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在殯儀館不眠不休地守了兩天一夜,這邊安排的凌晨1點火化,結束最后的親友送別儀式,就隨著管理人員到火化處。
“大家走出門不要回頭。”
管理員帶著些神秘感輕輕囑咐最后一波人,陳韻抱著母親的相框走在前頭,身邊跟著兩個好友,沒有回頭。
陳韻和母親相依為命二十幾年,母親腿有殘疾,靠著外公手把手教出來的裁縫手藝,掙點飯錢不成問題。母親很漂亮,是他們鎮上一枝花,但一生沒嫁人。其實年輕時候上門說和的也不少,但她覺得自己身有殘疾,日子久了總會被人嫌棄,倒不如別開這個頭。而那些提親的人里也沒有特別能堅持的,一來二去就耽擱下來。
92年初秋,陳韻母親在街邊撿回陳韻,兩個人從此互相有了依靠,日子倒也不難過。母親曾為陳韻拒絕了一個還算靠譜的結婚對象,到了年老的時候,時常念叨這事,也要求陳韻不能遠嫁。
陳韻心知母親對自己有依賴,老人總不愿成為兒女的負擔,又怕兒女真的對自己不管不顧。老話說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所以陳韻盡量滿足著母親的愿望,如她希望的那樣,高中選理科,大學讀金融,畢業考公務員,離家不能遠。唯有婚姻沒有如她希望的那樣,在合適的年紀找個合適的人嫁了,而是跟隨內心的感覺,絕不將就,這也是她最后的堅持。
母親曾賭氣說:“你這么一直不結婚,我死的時候都不會瞑目!”
陳韻笑嘻嘻地反駁:“媽,我要是結婚了,精力就全在老公孩子身上了,還能像現在這樣周末就膩在家陪著你嗎?怕是只能逢年過節的回來看看你噢,你說你孤單不孤單?”
母親被她噎住只能囁嚅一句:“反正我說不過你。”
看著眼前大團大團的火焰,放縱地狂舞,那些過去很久的日子都好像電影一樣在陳韻眼前回放。陳韻心想,自己最重要的牽掛和支撐,似乎也都隨著母親的離開,化作濃煙散去了。
“少夫人,少爺新娶的四姨娘等著給您敬茶呢。”
“知道了,你去替我回話,就說我忙著呢,沒空。”
“好嘞!”珠兒樂顛顛的跑去回話了。
自從少夫人的病痊愈后,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從前遇到這事,哪怕再不愿,她也會微笑著去接下那杯請安茶,這是第一次,她拒絕了。作為從小陪著姑娘長大的丫鬟,她都覺得小姐總算硬氣了一回,連帶著自己的腰桿也挺直了些,是該讓這家子人瞧瞧,他們家姑娘也不是好一味任人欺辱的!
陳韻,如今的陸明月,在這個世界醒來后第十一天,才終于接受現實,她穿越了。
陸明月,當朝丞相嫡女,年十七,因在某個花燈節看上了風流帥氣的兵部尚書獨子紀衡昱,于是一心想要嫁給他,幸好兩家也算門當戶對,從小備受寵愛的陸大小姐輕輕松松便如愿以償嫁給了她想嫁的人。
奈何紀家公子好的是身材火辣性情活潑的美艷掛,陸明月名媛淑女自持身份,雖喜歡卻不敢表露,雖美麗卻是拿捏著放不開的美,搞得紀衡昱索然無味,卻因陸家高門大戶,陸明月又是他老爹看中的優質兒媳,他反抗不得只能硬著頭皮娶進門。新婚第一夜便去了京城最有名的歡場紅樓尋歡,第二天直接帶回頭牌鳳兮姑娘做了姨娘。
成婚不到一年,娶了三個姨娘,陸明月卻還要做著表面功夫,不忍責備不說,還得端著少夫人的身份去喝這些姨娘們的請安茶。
然而越是這樣,紀衡昱越是對她提不起興趣,連最開始一點點的愧疚之心到后來也沒有了,陸明月只得人前端莊,人后抹淚,終日郁郁寡歡,最后一病不起。
就這,紀家這小子還是風流不誤,今天又迎來了第四個姨娘。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陸明月能忍,陳韻卻忍不了。
這些日子她早起在小院里活動活動,吃過早飯便去藏書閣看書,中午回來吃飯,下午繼續看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既然目前行不了萬里路,那么讀書便是最快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
看了幾天書,也算是把這個世界摸了個大概,也認清自己確實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的現實。幸好陸明月這名字還算不錯,接受起來也沒有那么難。
明月明月,可是希望她的一生如明月般光輝燦爛?
