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是一個古老的職業,也有很多種名字,比如公元一世紀的新朝人們習慣叫作“細作”。
歷史上也有很多有名的間諜,比如西施、比如瑪塔·哈里、比如時佩璞、比如羅森伯格夫婦。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命運,那就是悲慘的結局。
這個叫魏叔虞的人,是個倒霉的人,也是個蠢蛋。
蠢蛋做細作,純粹是嫌命長;選蠢蛋做細作的人,純粹是想撞大運。
這個想撞大運的人,名字叫淳于遲。淳于遲名聲不顯,但是提起他爹,那是大大的有名。
前朝成帝劉驁,是個玩心很重的人,一個將祖宗社稷都玩兒丟了的主。玩心重的人,一般都比較善良。
劉驁和別人不一樣,他豈止是善良,簡直是沒心沒肺。
但是劉驁也剮過一個人,這個人叫淳于長。因為他不但睡了劉驁的廢后許皇后,而且騙了她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錢(注:不是結巴,是確實很多,據說有一千多萬錢)。
廢后也是老婆,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自己頭上長滿草原。
沒錯,這個淳于遲就是史上第一個超級“詐騙犯”淳于長的長子。
劉驁很善良,雖然活剮了淳于長,但是沒有動他的兒子。不但沒動,還繼續讓他的兒子擔任黃門郎。所以說劉驁很善良,這純粹不是蓋的。
原本以淳于長的狡猾奸詐,劉驁是一直蒙在鼓里的。
然而,有一個人看不下去了,他向劉驁檢舉了淳于長。這個人叫王莽,就是現在的皇帝陛下。
淳于遲知道他的姨奶奶(淳于長母親是劉驁的母親王政君的姐姐)心病,他想替他爹報仇,就只能找他的姨奶奶。別人,實在不夠格。
于是,他花了很多很多錢,把一個叫魏叔虞的人,安插進了太子的中盾中。
他知道,這個事情如果做好了,他的姨奶奶會很高興;他姨奶奶高興了,他就有了出仕的機會。
他不知道的是,他將布他爹的后塵。
陪同他的還有他淳于全族,包括弘農郡那個倒霉的淳于箕。淳于箕什么都沒做,可他是淳于長的親弟弟、淳于遲的親叔叔。
當今陛下可比他表弟劉驁兇殘多了。誰敢動他兒子,他就滅他全族。除了那個老太太,因為要是滅她全族,陛下自己得叫人干掉自己。
中行現很謹慎,他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就派蠢蛋魏叔虞去給原主子送去了如假包換的情報。
果然,淳于遲這個沒有學到他父親的狡詐卻繼承了他老爹膽兒肥的少爺,帶了一干破落戶堵在了路中央。
中行現擒了淳于遲,把他交給了陛下。這下他終于松了一口氣,魚兒雖然不大,但總算比小蝦米強。
據說后來,那一條路兩側樹木異常繁盛。
正旦日(春節)前,老陳洪又去了趟代郡,他帶了好幾車的糧秣。
當他離開廣昌縣的時候,銅礦上的人幾乎就要斷糧了。如今,已過了二十余天,陳洪不敢想他們在這數九寒天草木皆枯的季節是如何過活的。
不過好在,現在有糧了,而且有很多糧,多到河間郡的人吃到來年野菜冒頭。
陳洪也沒想到,那些世家會有這么多存糧。在他出發的時候,那些裝滿糧食的大車還在源源不斷的向河間進發。
陳九看著這么多糧食,笑得眼睛都快瞇成了一條線。
陳九就是孫九。自從他搬進別駕府,就一遍又一遍的向別人介紹自己,再三囑咐說自己叫陳九,千萬別叫錯了。
陳九把自己能找到的釀酒的匠作都找了回來,工錢是一月二百石顆粒飽滿的黍米或者粟米。
二百石,這已經是縣吏的工價了。而且是純純的實物兌付,絕不搞以幣折價,從中克扣。
釀酒作坊一擴再擴,差不多把整條街的鋪子都租用了。
因為是冬天,出酒的時間很長。陳九想盡了辦法,把時間由剛開始的十五天縮短到了十天。他不無遺憾道,如果是夏天,他敢打包票三天就出酒。
盡管這樣,還是供不上陳牧的需求。
陳牧把陳九他們釀出來的酒叫刷鍋水,這讓孫九非常傷自尊。當他喝了一口陳牧蒸餾后的酒漿之后,他說應該叫馬尿才對,叫刷鍋水完全是陳大人在給面子。
當那些送出去的酒紛紛進了高門大戶老爺們的口腔后,他們才發現這個世界居然會有這么美妙的東西。
