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水下是一個干凈美麗的世界，就像是水族館一樣：透明的屏障外生活著游動的魚，有各種水草柔美的漂浮。那么印星妤就像是第一次來到水族館的孩子，十分好奇地，“從地面到玻璃壁到天花板的玻璃壁”地聚精會神地瀏覽。小嘴微張，頭微抬，眼瞳擴大，眼框也睜開了些，黑一圈褐一圈的瞳孔流露出癡迷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還有點讓她驚訝的是，湖面下竟然還有樹木。它們枝繁葉茂，根系發達交錯相連——正是這些粗壯的根系為她們提供了地面和一條寬闊的、很有古樸自然風風情的路。大樹很有藝術美感的均勻分布在“樹橋”四周，總體看上去是稀疏的，但每一棵樹的枝葉都全面伸展開來，來填補上空的空白。枝葉縫隙很多，光通過一段水路，再經過這些縫隙進入這個空間，整個空間遍布著粼粼的幽幽光芒，帶著魔幻的色彩。

　　“這就是你的家嗎？精靈？”星妤含了一下嘴唇，問她。

　　“嗯，是呢，這里就是我的家。”精靈女孩驕傲地抬起小腦袋，快活的藍眼睛閃閃發光。

　　樹橋邊一棵垂須簇簇的樹，大概是大葉榕。它的葉子顏色比較“粗糙”，色調偏暗。大榕樹似乎動了一下——動的是它的整個鳥巢似的枝葉體系，樹干當然是一動不動。就像是有一陣旋風突然出現又消失了。

　　另有一大片枝葉中葉子似有金光，色調很明亮，青得似乎會發光的，認真地溯源找去就會明白，那是青金樹——是一棵很大很大的青金樹。它的枝葉體系在大榕樹變化的同時，似乎真的閃了一陣光，金燦燦的一片。

　　“這些樹，”印星妤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周圍，轉向精靈女孩，驚訝地問：“它們難道就是精靈前輩嗎？這不是普通的樹吧？”在長老的教導下，印星妤對她的眼力相當有信心。

　　精靈女孩表情茫然的看著她。

　　一個聲音在星妤腦海里響起，是少婦的聲音：“是的呀，歡迎你來，龍凜一族的孩子。感覺小憂憂很喜歡你呢。我們也很喜歡你。”她的語氣很愉快，就像是媽媽見到了被女兒帶回家的好朋友，那精靈很為憂憂開心。“哎呀，你的衣服都是霧水呢，去洗個澡吧。”她很熱心地說著，又補充了幾句：“你不是想洗澡嗎？跟著我的光芒去吧。”

　　星妤愣住了，有點兒不知所措；而精靈女孩看看青金樹，又看看星妤，咧著小嘴，微瞇著眼，甜甜地傻笑。那聲音又響起，這次是對憂憂說的：“憂憂，帶你的小朋友去吧，好好相處。”剛才少婦對星妤說的話，憂憂應該是聽得到的。

　　“嗯，青金。”憂憂應道。她開心地再看向星妤，星妤也眨眨眼睛等著。于是憂憂走過來拉起她的手，然后，兩個孩子一起向精靈湖的更深處跑去了。

　　啟明星已經快要落下，精靈湖湖面上濃霧彌漫，已非常可觀的速度向外擴大。整個盆地，今天又會是一個濃霧的日子。星妤是在出了水面之后才知道的。

　　這是一個湖心小島，有幾棵大樹略微掩隱，并且島出水面不過才十厘米，沙的顏色也不是白色，而是很沉沉的深棕色，所以在湖畔很難觀察到。

　　“在這里洗澡嗎？”

　　“嗯，我就是在這里洗澡的。”再加了一句：“我也要洗澡。”她純真的樣子，笑起來有些呆萌。

　　“湖里面有魚嗎？下面有沒有石頭？”

　　“沒有哦，這個地方沒有魚，只有長長的水草。”憂憂輕輕地說。一邊說著，她伸手扯掉綁頭發的、似是絲綢的長帶，被盤在小腦袋上的冰絲隨即柔柔散落，披在她肩頭，看起來有些俏皮，不會蓬起來。她握著長帶的小拳頭一緊，長帶如銀河般黯淡去，竟憑空消失了。她走入水中，水先沒腳踝，小鈴鐺顏色褪盡變得透明而消失了。她再走出去一些，水漸漸沒到腰部，在水完全沒過了衣服的系帶之后，系帶也一樣，顏色變得和湖水一樣，整一條消失了。她轉過身來看星妤，星妤愣愣地看著她，。

　　“哇，你真的是精靈誒！那些帶子你能變回來嗎？”

　　“唔，是青金變出來的，待會兒青金會再變出來給我。”她顰眉笑著。湖面上霧氣很大，看不清兩米外的東西，更別說湖岸了。但是，在她們洗浴的這湖心島四周，霧氣卻只有溫泉上的那樣薄，她們互相可以看見。

