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皇室主王嬿算是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搞定夏侯徵的事情就要靠陳牧自己了。
然而此時的夏侯徵還不知道自己嘔心瀝血寫的奏章已經(jīng)被陛下扔到了廢料堆里了,他還滿心期待的等候陛下召見呢。事實上,此次他的奏疏是他經(jīng)過詳細的考察之后寫出來的,為了保密他甚至都沒有呈給他的直接上司納言韓壽給過目。
此次他之所以上書彈劾少府令陳牧,完全是對人不對事。陳牧此人這幾年作為政壇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不會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夏侯徵就是其中最關(guān)心他的人之一。
始建國四年陳牧治河筑堤時朝廷提供的那二十億錢中的十億,就是當(dāng)時他鹽鐵工官出的。當(dāng)時他還暗想這是哪里來的愣頭青,為了討好陛下居然如此不知死活,拿二十億錢就敢治河。
但是陳牧后來的豐功偉績卻是嚇到了他,用后世的網(wǎng)絡(luò)上的一句話說就是“從此路轉(zhuǎn)粉”。陳牧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他的眼簾,對于陳牧上次出使東北境創(chuàng)造的奇跡他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作為帝國專事錢糧的官員,他雖經(jīng)手錢秣無數(shù),但是深知財政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性。
陳牧用不到六個月的時間,擺平了帝國東北邊境的全部隱患,同時設(shè)立互市,大賺那些游牧民族的錢款,還被他們尊為恩人,真是把別人賣了還讓人家替自己數(shù)錢。最關(guān)鍵的是利用互市收取的稅款在他國境內(nèi)養(yǎng)了一支強兵,這才是最值得稱道的舉措。
夏侯徵太清楚上司每次接到護烏桓校尉部催要錢款的文書時的唉聲嘆氣,但近幾個月這樣的催要文書再沒有見過。他可不相信這是大司馬那邊給壓住沒轉(zhuǎn)到他們這邊來。
但是最近他聽大司馬府里的熟人說護烏桓校尉李齡現(xiàn)在手里還訓(xùn)練著一支由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和夫余人以及從中原逃亡北部草原的游俠們組成的騎兵隊伍,他可知道這個李齡和陳牧交往不淺。
這個陳牧這是意欲何為,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多少個夜晚,夏侯徵都從美夢里被自己的推測給嚇醒了。可他不敢給任何人講,因為這個推斷是如此的駭人聽聞。
另外陳牧背后的勢力太過兇猛,絕不是他一個拿八百石俸祿的人能夠扳倒的。上次以甄家和陳家以及他們背后站著的門閥世家與陳牧斗了一局,結(jié)果怎么樣,對手墳頭上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他這次給陛下的奏疏,實際上也是在投石問路,旨在旁側(cè)敲擊的告訴陛下,陳牧此人恐懷有狼子野心。因為他知道,陳牧背后最大的靠山,實際就是陛下本人。
但是他期待的陛下的召見沒有等來,結(jié)果那個貌似溫和實則如伏在山林里的猛虎自己卻找上門來了。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讓他腿肚都開始有了轉(zhuǎn)筋的跡象。莫非自己的奏疏讓陛下泄露給此人了?要是如此,那我命恐不久矣,夏侯徵心里叫苦道。
但是表面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把不請自來的陳牧請進了堂內(nèi)坐定,命自己的老仆奉上白水。
“陳侯爺請見諒,小人這宅子平素鮮有人來,不曾常備茶湯,冷落了侯爺,還請侯爺恕罪!”夏侯徵躬身施禮,致歉道。
“夏侯兄這是哪里話!”陳牧哈哈一笑,拿過盛水的黑邊瓷碗喝了一口水道,“每日里過手的錢幣十?dāng)?shù)萬計,夏侯兄卻安貧樂道至此,才是真正的君子。這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正是應(yīng)了這句話了嗎?”
論級別夏侯徵比陳牧低了好幾級,論爵位陳牧更是身居上雒侯,陳牧卻是以兄臺的稱呼稱之,讓夏侯徵脊背一陣發(fā)涼。他越加肯定自己的奏疏是讓陳牧知曉了,但是他立時悟到自己的奏疏不是陛下泄露的,而是少府尚書臺本就有替陛下預(yù)覽奏章的權(quán)利。
他立即認識到問題出在了胡芒的身上,今天陳牧這是老虎進廟堂——沒安好心。只是他這個胡芒怎么這么快就投靠了陳牧,自己的胞弟胡穎可是也死在此人的手上了,雖然他是罪有應(yīng)得。
“陳侯爺如此稱呼,小人可萬萬承受不起啊!”夏侯徵面對陳牧拋來的示好,連削帶打的送還了過去。
“就憑夏侯兄這多少年來將自己經(jīng)手過的每一筆賬目都細致到每一枚錢幣上,這一句兄臺你就擔(dān)得起!”陳牧微微一笑,繼續(xù)稱贊道。
夏侯徵微微一滯,他沒想到陳牧居然會在他這個小人物身上花了心思,居然將他過去的賬目都查驗了一番。自己多少年來一直謹(jǐn)小慎微、兢兢業(yè)業(yè),然而卻從未得到過上司的直面夸獎。沒想到最直接的肯定居然來自這個自己潛意識里劃定的敵人口中,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陳侯爺謬贊了,這無非是小人的本職工作罷了,何足掛齒。”夏侯徵謙遜的答道。
