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讓我最驚訝的是，她有記憶。

　　她告訴我，她的主人對她很好，曾經花錢做過手術，那時候本來要死了，但好在，那個寵物醫生的妙手回春。只不過最煩惱的是，她擁有了15小時的記憶。

　　我說，那很好啊，你這樣總比那些奇奇怪怪的伙計強啊。

　　在那之前她告訴我了關于金魚幾秒鐘記憶的密碼。

　　我看不到她那時候的表情，只是語氣有點喪，反正有氣無力地說:“我寧愿無憂無慮。”

　　剛開始真不明白，這個和記憶有什么關聯，沒有任何邏輯，但氣氛突然靜下來，這就變成了直擊我人生，哦不，龜生的問題。

　　她或許知道我這類龜不僅活的久，記憶也不錯。看遍了海底所有的珊瑚，聽遍了一切海星的秘密，卻不明白怎么去消化這些東西，記得多就清楚失去了多少。不感傷，又對不起曾經擁有時的美好；感傷，本該到來的快樂。

　　在她印象里人類也好想是這樣，記得的是本該忘記的隔閡，卻時常唱著遺忘。我笑了笑，其實我也早就有這樣的感覺，那些來來往往的老顧客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我孤陋寡聞罷了。

　　那我負責幫你記著吧，我說。

　　正如她所言，只能記住十幾個小時，一覺醒來全部忘了，擺動著尾巴問我這是哪里。我說，這個角落是你家。每天一起床就有很多問題，問昨天發生了什么，自己是誰。我索性耐心地每天早上想好怎么說，天衣無縫地告訴昨天發生的一切，除了那些金魚的嘲笑。

　　她某天問我，真的每天都這樣美好嗎？我點了頭笑著說，你今天也是最美的。

　　我知道，可能因為手術的原因，她這個真正的水中貴族的華麗被刀疤劃傷，眼角圓鼓的眼珠似珍珠一樣，對明天貯存著星光。

　　盡管那些是自知的謊話，但世界何嘗不是個騙局。在夢里清醒，卻在現實中迷失。

　　時間久了，總有些奇跡發生，比如那天早晨她醒來叫了我的名字，當然會頗為驚訝。她卻笑著說，因為覺得有些事情有些人需要記住。我說，咱們為什么老是喜歡笑啊。的確，每次說個話都是笑著。

　　她說，因為開心。至于開心什么也不明白，或許是因為她能記得快樂。

　　當偶然成了必然的開始，就是她和我一樣可以記很久的東西。我試探過，問她這里是哪里。她回答，這里是我們的家。

　　她漸漸地跑出我的故事，我編的謊話漸漸被戳穿，這種感覺是心虛害怕。索性給她講故事，把她留在這個角落。從海里的，店里的，昨天的開始，變成了未來的，甚至離開這個世界。

　　我自夸自己是個預言家，她不信，質問我:“你知道明天會很美好嗎？”

　　我笑而不語地默認。

　　是，從她開始有屬于自己記憶的時候，我的小把戲開始兜不住這個簍子了。只不過我相信她沒有懷疑我，畢竟每天和我談心，說她心里有個認識了很久的人類，每次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很悲傷。她沒說錯，不經意的生物波驗證了一切。

　　沒辦法只能安慰她，我說，放心那個人會來接你的。

　　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害怕失去她，畢竟我們屬于不同種類，天壤之別。但是我發現自己欺騙不了自己，就像黑下來的天，逼迫自己去相信太陽已經無影無蹤。

　　所以，她走了。

　　走的那天是四月的傍晚，只不過來接她的不是之前的那個亞洲女子，而是個亞洲老人。他眼中的傷感和主人接待他時的一樣，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我體會的到那種陰沉沉的天空，和細雨的渲染。

　　之后的五天，店鋪緊閉著，無光的魚缸充斥著慌張。不知道主人去哪里了，反正那幾天他沒有帶我去散步。

　　當店鋪再次打開的時候，主人把我裝進籠子里帶走。那場葬禮上我也是久違的看見了她，我的金魚朋友。她回到了那個富麗堂皇的籠子，還是溢著以前的光澤。

　　天陰陰的，人們西裝革履打著傘，或許只有主人比較特殊，還是穿著那件每次和那個亞洲女子見面時候的灰色襯衫。

　　他手里的我看見了她，她在籠子里，我使勁地打招呼，始終沒有回應。待雨霧露出緩慢過來的她，我笑著說，好久不見。

　　她看見了我，眼中的漠然勝過天上的云，那種感覺好像是看穿了什么，被欺騙了什么。以至于那種莫名想去解釋什么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的聲音在主人倒下的那一瞬間，變得縹緲。她記得我，只不過我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那是她努力記住我們發生的一切，仿佛上帝給我開了高光，但那些最不想讓她記住的，卻成了離開時的通行證。

　　如果她沒有記得該多好，沒有記得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不想她記得。但她記得，那些曾經忘記的憂慮，以及該還的樂極生悲。

　　誰也沒有錯，主人暗戀那個女子也是一樣。只是錯的是，遇見時的以后，那些已成定局的波瀾起伏，和海市蜃樓。

　　或許因此那些非主流的句子總是提:“沒有遇見該多好。”

　　當后來的一切成了必須，便是記得一切的開始。

　　我問她，你還記得嗎。她一定沒有聽見。

　　但是我也欣慰那場喧嘩的雨可以最為陪伴，畢竟結局往往有個遺憾作為懸念。

　　愿她記得的美好是我曾經騙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