　　“這樣啊。”這時，星妤又想到了她的發卡。

　　兩個孩子一邊鬧一邊聊地洗完了澡。精靈女孩沒有走出水面，而是沿著來時的“密道”又走了下去。星妤把那件留著的速干衣換上來——顏色很單調，不好看——皺了下眉頭之后跟了下去。

　　小憂憂的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路上她說，每天她都在等著陽光。她把太陽出來作為新一天開始的標志，“憂憂好喜歡太陽呢，我喜歡陽光，青金、芒和大榕、還有樟......它們也都喜歡陽光呢！”

　　“唔......”星妤猶豫了一會，說道：“老師說，樹在白天才能生長呢。精靈們也是樹嗎？”

　　“嗯，是吧，大家都是那樣，只有我不一樣誒......”她小聲嘀咕。

　　她們走回青金樹前，青金樹放出柔和的金光，金光是有溫度的，暖暖的。憂憂閉上眼，很享受的樣子。少婦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快一點吧，太陽已經起來，再過幾分鐘就要照到精靈湖上了。憂憂，來，趕快。”

　　精靈女孩聽了果然顯出驚慌的神色，亟亟地在樹橋邊上坐下。從一棵樹上伸出幾條枝蔓，應該是一種攀在別的樹上的寄生植物，它有著細細尖尖但堅韌的梢、和大大的圓圓的葉子。枝蔓幫她梳理頭發，小心翼翼地盤起來，蔓上金光一閃，出現一個翠綠的發簪，再出現一條水草似的柔美的帶子。枝蔓的動作非常快，也非常細致，幫她盤起十分繁復美麗的發型。

　　星妤則又開始看這“水族館”的景色，同時她也在想著回去了——‘現在已經那么晚了嗎？’她還真有點擔心高羅師兄他們發現自己又不見了。她有些愧疚。

　　‘你呢，小姑娘？憂憂要出去了，你要留在精靈湖嗎？’青金語氣溫柔地問。

　　‘不，我要回去了。’星妤在意識中回答了她，然后猶豫地看了憂憂一會兒，開口道：“那個，憂憂，我要回去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完成長老給的任務，不能留在這里了。”

　　“哦......”憂憂的頭發還被擺弄著，只好坐在地上斜望她。“你的任務是什么呀？”

　　“收集無根水，也就是露水啦。今天霧很大，霧的水也可以，今天應該會很忙。”

　　“那，你的東西怎么辦？”

　　“誒？”‘她好聰明啊......’星妤沒想到憂憂還記得這個，明明自己只是隨意答了一次，之后她就小兔子似的跑掉了呢。再想想，凌晨見面時她也問了這個問題，自己則是下意識地應答了。但是星妤現在是真的不怎么郁悶這事了。想到分別，這會兒她想著，要不要給她一點禮物？背包里還有幾顆糖。她立刻行動，翻找了幾下，在精靈女孩疑惑的目光中走過去，把糖果塞在她手心里，說：“給你。”

　　“唔，松鼠的糖？”憂憂看著有些發愣，睜大眼睛回看印星妤。大概松鼠把那顆牛奶糖轉送給了她。星妤就覺得奇怪，松鼠不是吃松果的嗎？

　　頭發已經盤好，枝蔓退回，精靈女孩輕巧地站起來，認著得對她說：“背過來，嗯，轉過來。”小手一伸，小巧的幽藍的發帶出現在手中，發帶上有幾片栩栩如生、青翠欲滴的縮小版葉子。

　　“這是你變出來的？”

　　“我現在只會變這個。”

　　星妤定睛一看，心中還留著的那一點遺憾轉眼就消失在云霧外了。她欣喜地轉過身，精靈女孩用捏著發帶的右手和握著糖果的左手配合，兩只小手生疏地把發帶綁在小辮上。感覺到她弄好了，星妤轉過身，與她相視、對笑。

　　精靈女孩眼睛瞇成一條縫，可愛極了。

　　看得星妤心中一片不舍，可是，她真的不能說出“我會再來的”的話呀。

　　“精靈，再見，我走了。我真的得回去了。”

　　‘以后，應該是再也不會見到了。’伙伴們的面容在腦海中愈發清晰，她又想到蘭林天門里，老師和長老，又想到爸爸媽媽。并不是想家了，只是她想起自己的“天命”有多么重要了。

　　精靈女孩沒有挽留，而問：“誰帶你回去？”

　　“松鼠。”

　　“你見過它了呀。”她有些驚訝。

　　藍色玻璃鳥飛進了水底，在精靈女孩身邊盤旋。

　　“再見，我也要走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星妤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把名字告訴她。而精靈女孩的名字“悠悠”，她在見面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了。

　　“我叫印星妤。嗯，印象的‘印’，星星的‘星’，‘妤’字是......”

　　‘我知道了。’青金的聲音響起。憂憂點了點頭，顯然也聽得見。

　　“那，我走啦。”憂憂生疏地鞠躬，向湖心島跑去了。她是真的好喜歡陽光呢。

　　藍色玻璃鳥跟在她身邊。

　　‘跟著光去吧。那孩子在等你了。’青金說。‘那孩子’指的自然是松鼠。

　　光芒閃爍，印星妤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