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在我眼前來來去去,殷勤周到得不行,我為什么不嫁他?呵,我待他如待好兄弟,嫁他會否改變一切?我曾偷看到他胸袋里放過一粒大大鉆戒,但總無合適機會拿出來。大頭與我一樣,均是父母在而遠游的浪子,家人與我們聯絡疏少,過年過節記得打個電話報報平安便可交差,甚少家庭壓力。大頭已過而立,有事有業,作高薪白領也足以養活老婆孩子,故此不嫌心痛地一早買來大鉆戒,只等我點頭選個日子,兩人手拉手去辦一公證注冊便可成夫妻,手續簡捷便利到極點。然而我就是定不下心來,也虧得大頭,他居然從不催我,我本來在枝子結婚前都要心一軟答應他了,枝子一結婚惱得我想都不再想這件事。好容易這半年算緩回來了,還打算過兩日便去買套漂亮的白禮服吶,枝子決然而去又將我打回原形。
大頭這些年已鍛煉得能知我肚里小蟲的想法,他知我這一遭怕又得個一年半載,好在我明告訴過他我的婚姻大事決不拖過三十歲,他捱也不必捱太久。
只是他對我總是恁地有耐心,卻不知為了什么?不要對我說他愛我愛到骨頭里,我會駭笑到腸斷,什么是愛情?對他說我永不嫁他看他會怎樣?我打賭他決不會痛不欲生跳海撞墻,他會若無其事地和我握握手說祝你好運然后走開,過得幾日在街上再碰見他許就會介紹我認識他新娶娘子了。不要小看大頭,他在女生堆里可是人緣佳佳,我將他拖到今日但終不敢對他說個“不”字就是因為我怕丟了他我真要作老處女,我同他比是我底氣不足。只不過表面看起來他遷就我到極點,這已夠難能可貴。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我整日里坐在家里胡思亂想,枝子的信就那樣封印完好地躺在我桌上。大頭也沒有好奇心,只是有一天笑嘻嘻地問我道:“你是不是打算就此嫁我讓我養活了,不好意思說也沒關系。只是辭工終比開除好看些,你也該同上司交待一聲?!蔽掖罅Π姿谎?,這才驚覺自己的懈怠消沉,是啊,我這副模樣可是打算干什么?
次日我就收拾停當去上班,好不容易拼到今天也稱得有一份基業,沒道理就此拋掉,男人尤其不可指望他養你,否則眉眼鼻耳都會長到腦門兒上,過不得幾日臉色就會讓你看了嘔出來。大頭才不會例外,這幾日稍稍放縱依賴他,就老三老四地指摘起我來,嚇,還以為他終得享馭妻之樂吶,臭美。
好象很是歇了一段兒日子,回到公司一見桌上如山的文件便幾乎想落荒而逃,但上司釘似的眼光就扎在我的背上,我吸一口氣摩拳擦掌走上去,呵我的生活,我又回到你的懷抱。
等我再有機會喘口氣的時候,天都墨墨黑了,大頭出差去了內地,打電話來胡扯了一通金陵煙花什么的,惹得我痛笑一場,但放下電話我就感到身心俱疲。
公司大樓對面有一家極清雅的咖啡館,我長到這么大還從未自已作過飯,日子正常時就叫鐘點工來打理,一加班就找大頭買單請客,假若只剩得自已便往這小咖啡館來吃快餐點心,次數一多和老板小二都交上了朋友。今天也不例外,我下得樓來就直往對面走去。過馬路時居然又看到紅燈,真是沒道理,我每次一走到這馬路邊紅燈就亮,成心似的。我習慣地停了下來,晚上的風已起了,微微有些涼意,我把衣領緊了緊。
街上霓虹燈已開,加上閃閃爍爍的一晃而過的車燈,人影都有些模模糊糊的,路中間也有一拔人在等過馬路,我窮極無聊,便逐個看他們的背影,這個白發老太太怕有七十了吧,還一個人出來買東西,想必養兒不孝;那個灰衣女郎身材不錯,不知臉長得怎么樣;穿獵裝的小伙子一定是去見女朋友,捧著一束玫瑰花不耐煩地倒腳;咦,這個男人頭發梳得異常整齊,黑色衣服也蠻合身——慢,這個背影怎么會有點眼熟,這古素的黑色,這一絲不亂的發式,這、這、這難道是他?
