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顏漠不置可否,只是轉了話題問她:“你去過涼州城嗎?”
“去過,七歲的時候,和我的父王。”
“對涼州城可有什么印象?”
“印象?很熱鬧。”南昭回憶著,大宛人,突厥人,霍爾族人,還有她不知道的,其他國家民族的人,都步行于那熱鬧的街道上,還有賣葡萄酒的波斯人,擅長跳舞的胡姬,樂坊里還有琵琶和羯鼓聲流淌出來。
“明日就到涼州城了,你可以看看,和你記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當然不同,”南昭望向天空,喃喃地說:“那時候,我是父王最喜歡的公主,被他抱在懷中,騎馬進的涼州城,現在卻戴了腳鐐坐了囚車。”
“那這就奇怪了,你既然是強巴土司在世時最喜歡的公主,為何會被仁增送來做貢品?”
摩挲了下骨笛,南昭還是開口回答他說:“因為我的母親是漢人,父王死后,仁增就將我們趕出了木靈寨,后來用我弟弟的性命脅迫我來這里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會反抗這樣激烈。”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語氣,“不過,你的相貌有些瑕疵,仁增將你送來,就連王爺都懷疑,他是不是為了挑釁西唐。”
南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知道染膚粉的功效還在,她想,仁增沒有那個魄力去挑釁西唐,不過是拉珍為了向她報仇,才會獻出這條毒計來。
而她也不打算解釋太多,就又沉默地望向大片的草地。
有傳令官策馬而來,喊道:“前方休整。”
草原上難得見到樹林子,不過因為來到此處,頓覺氣溫比在戈壁灘上涼爽許多,隊伍便也沒有尋找遮蔽處,只是在這草地上席地而坐,開始拿出干糧和水補充體力。
李臨淵坐在臨時搭起的涼棚下,遠遠看到顏漠正騎著馬,和囚車上的南昭不時地說著話,他的臉上就露出不悅的表情。
坐在一旁的胡雨柔也看到了,但她嘴角卻露出了一抹微笑,隨即沖著肅王殷勤地說:“王爺,行進大半日,您嘗嘗妾身烹制的茶。”
他不理會,只是看向囚車的方向。
“這顏將軍,對這個奴隸格外的關注。”
“你怎么知道?”他不悅地說。
“昨日妾身的婢女看到,是顏將軍將暈倒的她,給抱到了營帳中,又找來郎中給她診治。”胡雨柔一邊說,一邊打量肅王的臉色,果然,當聽到自己看重的顏漠,居然對這異邦女子這樣上心的時候,他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隨即對著身邊的金無言下令:“找顏將軍來隨我巡視一圈。”
說完就起身離開了涼棚。
胡雨柔心中一陣酸澀,那日雖然驗證肅王面對她的時候,確實是有生理反應的,但現在看起來,他更關心顏漠的舉動,當下看著策馬而來的顏漠,她的眼睛里就涌出了些怨毒的神色。
走在肅王身后,顏漠隱隱覺得氣氛有些怪異,認識王爺十幾年,雖然外人都傳說他性子暴戾冷漠,但顏漠心里清楚,暴戾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性子冷淡倒是真的,不過今天的他,似乎有些反常,像是壓抑了怒氣一般。
“王爺,明日就到涼州了,是不是此時就讓先鋒隊動身,到達城中準備迎接大軍進城?”
“顏將軍,那你即刻就帶了人先行抵達涼州城。”李臨淵下令道。
這軍令讓顏漠有些意外,且不說先鋒將軍還在待命,而且,王爺為何下令這樣著急?
不過,跟隨肅王十幾年,顏漠習慣了服從,因此也不多問,就領命而去。
李臨淵停下腳步,看著顏漠的身影走向先鋒隊的方向,不過半個時辰,就帶了一支百十人的隊伍,騎上了馬準備出發。
但他也注意到,顏漠先是向著囚車的方向打馬而去,同囚籠里的南昭說了幾句話后,才帶了人疾馳離去。
而囚籠里的南昭,在看到先鋒隊離開后,就換了姿勢,不再仰頭看向天空,而是盯著顏漠離開的方向。
這女人,丑陋又行為粗鄙,但才不過幾日,居然能和顏漠這樣的相熟,想到這里,李臨淵心中升起莫名的怒火。
于是他走向囚車,想問個明白,她是不是給自己部下用了蠱毒時,卻看到囚車旁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是今天被她護在身后的孩子。
于是李臨淵停下了腳步,仔細地盯著,看她會不會將自己的水,再分給那孩子。
兩人用李臨淵聽不懂的語言交流片刻后,囚籠里的南昭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她先是把手伸出籠子,輕輕撫摸著那孩子的頭,又拿出今天早上自己扔進籠子里的水壺,遞給了孩子,不過孩子卻并沒有接過去,而是拿了一朵草原上隨處可見的白色小花,示意南昭低下頭。
于是她就在囚車上俯下身,孩子的小手伸進籠子里,將那朵小白花戴在了她的頭上,兩個人就又相視一笑。
看到南昭的笑,李臨淵愣了一下,從這丑陋的女人被送到軍營里來,就一直暴躁的如同草原上奔跑的野馬一般,面對他的時候,從來都是一臉的厭惡與戒備,從未有過這樣放松燦爛的微笑。
就在李臨淵打算轉身回去的時候,那孩子發現了他的身影,驚慌失措地喊了一句后,就快速向后跑去。
南昭也發現了他,跪在囚車上拍打著籠子,也大聲沖孩子喊著。
那孩子敏捷的像是草原上的狍子一般,飛快躲進了流民隊伍里。
看到孩子回去,南昭才像是松了口氣一般,跪坐在了籠子里。
李臨淵雖然不懂他們的話,但也知道,無非就是什么快跑,壞人來了之類的,想到她和顏漠說話時候,雖然不是剛剛那般燦爛的笑,但也并不會露出滿是戒備的表情來,這一瞬間,又激起了李臨淵的怒意。
他沉著臉走近囚車,沖著南昭冷哼一聲說:“你還要繼續裝好人是么?”
南昭無比厭惡他那種倨傲的語氣,看上去似乎能洞察人間所有黑暗面一樣,可她更想說這種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惡毒,所以看誰都不像好人!
“我本就不是壞人,又怎么需要裝?”陽光,草地,還有剛剛和那孩童間的交談,讓南昭放松了警惕,有些忘記了眼前這人可是連個孩子都會下手的暴君。
“我看你不光是體力恢復了,這牙尖嘴利時刻都要作死的性子,也恢復了。”
“暴徒!”她用霍爾語罵道。
“什么?”他微微瞇了眼睛,逼近了她的囚籠。
“你別靠過來!”他的舉動,讓南昭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骨笛對準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