這是個前世歷史中并不存在的朝代,大秦王朝,先皇在戰火中統一全國后,將一個經戰亂蹂躪百廢待興的國家交到如今的皇帝手中。
這皇帝也是個厲害角色,親賢臣斬奸佞,重農重商,開辦學堂每年舉行大考親自招攬人才,又將土地劃分給各家農戶,讓他們耕種,確保自給自足的同時能富余糧食到市場買賣,統一文字和貨幣,鼓勵從商,發展經濟強化軍事,僅僅用了三十幾年的時間,讓這個國家變成如今國泰民安歌舞升平的樣子。
總而言之,這是個強大富足和平的國家,甚至女子的地位也在漸漸提高,蓋因前朝誕生了一位女將軍,跟著先皇收復失地平南蠻擴西北,最后死在戰場,贏得后世尊敬。如今的女子學堂晟楠書院便是以那位女將的名字命名,為的就是鼓勵女子進學堂讀書識字。
但如今的朝堂上,依然沒有一個女子做官的,晟楠書院,京城也獨有一家,甚至每年都招不滿學員。可見理想歸理想,現實是現實。
但……和離卻是存在的!
這才是陸明月現階段研究的重點。
只是真正貴族間的聯姻卻沒有和離的,反而平民百姓里已有了幾處案例,大概權貴之間的聯姻本就如同一樁生意,家族利益交葛,便不能由著婚姻當事人的性子來。
“陸明月,你幾個意思啊,擺架子給誰看呢?!”
珠兒氣喘吁吁的跑回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只指著身后大喘氣。
陸明月順著她的手往后看,只見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眼底青黑,整張臉透著淫邪之氣的男人怒氣沖沖朝她吼。
不用說這肯定是紀衡昱了,他竟這么快就跑來找她算賬,真是小家子氣。
陸明月隨意翻著手里的書,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回應他:“擺給你看啊。”
“你說什么?”紀衡昱不敢相信的望著她。
“我說,架子是擺給你看的。”
陸明月合上書抬頭看他,特意上下打量一番,用非常嫌棄的口吻嘖嘖稱道:“紀大少爺腳步虛浮眼底泛青記憶衰退耳力減弱,是縱欲過度的跡象吧?與其在這跟我叫囂,不如請個大夫上門看看。”
“陸明月!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嘲諷你的夫君!”紀衡昱被她說得老臉一紅,這女子,說話也忒露骨!
“原來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夫君啊。”
“我……”
紀衡昱被明月噎得說不出話,倏爾反應過來,今天的陸明月怎么如此刁鉆,過去她從不會跟他頂嘴,甚至不敢直視他,但剛剛,她竟然用那種輕蔑的眼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還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但不知為何,這樣的陸明月似乎才更像個活生生的人了,會生氣,會頂嘴,膽子還很大。
“你若是沒什么事,不如回去吧,我忙著呢沒空跟你打嘴仗。”陸明月懶得理他。
“你有什么可忙的。”紀衡昱白了她一眼。
“忙著回娘家啊。”
陸明月果真招呼珠兒、與頌和子晴開始收拾東西,打算回一趟陸府。
“回陸府?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那我趕緊收拾收拾陪你回去吧。”
紀衡昱說著還真打算吩咐人備些禮物。
陸明月扶額,“紀大少爺,你是不是忘了你來我這干嘛的,也忘了今天你該干嘛的?”她真是服了這種思維跳躍的人,雙子座嗎?
紀衡昱這才想起來他是找她算賬來的,而他今天,是要迎第四個姨娘進府的。
原本娶個姨娘罷了,不需講究這些繁文縟節,畢竟不是明媒正娶,但紀衡昱每次都要大肆操辦。
一是做給他爹看,表達自己雖順他的意娶了這位陸府千金,但別以為就能管住他。
二是做給陸明月看,讓她知道就算我娶了你也不會愛你,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呸,人也沒得到!)
他剛剛這又是怎么了,竟然想陪她回娘家?紀衡昱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惡寒,甩了甩衣袖離開了。
這家伙,果真忘了自己是來算賬的,莫名其妙的來,又莫名其妙的走了。陸明月有些好笑,此刻非常置疑前任陸大小姐的看人眼光。
“少夫人,我們真的要回家嗎?”與頌有些擔憂。
“自然要回家,有大事要先跟家里人通個氣,要是他們不給我做后盾,我還得另謀出路。”
“那倒不會,老爺夫人向來最疼小姐的,您從小到大哪次提要求,他們不答應的?但……您有什么大事?”
與頌略有好奇,見陸明月不答話,便接著說:“奴婢只是擔心,您這樣獨自回府,老爺夫人他們又該罵少爺不懂事了,您為了維護少爺,又得跟他們吵起來,尤其是今天這樣的日子。”
與頌這丫頭穩重周到,說的想必都是以前的陸明月會干的事,看來這姑娘對著紀衡昱大氣不敢出,在自己家倒挺橫的。
不過她的擔心卻已經沒必要了,陸明月輕輕拍了拍與頌讓她寬心。
今天的陸明月,自然不是從前的陸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