當他們再一次上門謁見的時候,這一次陳牧表現的小氣極了。無論來賓奉上什么禮物,陳牧都不肯再拿出那些讓人欲醉欲仙的瓊漿了。
據說瑯琊王派人送來了三尺長的通體碧紅的珊瑚,陳牧這才扣扣索索的拿出了兩壇。
三日后,孫記酒家掛出了招牌,說他們有那亮如山泉、醇如仙漿的美酒出售,價格是一壇酒一馬車糧食,馬車須是兩匹挽馬牽引的那種。而且只要糧食,而且必須保證顆粒飽滿。如果發現誰家送來的糧食中有秕谷出現,以后就不賣給誰家。
第四天早晨,當孫記酒家的老板娘打開門板時,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門前擠滿了各家派來購酒的奴仆,整車整車的糧食從街頭排到了街尾。
這個孫記酒家的老板娘就是現在自稱陳九的孫九的寡居的兒媳,沒錯,也就是陳牧用“海默立克”急救法撿回來一條生命的小孩的母親。
陳牧因為是官身,必要的遮羞布還是要掛一掛的。所以,這個孫記酒家便派上了用場。
孫九寡居的兒媳曹氏以前沒少受那些登徒子的腌臜氣,可今天搖身一變,有了靠山,自然是大為不同。
趙三、柳姬、秋生和小陳(孫)康也都來幫忙了。
一壇約莫五斤(注:漢代一斤約等于現在的半斤)的酒,就可以換來六十多石糧食。曹氏和柳姬覺得這些人都瘋了,又想到令他們發瘋的人是自家主人,那個整天臉上都帶著笑臉,任何困難都難不住的男子,她們心里又覺得如同蜜一樣甘甜。
那些空癟多日的糧倉終于不再只是個擺設,當顆粒飽滿的五谷如涓涓細流淌入倉帷的時候,陳牧終于舒心的笑了。
民以食為天,當沒飯吃的時候,那才是人間至禍的開端。
而此刻那些正在開懷暢飲、滿腦肥腸的肉食者卻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寧可將谷倉里的糧食爛掉,也不肯拿出來賑濟一下自己的佃農,更別說無家可歸的災民。
后世,自有市場和法律這些看不見的手來調節。而在這公元一世紀前葉,只能呼喚英雄的出現,一個悲天憫人的英雄的出現。
那個人,本該是陛下、本該是大司馬、大司空、大司徒。
他們不做,那就我來做!陳牧在心里吶喊道。
陳九不再藏私,將陳牧教授給他的新的釀酒之法全心全意的向匠作們傾囊相授。他不再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他知道,屬于他們的陽光燦爛,這才剛開始。
有些人,天生就是那高掛在天空的太陽,只要靠近,就溫煦如春。
在陳牧的悉心指導下,陳九也漸漸掌握了蒸餾技術。
當陳牧要陳九來做這件事的時候,過了天命之年的陳九,哭得像個月子里的娃。
周圍的人沒有一個人笑話他,相反卻是一副羨慕之至的神情。
當河間郡的谷倉堆滿的時候,別的郡縣的馬車依舊在路上。這讓陳牧開始犯愁如何歸置這些糧食以及滿坑滿谷的酒糟。
當老陳洪空著手回來的時候,陳牧一下子知道怎么辦了。
他讓那些別的郡縣的人在回程的路上向路遇的每一個傳達這么一條口信——從元旦開始到歲后青苗長成,太子都在河間郡開棚放粥。
老陳洪差點就回不來了,他剛出了河間,幾大馬車的糧食就被人搶走了。
其實老陳洪帶著一隊郡兵,但當郡兵們抽出明晃晃的鋼刀砍向那些“強盜”的時候,陳洪喝令他們住手。陳洪覺得,如果家主在此,他肯定也這樣做。
這些“強盜”佝僂著腰身,干枯的手指像極了雞爪,他們眼里發出了綠光,不管不顧的沖到了糧食跟前,抓起生黍就往嘴里塞。
陳洪看到有一個人,明明已經將黍米喂進了嘴巴,可是連咀嚼的力氣都沒有了,居然含著一口米糧就那么直挺挺的死了。
更多的婦孺倒斃在路旁,早已被凌冽的寒風凍成了人棍。
周圍郡縣的人們都知道每天都有運糧的馬車前往河間,于是斷絕糧秣的人們結伴在通往河間的官道上等待糧車。
剛開始饑民們一哄而上得手了不少,但后來各郡便都派了衛率帶領軍卒沿途護送,手無寸鐵的饑民哪里會是軍人的對手,被砍死者無數。
然而,聞訊而來的人們逐漸增多,再這樣下去,這些人還沒返回原籍,就都死在來河間的路上了。
見此情形,陳牧知道,自己來到新朝的第一個春節,想要和和美美的過完,恐怕是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