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并未抬頭，只在門檻旁的地毯上跺跺腳，似乎想去除腳上的污泥。那雙鞋邦裂開的膠鞋早已被凝結成塊的泥土所掩蓋，只依稀可見軍綠的原色。黑色的褲角一半裹在膠鞋中，另一半只勉勉強強的剩幾根線，在空氣中晃蕩。

　　上身的大紅色有些刺眼，明顯的大號衣服如同麻袋般套在那過分瘦弱的身體上，只留一截細長慘白的脖子在外面。衣擺下方的顏色有些奇怪，似打翻顏料盤后的慘況，卻又皺巴巴的，如同擦桌的抹布。她遍身布滿細細的泥點，讓有密集恐懼癥的人不禁頭皮發麻。

　　葉墨似乎從她的行為中讀出了什么，放緩語氣慢慢道：“沒事，過來吧！”

　　那人扭扭捏捏，似乎因自己的衣著打扮而有些困窘，邁開步子，走向茶座。葉墨的對面是一張木椅，年久失修，不甚美觀，卻讓這位婦人微微放下心來。

　　婦人傾身靠近茶壺，緩緩吁出一口氣，開口道：“我叫付玉華，上周五來了一次，寫了些心里話，但還是有些困惑。”葉墨有些驚訝，微微挑眉，似乎震驚于付玉華竟這樣坦白。

　　細長的手指摩挲著茶杯，青瓷的藍綠與指尖的瑩白相映，別有一番風味。葉墨再細細打量面前婦人的臉：一雙欲哭非哭的多情淚，一彎似攏非攏的柳葉眉，再加上有些烏紫的薄唇。偏偏臉上見著年齡不大，卻又有許多皺紋，如一道道溝壑般盤曲于這張本該青春靚麗的臉上。

　　葉墨微微搖頭，似嘆息般道：“說說吧！”

　　付玉華垂下頭，枯黃的頭發柔順的貼在額上，一雙布滿皺褶的手緊緊地攥著衣擺。想開口說，卻只發出嚶嚶聲響，淚珠如同落雨般蔓延入眼角的細紋中，再順勢滑下，滴落在茶桌上。葉墨也并不著急，微抬手腕，向另一個茶杯中倒入清茶，送到付玉華的面前。

　　付玉華用手抹抹淚花，緩緩道：“我是個農村人，父母有些重男輕女，不大愿意讓我去上學，前些年自己打工攢錢去上了大學。我爸和別人賭博又欠了錢，就以他生病的名義騙我去抵債，夫家覺得我瘦弱，也瞧不起我，便處處被婆婆欺壓。”

　　淚珠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似乎憶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卻又堅定了什么，生生將淚花憋回。手掌微松，又將手指攪在一起，抬頭看向葉墨，道：“大師，我該怎么做啊？”

　　葉墨并不著急回答，理理袖擺，抬起手腕，將茶緩緩呷入口中。翻翻左手邊的便簽紙，抽出其中的一張，遞給付玉華，紙上分明的寫著《折歲枝》。

　　葉墨道：“這張是你寫的吧！”

　　付玉華道：“嗯，有些想法，卻又不是很明白。我寫第一個故事時，我還只覺得‘女子不易，人生維艱，白頭偕老，僅為笑言。話本情愛，莫以為真，淺薄少郎，膚淺公卿。今朝既許，隔日又悔，山盟海誓，字字剖心’，但另一個結局一想，我才覺得自己大錯特錯了！天下這么多的女子，為什么女子的地位有時候卻比塵埃還低？是因為絕大多數的她們失去了反抗的意識，她們只會麻木地忍辱負重，茍且偷生，自甘墮落。”

　　葉墨點點頭，坐直身子，神色有幾分嚴肅，道：“不止如此，即便當下世人對于女子卑弱無能的印象已根深蒂固，但女子也能作出一定的反抗，贖救自己于煉獄之中。雖然一人之力渺若星辰，但憑女子自身的努力與決心，定然能夠解決自己于苦海。就算舍去這一切王權富貴，也不要讓自己被世俗羈絆。”

　　付玉華激動地說道：“大師說的對極了！我明白了！哪怕有極為為難的境遇，哪怕世人再不看好女子，我們也有辦法浴火重生，過上平靜舒心的日子。是我太狹隘，也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或許有一天女子能夠真正地與男子平起平坐，或許有一天女子能擺脫三從四德的枷鎖。只要足夠的人覺醒了，才能徹底摒棄重男輕女的想法！女子的強大是需要時間的，我們且等數年后的變化吧。只要世間的女子能夠剛強堅韌，沒有什么坎是過不去的。”

　　平淡無奇的臉龐突然迸發出一陣光芒，似看破紅塵，沖破枷鎖，如一匹嗜血的狼即將大殺四方。付玉華的眼中也有了光彩，因為心中有了目標和方向，便不在是行尸走肉。

　　葉墨微微低頭，拿起那張便簽紙，在背后的空白處緩緩寫下：

　　“人生沒有境遇，定是自折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