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片汪洋大海,有人看到的是水,有人看到的是魚,有人看到的倒影,有人看到的遠方。而陳牧看到的是滔天的浪潮,正席卷而來。
時年,天鳳元年,大新朝第四次幣改。
如果陳牧不是已經知道了陛下已經動了滅甄家的心思,他也不會做的如此決絕。其實不管甄家還是陳家,哪怕是權傾天下的王家,陳牧從內心都沒怎么在意過他們。
更多的時候,陳牧僅僅把他們當作歷史人物看待,這樣基本上就好面對得多了。能讓陳牧牽心的除了自己來到這一世所立的夙愿之外,剩下的就是黎民黔首的疾苦了。
在給陳牧的壓驚宴上,陳牧看到了一個熟人,那就是他在宜陽的商業伙伴薛子仲。他是專程從宜陽來到常安營救陳牧的,他帶了一億錢,計劃在甄家不肯松口的時候賄賂甄豐的,結果并沒有用上。
為陳牧大擺筵宴的人是東平王王匡和博山侯孔放,這倆人是一把蘿卜不零賣,經常搭對出現。
疾風知勁草,這次雖然不過是陳牧在陛下的授意下演的戲,但是能在那種場合下站出來公開為陳牧站臺也的確是需要勇氣的,畢竟那基本預示著要和豪門分裂。所以在這一點上陳牧還是非常感謝這兩位老者的。
尤其是博山侯孔放,幾年前他幾乎將魯郡能收集到的糧食都給陳牧收取了,為此幾乎耗盡了孔府幾代人的積蓄,換來的卻是陳牧幾百壇酒而已。
自從陳牧到了這一世,他幾乎都是扮演著太陽的角色,燃燒自己,溫暖別人。唯獨在博山侯這里,受助者變成了陳牧。這讓他覺得既溫暖又安心,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萬能的神。
兩位長者知道陳牧不喜嘈雜,也就沒有邀請別人。筵宴就設在博山侯孔放在常安的宅邸里,偌大的廳堂只有東平王、博山侯、陳牧和薛子仲四位飲者。
陳牧不知道是二位長者忘記邀請太子了還是太子臨時有事,總之王臨并沒有出現在這里。這多少有點奇怪,不過陳牧也沒有多想,和其他三人聽著瑤琴聲、看著長巾舞、喝著薛子仲帶來的陳九從窖底刨出來的佳釀。
這個時代的舞蹈幾乎都以長袖作舞,舞袖凌空飄逸,如行云流水,曼妙靈動,千姿百態。除“舞袖”外,另一看點便是“舞腰”。
只見那四名舞女如水蛇一般的腰肢不斷扭動變化,既舞動了上身,又帶動了下肢,使動作前俯后仰,左右傾折,豐富善變,綽約多姿。可以說是做到了“繞身若環”、“柔若無骨”。這幾乎已經是陳牧看到的最美的舞蹈了,直把他看得如癡如醉,贊嘆不已。
難怪都要爭著搶著做王爺、做侯爺,這般享受自是愜意至極。然而,當一個出現的時候,這種愜意便被打斷了。
來人是中行現,他大馬金刀的往下首的空位上一坐。端起酒杯就豪飲了三樽。那座位原本是薛子仲的,此刻他已經消失不見了。不光薛子仲不見了,就連東平王和博山侯也像屬了黃花魚似的,貼著邊兒溜了。
“你不該幫助陛下的?!敝行鞋F依舊是那副萬古不變的死人臉,好像陳牧欠了他很多吊錢似的。
“笑一笑,快點!”陳牧道,“我實在不想再看冷臉了?!?p> “......唉,也只有你陳巖松敢這么對我說話。算了,滿足一下你吧。”中行現擠出了一點笑意道。
“得得,你還是吊著臉子吧,至少我看著還稍微自然些。”陳牧看著中行現似笑若哭的臉龐道。
“你......”
“說吧,又是什么壞消息?”
“......你已經成功的激怒了老夫。”
“別介,主要是見你一次倒霉一次,實在是怕了你了?!?p> “......”
“哈哈哈,別往心上去嘛,我就是看著你吃癟心里就有種變態的快感,你可千萬別上當?!?p> “老夫借用你的一句口頭禪,法克!”
“你這樣說顯得感情不夠強烈,后面加個秘就更好了?!?p> “法克秘?”
“對對!非常好,就這么說!”
“從你的奸笑里我覺得你這是在誆老夫。”
“唉,不好玩,都被你識破了?!?p> “有比這更不好玩的,太子開始間隙你了?!?p> “......嗯,發現了。”
“不想知道原因?”
