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很嚴(yán)厲。
盡管她很愛笑,梁作也知道,那不是對孩子真心實意的笑容,而是一種虛偽的表面形式。
他的愛好是攝影,卻被迫學(xué)習(xí)美術(shù)。
他不是一個從生下來就很聽話的小孩,他也有孩子頑劣的天性。
可父親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
梁作體貼母親,懂她這么多年的辛苦與不易。
她要他學(xué)美術(shù),那他就去學(xué)。
母親的想法,他是不會忤逆的。
大人都說梁作是個天才,長大后必將闖出一番天地。
盡管他不喜歡美術(shù),可也畫的是數(shù)一數(shù)二。
諸多的問題他是沒想過的,只是簡單的完成母親交代的任務(wù)而已。
梁作始終沒忘記那一幕。
他坐在畫架前,專心的完成眼前的畫作,母親就坐在他身旁,只是無意轉(zhuǎn)頭的一瞬,他看見了母親注視他的神情,悲哀又苦澀。
他不懂母親為什么會露出那樣難過的表情。
許是他哪里做的不夠好。
他要代替父親那份,好好的,盡全力讓母親的余生都在幸福中度過。
夜里寒涼,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才入冬沒多久,就接二連三的下起了雪。
梁作被凍醒了。
電腦待機后的昏暗光線,照的他視線有點恍惚,身體酸痛的動不了。
真的好冷,他拉緊裹著的外套。
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竟是忘了關(guān)窗。
他看著滿地的廢紙,不由得頭疼起來。
每天都是這樣,每天都是,畫不完的圖紙和稿子,他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所有復(fù)雜的線條,都是冰冷的。
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凌晨三點半了。
要休息了。
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上午十一點。
梁作要去小學(xué)接妹妹。
時間卡的剛剛好,到了校門口不久,不遠(yuǎn)處的妹妹就在向他揮手。
梁作笑著揮手回應(yīng),等妹妹一蹦一跳的跑過來后,他拉過女孩的書包自己背上,牽住她的小手:“海安,今天想吃什么?”
海安想了想說:“都可以,因為哥哥做的飯都好吃!”
梁作揉揉她的腦袋,應(yīng)了聲好。
走了沒幾步,就遇見了熟人。
是個和他相同年紀(jì)的女子,穿著淺粉色的毛呢大衣,清新俏皮的梨花卷添了幾分少女稚氣,都畢業(yè)這么久了,還是一點沒變。
“呦,老同學(xué),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你。”女子笑著說。
梁作頓了頓,才說。
“我也沒想到,雪肴。”
雪肴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聽她說過她曾在英至學(xué)習(xí)過。
英至啊。
梁作垂眸。
“喂喂,發(fā)什么呆呢。”雪肴最頭疼這種說話說著說著就思緒神游的人。
“沒什么。”梁作回神說。
雪肴嘆口氣,主動開了口。
“有時間去吃個飯吧。”
梁作看了她幾秒,說了聲好。
吃飯的地點,約在了苜街的韓國料理店,相約的時間就快到了,梁作簡單的打理了一下家里的事,前來赴約。
雪肴就坐在店門口,看到梁作進(jìn)來后,朝他揮了揮手。
她提前點了兩杯熱咖啡。
梁作道謝。
“你還跟我客氣,怎么樣,現(xiàn)在過的好不好。”
雪肴兩手交疊托住下巴,笑盈盈的看著對面的男人。
梁作不咸不淡的說了句。
“還好。”
“哦。”雪肴點點頭。
“你呢。”梁作說。
雪肴淺笑:“還好。”
語氣聽著真像是調(diào)侃他。
不過她這個人就是如此,對誰都是一貫的熱情。
兩人沉默了很久。
雪肴慢吞吞的喝了一口咖啡說。
“逗你的,不是還好,是很好。”
她如今是名插畫師,在繪畫領(lǐng)域已經(jīng)積攢了一定的人氣,還合作過許多手游為它們畫人物的宣傳海報,酬金也不少,小日子也算過的滋潤。
話題終于開始步入了正軌,雪肴瞬間就正經(jīng)起來,認(rèn)真的對他說。
“梁作,我要結(jié)婚了。”
很突然的消息。
梁作驀的抬頭。
雪肴笑的很開心,很甜蜜。
“就在后天。”
她開始神叨:“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們?yōu)槭裁匆诖蠖旖Y(jié)婚啊,起先我也覺得這提議不好,但是親愛的他說實在是等不及了,所以就匆忙的選了婚期,其實在這冰天雪地的季節(jié)里結(jié)婚,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呢。”
“你呢,梁作。”
還沒忘記她嗎。
說完雪肴就垂下了眸,如雀般歡喜一點一點的褪去,卻仍是淺笑。
氣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人生就像戲曲,愛恨嗔癡,悲歡離合,你品嘗了哪一種。
曾經(jīng)也有個像天使模樣的女孩,時至今日還在她的記憶中停留。
我們后來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業(yè)與家庭,有了條不能回頭只能向前走下去的路。
而她,卻永遠(yuǎn)的停留在了那個年紀(jì)。
時間終止。
可也本該如花似玉。
還沒能來得及看一場櫻花。
梁作說:“祝你幸福。”
雪肴豁朗的笑了笑。
“會的,帶著她的那份一起。”
永遠(yuǎn)幸福。
梁作走了沒多久,雪肴就發(fā)了一條微博。
插畫的主角是在櫻花樹下翩翩起舞的少女。
配文是。
—櫻花的花期很短。
—我是說,你一定要撐住。
可美好的花期,終究過去了。
梁作回到家后,海安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梁盛如就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你是不是又去看那個女人了。”
正在換鞋的梁作頓住。
她咬住不放:“果然,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叫你不要再去看那個女人了,你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肯聽話。”
梁作沉默了許久。
“不是她。”
“我知道你是怪我當(dāng)年阻止你出門,導(dǎo)致你沒能見到那個女孩最后一面,你記恨我怨我,我都不會在意,可是你當(dāng)真要為了一個死人放棄你余后的生活嗎梁作!”
