了他的存在,無奈家當煩瑣,一時間分不出余暇看顧來客。
鄒卓元勤懇忙碌間又把楊臻手中的活計接了過去,楊臻總算能出來跟方通淮聊兩句了。
“都走啦。”方通淮見他往外走,樂呵呵地迎上來道。
“連日不寧,叨擾方掌門了。”楊臻說。
“嗐喲,這種熱鬧百八十年都見不著一回啊!”方通淮與他玩笑。
楊臻長揖而拜道:“實在抱歉。”
方通淮將他扶起來攬著他往前去:“有那么把刀懸于頂上,我們膽戰心驚了多少年,早晚都要出事,我能處理的話,總好過留給后來人。”
“人心不足,只怕這事還完不了。”楊臻道。
“誰知道呢,雪原風光無限好,喜歡就來逛逛唄,我從來也是個好客之人。”方通淮繼續前行。
楊臻跟在他后面越走越想掉隊:“先前怎么不見您有這份慷慨呢?”
“時移世易嘛,誰還不能有今非昔比的時候呢?”方通淮駐步轉身笑道。
楊臻在距他幾步的地方停住,仰面看著他身后那兩根高聳的筷子。方通淮硬生生把他領到了先前差點被他和方爾玉拆掉的演武場。“方掌門這是何意?”
“你這一走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老的請不動,少的玩不起,拳腳癮勁兒上來了,你陪我過兩招如何?”方通淮笑得殷切又誠懇,不給楊臻回絕的機會。
楊臻并未有任何波瀾反應,只道:“壽老前輩還未進山吧,請她過來如何?”
方通淮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出,一時間更參不透楊臻在盤算什么,頗為防備道:“你想干嘛?切磋兩下而已,你還要拉她老人家來給你撐腰不成?”
楊臻坦誠搖頭:“在玉虛峰時切磋未果,沒能讓壽老前輩盡興,眼下有機會不妨讓前輩來把隊排上。”
方通淮表情豐富,楊臻竟然還是那個狂得沒邊的楊臻:“你覺得你跟我過完招還能有力氣招呼老師祖?”
“了人心愿,我只是善解人意。”楊臻說。
“不成,”方通淮心里貓撓似的癢癢,卷起袖子上來道,“我實在好奇得很,你先跟我過兩招再說!”
楊臻不拒絕也不退避,掃臂接招,幾招之下鉗制住方通淮的單鞭劍指手。方通淮陡然興奮了不少,另一只手追縛上來禁錮住楊臻的兩條前臂,把鋒芒轉于下盤比拼腿法,有來有往幾個回合下來難分勝負卻十分盡興。
正在方通淮腦子飛轉想法子壓過楊臻之際,楊臻卻一隙間卸力順勢拉臂扭肩頂肘把方通淮撞散了形。架勢不兇氣力不大,楊臻不過是占了巧勁的便宜,頂在了方通淮肘端的麻筋上,沖亂了他的架勢罷了。
方通淮振臂祛頓,重整上陣,出拳遭擒腕,轉而回身追肘又被楊臻背手接住,矮身伏地掃雪,逼得楊臻云里后翻躲閃,又在楊臻站穩之前追上一記黃鶯掐吼。楊臻凜息后撤頸子,掄手頂偏方通淮的前臂后緊接著轉身后擺腿將其駭退。方通淮不過是稍作閃避便又追了上來纏住楊臻,切頸掃腰皆不中,但密不透風地攻擊卻把楊臻攆到了周天柱腳跟處。
一記高位掃踢毫不含糊地打在了周天柱上,震得四周顫動,積雪掉落。
縱使是方通淮,這么一下也得嫌疼,不過眼下根本沒有喊疼的空隙,因為矮身躲開他掃腿的楊臻擰膝旋胯直沖他的下頜與脖頸間送出了一腳,方通淮撤身閃躲,楊臻卻似游龍一般追上來封堵他的退路。