“想......但是我怕知道以后會難過。”
“你還是知道比較好。”
“那你說吧。”陳牧深吸了一口氣道。
“有謠言說你是陛下的庶子?!?p> “既然是謠言那還有什么好說的,自會止于智者?!?p> “但是太子相信了,而且他還以為你會取代他的儲君地位?!?p> “難道他猜不出來這肯定是甄家放出來的離間之言嗎?”
“關鍵是陛下默認了?!?p> 陳牧忽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驚道:“你胡說!陛下怎么可能會默認?!”難怪這三個人都溜之大吉了,原來他們都聽到這些謠傳了。
“我從十八歲就開始跟隨陛下,至今已經二十五年了,陛下放個屁我都能聽出來是香是臭。”
“你這話根本就不對,屁都是臭的?!?p> “這不是重點!王皇后在陛下面前哭訴求證時,陛下一言不發。”
“......法克!”
“法克誰?”
“U!”
“法克右?嗯,這就對了。”
“先把‘法克’放在一邊,我想知道陛下為何一言不發?你知道這根本就是鬼扯!”
“這恐怕只有陛下才知道?!?p> “可他媽我知道!”
“老夫判斷‘他媽’這兩字也不是好話?!?p> “那他媽本來就不是好話,我想知道陛下為何不否認?!”
“我今天來找你也想從你這里找答案的?!?p> “皇后讓你來的?”
“為什么不能是太子?”
“因為我們是兄弟。”
“儲君不可以有兄弟?!?p> “儲君可以沒有,但是王臨有。哪怕那個叫王臨的家伙哪天不認我陳牧做兄長,我依然視他做兄弟?!标惸廖⑿Φ馈?p> “那個叫王臨的家伙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不認那個叫陳巖松的家伙做兄長的!”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陳牧連忙起身,這個聲音是太子發出的。陳牧發現太子滿眼淚水,在廳堂里明燭的映襯下晶瑩剔透,滾落而下。
“都做孩子爹爹了,怎么還像個孩子一樣呢?”陳牧嗔怪道。
“我知道那是謠言,但是我希望它是真的?!碧游艘幌卤亲拥馈?p> “假的就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的?!标惸列Φ?。
“母后很害怕,我不得不安撫她?!?p> “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你是儲君,理應如此。”
“如果父皇愿意把皇位傳給你,我也能接受?!?p> “殿下這是想逼我自裁于此嗎?”陳牧拿起案幾上的切肉刀,抵在了自己的心口處道。
“我一連七天時間每天都問自己這個問題,每次我的內心都回答‘是的’,我有什么辦法。”
“那我就現在死在殿下面前吧!”陳牧說完,閉上雙眼,雙手握住刀柄,使盡了全身力氣向自己的心臟部位捅去。
“不要!”太子大哭著撲向陳牧,可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案幾,他哪里還能阻止得了呢。
“當!”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傳入陳牧的耳膜,當他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手上只剩下個刀柄,那把切肉刀的刀刃不知飛向了哪里。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堂下,笑瞇瞇的看著陳牧。那是大長秋仇吉,他手里握著一個鐵球。很明顯這種鐵球都是成對出現,另一只卻嵌在了廳堂的一根柱子里了。
一個身著素裝的老婦人走了過來,撫摸著陳牧的臉頰道:“牧兒真是個好孩子?!?p> “皇后娘娘躬安!”陳牧似乎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連忙躬身施禮道。
“從今天起,你可以和臨兒一樣都叫我母后了?!蓖趸屎笠荒樞σ獾?。
“是!皇后娘娘。”陳牧繼續躬身道。
“你這孩子!”王皇后伸出一根手指,在陳牧的額頭上輕點了一下,親昵道,“母后說信你便是真的信你,莫要再疑神疑鬼?!?p> 說著她拉過王臨和陳牧的手,讓兩人握在一起,滿臉慈祥的笑道,“牧兒你要和從前一樣,好好幫助你弟弟。這次是為娘的錯,不該疑你。倒是臨兒注意很正,從未疑你?!?p> 皇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牧自是發誓賭咒一定不計任何前嫌,一如既往的幫助太子做好儲君的工作。王皇后這才滿意的帶著太子王臨和大長秋仇吉離開了博望侯府。
不過臨走時,她朝前來門口送別的東平王和博望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牧兒是個好孩子,我們做長輩的,可不能把孩子往岔道上領。今晚呀,就當本宮沒有來過這里。”言畢,登上鳳輦悠然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覷的東平王和博山侯呆立在原地一個勁兒的擦著不斷冒出來的冷汗。
中行現終于光明正大了一回,他邁著八字步也來到了門口。他沖陳牧豎起了中指,臉上露出敬服的神情,只說了一個字:“服!”然后就飄然而去了。
服是豎大拇指啊,大哥!陳牧終于奔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