我那個揮之不去的夢景忽然涌到眼前,我驚駭得仿佛手腳都僵住,真的有這個夢中人,真的有。我閉緊眼,又再睜開,他沒有如煙般遁走,他還在那里,如凝固般一動不動,我有否認錯人?他到底是誰?我去問他,他會不會還是說“你知道”?我緊張得腦子飛速旋轉,但這時綠燈亮了,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幾步跨到對面的人行道上,就此消失在黑暗里,我卻呆怔在原地,半步也挪不開。
我恍恍惚惚幾乎晃到半夜才回到家里,倒頭便睡后竟一夜無夢。他沒有再來,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但此后我便如染怪癥般四處尋覓這個背影,走到街上會如小鼠般東張西望,大頭回來后見我添了這個毛病大惑不解,開始我四處亂看時他也不明所以地跟著亂看,后來就表情嚴肅地盯著我,我則裝作渾然不覺。
但我再沒看見那個身影,那晚的驚鴻一瞥如刀刻般印在我心里,我百般地問自已會不會認錯人?可不知為什么我心里極是肯定,這就是他,就是那個夢中人,再不會錯。
忽然一日那個夢就又來了,他依然背對我站著。
“你!又是你!真的是你!。”我一見他就一迭聲地問,不能置信。
“你終于肯認我了?!彼穆曇衾镉醒陲棽蛔〉南矏?。
我噤聲,我在想是不是說我見過他。
“靈兒,我終可以讓你有一點安慰,你知道我來了,這就夠了。”
他竟語絲顫抖。
突如其來地,說不上是因為什么,我心底鉆進了一股異樣的東西,竟也抑制不往地感覺到顫栗,天吶,他是誰,靈兒又是誰,我忽然發瘋一樣想知道,我聽他低喚著“靈兒”,竟感到暈眩,心醉而又心痛,這感覺我竟從未有過,這是什么感覺?天,我連他是什么人我都還不知道,我從何處而來這樣一份蕩氣回腸的感覺?和大頭處了這么長時間,我又居然從未有過。
我被自已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靈兒,你還怪我,你不肯同我講什么?!彼Z氣中哀痛深深。
我不響,我腦子里一團亂麻。
“你連叫都不肯叫我一聲嗎?我多懷念你給我起的那個名字,我就想聽你叫一聲,我會含笑九泉?!彼?。
我毛骨悚然,什么,他已死了,我那天在街上見的竟不是他嗎?他竟真的是只鬼嗎?
“你要知道,我怕是再不能來了。我這樣見你,上次已被發現,只是看管我的人憐憫我,答應給我最后一次機會。我知我傷你頗深,總算天可憐見,你這次終于明白我的苦衷,肯表示認我。靈兒,我愿已足,但求你再喊我一聲,哪怕我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靈兒,你——”他反常地多話,語調也發急,但終不肯轉過身來。
我心神俱迷,我已仿佛不是自已,我不能克制地深深憐惜眼前這個癡情的男人,我想不顧一切地喊出我所能想到的所有動聽的名字,但我不敢,我知我不是他的女孩兒,多么可悲,他癡心追尋他的靈兒,自黃泉遠赴而來,但卻找錯了人,我又怎忍心再打破他的夢?
“靈兒,你終是怪我,靈兒,我不得已呀,你該明白的,不要這么狠心,靈兒——”他快急瘋了,而我束手無策。
我眼前又是一黑,我立刻知道他要走了,我也急了,就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喊一聲,但他的聲音又自冥冥中傳來,入骨的哀傷更甚:“我明白了,靈兒,我全明白了,只須又苦了你,真是造化弄人,我們終不能逆天,可憐的靈兒,可憐的——”
我又自夢中驚醒,天,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