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病了,沒有任何的緣由。
發燒、囈語、驚悸……
“你還好吧。”少年坐在少女的身邊,他本不想和少女有過多的肢體接觸,但是在少女的要求下,少年只能緊緊握緊少女的手。
“能做些什么呢?”他低聲呢喃道,與其說是在詢問少女,似乎更像是自言自語。
少女的手冰涼無比,身上卻是超出少年預期的高溫。衣服上的清新氣溫和少女特有體香,在這高溫的烘烤下在空間中一點點彌漫開,雖然的確很好聞,但卻不停地加劇著少年的不安。
——會死掉的吧……
他這么想著,只覺得胸口有些發顫。不只是胸口,咽喉、鼻翼甚至于額頭似乎都在感受到一股來自外力的無形顫動。
“讀書吧……”
“什么?”
少女有些吃力的睜開眼睛,因為發燒而染紅的臉色,讓她那略顯蒼白的眼睛更是無神,“讀書給我聽……”少女用那無神的雙眼注視著少年,一種夢囈般的語氣輕聲念完了這幾個字,轉而又迅速閉上眼睛,胸口沉重而無力的起伏著。
看得出來,少女似乎很是痛苦。
能做些什么呢……
讀書吧……
少女的聲音好像被整個空間給記錄了下來,原本一直在到處亂飛的三只小鳥也停息在了少女起伏的胸口。一聲不吭地注視著少年,它們夾持著毛茸茸的翅膀,目光炯炯有神地朝少年射了過來,與其說是注視,更像是在催促著什么。
被那三只小毛球的眼睛盯的有些發虛,少年急匆匆地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衡量再三,他挑選了一本看起來盡可能薄的書本。
“在迷離終注定……”輕輕念出封面上的書名,少年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甜膩感覺,讓他忍不住想把這本書重新塞回去。但既然已經拿到手里了,生性慵懶的他自然也就打消了這樣一個念想。
在少女身邊重新盤膝坐下,悄悄挑起目光看了眼那三只還在認真注視著自己的小毛球,少年有些無奈的太了口氣。
【這個一頭洗剪吹短發的男人名叫江凱凱,名字有幾分可愛之意,他卻用27年時間長出了一張讓小女生癡迷的邪氣壞男人臉。可惜臉與愿違,妹子沒找到,反而在這個被眾人稱為事業剛剛起步的年紀,被家里急著抱孫子的老**著參加了人生第一次相親。】
這一刻,少年成為了朗誦者……
“順帶一提,在那之后的數小時中,江凱凱的錢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在讀完整個小冊子的最后一句話之后,少年有一種渾身都被掏空了的感覺,他感到出奇的疲憊,勞累的感覺從已經發麻的下肢處開始向上方蔓延。少年想站起身來,但是完全麻痹了的下肢卻已經支撐不起他的這樣一個舉動。
于是,意圖起身并失敗了的少年,一種奇怪而狼狽的姿態,四肢著地,跪倒在了少女的身邊。
“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哎?”少年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發現少女竟然正注視著自己,雖然目光依然有些乏力無神,但是比起之前,雙瞳間多了一絲隱隱的亮光,讓少女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似乎稍許好了一些。
難道讀書真的可以緩解病癥嗎?
這么想著的少年,卻被少女再次追問道,“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說實話,不是特別喜歡。”
“為什么呢?”