方通淮以脛骨硬接楊臻一膝,借力騰飛調換身形后從天而降帶著十二分的氣勢與他再次接手纏斗。如他之前所說,他原也只是想與楊臻過兩招后便去請壽華兩位師祖來看熱鬧,可現如今越戰越酣,竟然讓他時隔近二十年找回了從前與秋逸興無法無天時的痛快暢意,實在令他愛不釋手。何況他只說過招而不提比拼內力也是認為楊臻沉疴未愈沒那個能力跟他比拼,但他們二人打了半天絲毫不見楊臻有示弱之跡,他在心中不免汗顏,哪怕是他時刻盯著楊臻也看不透這人到底是何狀況。
再度交手之時兩人已不約而同地換成了不止于拳腳的比試,幾個周天對撞下來,方通淮不禁在心中遙喚秋逸興,眼前這個人的逆元氣能耐可比他強多了。如果說一年前在中都之時楊臻與百里啟比試還有遜色的話,如今卻不一定了。錢津達那么糟蹋他,最后卻是他一人涅槃了。
二人將一根周天柱夾在中間對拼內力,直至發覺石柱漸生崩壞跡象時才各自收力側身退開。撇開那根倒霉的柱子,兩人你追我趕寸步不讓地又打到了另一根周天柱上。周旋半天,高掛的日頭下二人又一波拳腳相撞互斥分開,方通淮但凡松懈半分就要忍不住扶膝喘息了。
“好啊,我說怎么到處都找不見人,原來是湊對藏在這吃獨食呢!”華老頭同壽老太進場道。
方通淮聽到動靜往旁邊一看才發現演武場周圍不知何時已經聚上了許多人。如此一來瞬間破功,塌腰扶膝放肆地呼呼換了幾口氣道:“見,見過兩位師祖。”
華老頭瞧他實在狼狽可憐,上前來抄上他的脈門給他梳理氣息道:“瞧你這副熊樣兒……”
壽老太本想去看看一旁楊臻的情況,卻被疾步而來的聞南曜和方爾玉搶了先。聞南曜雖沒有方爾玉跑得快,但關切卻一點也不少。撫額探溫、架臂攙扶,“別靠在柱子上,著涼了可怎么好?”他從方爾玉手拿過大氅給楊臻罩上后又問:“怎么樣,還好吧?”
“沒事。”
“還說沒事,你看不見自己臉色什么樣就知道說沒事!”聞南曜用大氅把他裹緊。
“真沒事兒,”楊臻認栽,“就是有點兒累。”經聞南曜這么一搞,這比試算是沒法再繼續了。
“病沒好全就不要亂跑。”聞南曜拉著他要往回走,轉頭便看到了穆淳。
“你不該讓你師姐先離開的。”穆淳道。
楊臻意義不明地隨口應了一聲,轉而對方通淮和壽華二仙說:“方掌門,二位前輩,不好意思,怕是又要掃興了。”
方通淮擺手暢笑道:“已經足夠盡興了,再打下去我先露怯了可怎么好。”
“方掌門說笑了。”楊臻道。楊臻雖已探出了方通淮的深淺,但自認為不至于那么快就能贏了他。
壽華二仙明白了方通淮的意思,也不再糾纏楊臻,僅是過去跟楊臻悄悄話道:“忙完了外頭的事找個機會再回來一趟,旁人能跟你來日方長,我倆老家伙可不行。”
“一定。”楊臻乖乖答應。
項東衢等人圍上來時,顧慕之撒了手,大毛便躥到了楊臻腿邊,楊臻與他們簡短幾句后辭別此處回院里繼續收拾行李。項東衢問方通淮道:“師父,您夸張了吧,若佟能贏得了您?”
方通淮大方地笑了一聲,抬步前行卻跛了一下。不是虛晃,方才交手時踢石柱那一下和撞脛骨那一下都是這條倒霉的右腿,看這樣怎么也得瘸兩天。
項東衢汗顏之間住了腹誹的心思,一場比試下來是他師父先跛了腳,勝負已經不言而喻。他原還有為楊臻可惜殘敗之心,如今看來盡是凡夫憂天。
華老頭抄手咋舌道:“老夫要是沒有守山之誓在身,真想去瞧瞧那秋清明到底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