“你總要學(xué)會割舍啊!”
梁盛如氣的已有些呼吸不順暢,還打算繼續(xù)喋喋不休時。
梁作怒了。
“我都說了不是她!”
梁盛如終于安靜,他看著憤恨下回房的梁作,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和成熟的思想,才想他是長大了。
忽然就紅了眼眶酸了鼻。
阿作,我們怎么就成了這樣。
她心里有很多話,還沒說出口。
梁作的父親,梁安承。
是一個設(shè)計師。
他的夢想就是,想在美術(shù)這條道路上,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不論會有多少阻礙。
因為在這條艱難的路上,還有他的愛人,會不離不棄的支持他。
梁承安很愛梁盛如。
他們就像熱戀的小情侶,每天都很恩愛,哪怕是結(jié)婚幾年,梁承安對她的愛意也是絲毫不減。
她真真切切的嫁給了忠貞不渝的愛情,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高度。
可是,他卻在孩子將要出生的那一年,遭遇了車禍。
十多年的恩愛連理相濡以沫,化作了最后冰涼的四個字。
無能為力。
他們所有的愛在短短的朝夕間,散為了虛幻的泡影。
都摔碎了。
在他死后。
梁盛如強迫自己唯一的兒子學(xué)習(xí)美術(shù),哪怕她明知,他志不在此。
可她仍然選擇將錯就錯,才成就了今日的梁作。
一直以來她都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梁作的身上,事到如今,她才終于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
她遲來的悔悟已不作數(shù)。
晚了。
我們都回不去了。
冬日寒冷,天空像破了一個窟窿似的紛飛大雪,枯樹覆上皚皚白紗,掛著玲瓏剔透的冰棱子,呵氣成霜。
梁作又一次來到墓園。
來看她。
想起先前幾天,母親還因為她的事同他吵了一架。
但只要是有關(guān)她的事情。
他就絕對不會讓步。
梁作把花束放在她的墓前。
是捧白色的玫瑰花束。
他的深眸隨著墓碑上的字,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世拐,我是梁作,來看你了。”
你可還記得我。
梁作笑了笑,如往常一樣的,和她講著他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故事。
他說他收養(yǎng)了個女孩,叫海安,笑起來很甜很美,就像她一樣。
不幸的是也患上了心臟病,但是還好,醫(yī)生說海安的病情,已經(jīng)得到了好轉(zhuǎn),相信等到來年開春的時節(jié),她就會好起來。
然后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幸福快樂的活下去。
“我也決心要開始新的生活了,世拐。”
梁作捏緊凍紅的手掌。
他還是騙不了自己。
自欺欺人的事,他一向做不到。
大概是什么時候呢。
這個女孩,成為了他心中最想要守護(hù)的存在,或許是看到她淳樸的笑顏,就再找不到比這更為美好的存在。
在他心里,她一直都像是白色的玫瑰,圣潔不染。
她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與希望。
是他僅有的動容。
年少時純真的情感真的可以銘記很久。
與其說是后知后覺的喜歡,倒不如說是多年來意難平的夙愿。
更是執(zhí)念。
每次想到她,他都覺得。
此生,大抵是再不會放下了。
如果能夠重新來過。
那就換我來等你,可好。
他伸手撫上那冰涼的墓碑,在漫天霜雪中,落下了一抹珍稀的溫?zé)帷?p> 我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忘不掉你。
世拐。
你聽的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