“因為總覺得好像有點兒無聊。”內心有著一種背后議論他人是非的自責感,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
少女朝著少年眨了眨眼睛,她的呼吸聲有些沉重,胸口的起伏也時而平緩,時而劇烈。然而神奇的是,那三只平時顯得很膽小,稍有些風吹草動就會飛離的小鳥卻依舊固執地停息在少女起伏的胸口。
不過讓少年慶幸的是,它們好像再一次睡著了,鎖著脖子,完完全全地變成了三個放置在少女胸口的毛球。
沒有了三只小鳥目光監視的少年,感到一種詭異的輕松感覺。
“是單個事件性的故事……”少女的語氣低沉,聲音就好像是從咽喉中無意滑出的一般,如果不是少年的身子俯的比較低,或許有可能都聽不清她剛才究竟講了些什么。
生怕錯過少女的言語,少年進一步低下身來,耳朵都快貼到少女的嘴唇上了。
“沒有太多的跌宕起伏,情節設計也并不復雜,單純地以相親這一事件作為故事主線,場景也很集中。因為相親這一事件的特性,整個故事基本依靠對話來展現出來,因此對作者的要求很高。”少女一口氣說了好多,好像是長長地憋住氣了一般,說完后的少女開始用力喘息了起來。呼吸困難的她,連少年的“你沒事吧”的關心似乎都無力回應了。少女用力閉著眼睛,發紅的臉頰滲透出讓人不安的熱意。
“……沒有亮點……”
少女吃力地吐出了這四個字,呼吸也慢慢放緩,她似乎在積蓄力量。于是,原本打算插嘴的少年選擇了沉默。
“作者或許是希望通過雙方彼此之間的潛臺詞來表現整個故事,通過對于臺詞的打磨來強化文學性……但是很可惜,沒有懸念感是整個故事的最致命性存在,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且合情合理。故事上,失去了腦洞和懸念,加之篇幅性限制和結構性平庸,并沒有什么太多的看點。而概念性的東西也比較弱化,也沒有看出什么過于深刻和發人深省的概念闡述,總而言之,似乎沒能看出足夠出彩的地方。”
少年悄悄地合上書本,看著一邊喘著氣,一邊評價著的少女。他好幾次想開口,卻都沒能找準適當的時機。雖然少女一再因為身體原因而有所中斷,但少年都沒忍心開口打斷她的評述。直到少女低聲問了句:你覺得呢,少年才得以開口表述自己的見解。
少年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封面的標題,“乍一看這個題目還以為會是一個甜得發膩的故事,至少單從文風上來說應該和故事標題相契合,至少單從文筆上來說,應該是一種散發著清新文藝氣息的細膩筆觸才是。但整個閱讀體驗卻和題目風格不搭,果然比起現在這么一個有些不明所以的文藝范兒的題目,我還是覺得《你們倆都給我相親去》這樣簡單粗暴的標題更符合才是。”這么說著,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調皮的笑容。
“文學啊……是沒有標準的……”少女這么說著,吃力地翻動了一下身子,側過身來,她雙瞳輕啟,爐火中的火光正好倒映在烏色的瞳眸間,閃爍出一種跳動著的光澤,“單以文筆為例,細膩詳盡的筆觸或許會被人稱贊為文筆出眾,但是在另一批人看來可能就成了矯揉造作和故意炫技;同樣的,精于求簡的文風也許是追求極簡主義的獨特美學,讀來充斥著濃郁鄉土味和大眾風的文字也有可能是某種接地氣的文學追求,但在另一些人眼里有可能是文筆不好的反面教材的典型。”少女伸手抓住了少年的手,少年只覺得整個身子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少女的手似乎比起之前來變得更冷了。
“文學是沒有標準的……”她這么喃喃地說著,然后慢吞吞地閉上了眼睛,氣若游絲,每一個字的音調聽起來好像都有些變形,“文學從來是沒有標準的,文學只存在無盡的可能。”
少女原本緊抓著少年的手無意識地松開了,她依舊在喘著氣,呼吸聲卻前所未有的發重起來,仿佛每喘一口氣都在消耗著她最后的生命。無論少年怎么請求,少女都只是用力地緊緊閉著雙眼,發紅的面頰上,星星點點的汗痕印證著她此刻肉體上的痛苦。
來不及多想,少年只是留下了一句“一定撐住,我去找人幫忙”,旋即匆匆忙忙地跑到屋外。
他費力地奔跑著,比起之前意圖逃離這邊的奔跑,少年此刻的奔跑欲望似乎更為劇烈。雙臂、下肢、腰腹部,渾身都每一處神經和肌肉都在呼應著他,雖然許久未運動的骨骼關節不時發出“咔哧咔哧”的響動,卻依然沒能讓少年放慢自己的速度。
——誠如你所愿,我將你從迷離中帶出,試問引路人是誰?
快速跑著的少年,只覺得自己的腳步好像變得很輕,剛才那本書中的這段文字莫名其妙地回響在了他的腦海。
——才不是因為擔心你啊!
他咬著牙,用力甩了甩自己的頭,或許是用力過度的緣故,少年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只是……
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膝蓋有些隱隱作痛,但并不影響大礙,柔軟的草泥最大程度地保護了他,避免了他的受傷。
——只是希望一起去見證可能性而已……
他轉身,注視著那棟深褐色的鐘樓,心頭劇烈起伏著。
——一起去見證他們和我們的可能性……
這么想著,少年背后的鐘樓已漸漸開始變得渺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