“話雖如此,但是十幾年來能夠一直堅持下來,那卻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陳牧繼續(xù)打出糖衣炮彈,“將平凡的事做到極致這便是卓越,非堅韌的定力、高尚的品德不可為也。”
“陳侯爺此話讓小人無言以對,我大新朝之所以國泰民安,四夷安服,皆是朝臣掾吏守節(jié)盡職,哪敢言說卓越二字。”夏侯徵知道這糖衣里有毒,依舊使了個太極法給推了回來,不過推出來的時候稍微給加了點力。
陳牧一聽,當(dāng)下也是明白了夏侯徵話里的意思。他敢保證自己這是第一次與此人交往,卻實在搞不懂這人為何對自己如此防備。估計今日里是很難與此人交心了,只得另覓它法進行籠絡(luò)了。不過既然來了,先打打基礎(chǔ)也是好的。
想到這里,陳牧便哈哈一笑,道,“夏侯兄,你我皆是憑實干起家,自是與那些世家不同,我尊你一聲兄臺,乃是誠心誠意的敬重,并無其他深意,兄臺萬勿多疑。今日里來,確是有一件事明示于兄臺,我少府旗下新開的貨行,雖有與貴司爭利的嫌疑,但是平心而論,卻是對百姓有百利而無一害,望夏侯兄鑒之明之。”
陳牧見無法與此人交心,便開門見山的拋出了來意,看他如何應(yīng)當(dāng)。
夏侯徵見陳牧不再虛頭八腦的繞彎子,一下子就點名了來意,心里也略微安寧了些。
“侯爺幾年里功績卓著、活人無數(shù),小人豈敢與侯爺相提并論?”夏侯徵謙恭道,“小人只是居其位謀其政,盡一些小人的職責(zé)罷了。貴府高瞻遠矚之舉,非小人所能置評的。”
夏侯徵這話其實說的很是直白了,意思是告訴陳牧我也能猜到你看到了我的奏疏,但這是我職責(zé)范圍內(nèi)的事情。至于你的利民一說,那是你從你的角度出發(fā)的,我不同意也不贊成。
陳牧見自己拿出如此誠意,此人依舊是如同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便知道今日里定是無功而返了。這也能夠理解,此人如果是如此輕易能說服的人,也不可能在全天下最肥的官位上卻過的如此清貧。
“哈哈”,陳牧訕笑了兩聲,解嘲道,“夏侯兄這是怪我少府置喙鹽務(wù)了,兄臺有怨氣陳某也能理解。不過本官今日里并不是來向你解釋什么,而是實實在在的想與兄臺就鹽鐵專賣事宜交換一下看法。”
“現(xiàn)在看來,夏侯兄并未做好與我交心的準(zhǔn)備,那就改日再登門拜訪。不過陳某有句話說在前頭,與百姓的福祉相比,陳某更看輕的是制度的設(shè)置。陳某做事只循一點:是否對我大新黎民百姓有利。這便是我對亞圣孟軻‘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認知。”
“陳某一心想尋找一個夢想中的樂土,如尋不到,便會親手創(chuàng)造。”
(注:這是作者十年前辭了公職創(chuàng)業(yè)時摘錄在辦公室墻上的一首蕭伯納的詩歌,今日用在了這里。順便把這首詩也摘錄在這里,以饗讀者:
改變世界的是這樣一群人
他們尋找夢想中的樂園
當(dāng)他們找不到時
他們親手創(chuàng)造了)
陳牧最后這句話其實說的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露骨了,在有心人聽來這完全是充滿謀反之意。但是陳牧相信以夏侯徵的智慧應(yīng)該能理解自己所指何意,而且自己這幾年所作所為也正是自己這個主張的實踐。即便是這個夏侯徵一時無法理解,將自己的這番話告知了陛下,依陛下對陳牧的了解,也知道這其實是英國文學(xué)家蕭伯納的話。
夏侯徵完全被陳牧的這番“忤逆”之言驚到了,主要是他沒想到陳牧?xí)ψ约褐v出他內(nèi)心最真實想法,其次是他當(dāng)然知道陳牧這些想法對黎民百姓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從地方到中央,他夏侯徵也是親眼見識過那些黔首貧民的艱難困苦、顛沛流離的生活的,甚至是他一度也是這些苦難者中的一員。在自己餓著肚子還堅持讀書的時候,他就發(fā)誓如果有一日他能夠居廟堂之高,定會竭盡全力讓百姓安居樂業(yè)、脫離苦海。
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開始淡忘了這個誓言。只是謹(jǐn)小慎微的做好自己的本職,卻忘了判定這個本職是否有利于百姓的福祉。
此刻,他已經(jīng)完全看不懂這個陳牧到底是一個磊落的君子,還是一個偽善的小人。此人的言行竟然和以前的陛下有那么幾分相似,未承大統(tǒng)的陛下也是這般偉岸遠謀,但這幾年陛下已經(jīng)完全是變了一個人。
“侯爺高論,恕小人實難理解!”夏侯徵恨不得將身體趴平在地上,他就差說出“侯爺你趕緊閉嘴吧,千萬別連累我了”。
陳牧見此人謹(jǐn)慎至廝,也就不再多說什么,起身告別,便要離開。
夏侯徵自然是趕緊把這尊瘟神送走,再呆下去,還不知有多少更大逆不道的話從陳牧嘴里說出來。
陳牧信步離開了夏侯徵的宅院,他知道自己的這些話定是不能將其勸服。如果就因為幾句話這人就投靠了自己,那他還不一定敢收留呢。
現(xiàn)在,必須又得動一動黃皇室主王嬿了,也只有她才能讓陛下置夏侯徵于死地了。
只是,陳牧沒有想到,自己與王嬿的這一接觸,卻是引出了一段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