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穎從小嬌慣著長大,家里沒出事之前,從來沒有為什么事情煩惱過,她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么落魄的一天。
最主要的是精神壓力太大,父親前路未卜,母親又一貫不省事,如今更是靠不上,談穎被迫從安樂窩里爬出來,頂住旁人的冷嘲熱諷和世間的凄風苦雨。
她看了周賀一眼。
他正在忙,幾乎腳不沾地,剛把客人的菜上好,又要去給外賣打包,偶爾還要跟老板娘說兩句話。
但是他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不是敷衍的、客套式的笑,而是真心覺得很開心的、由內而外發出來的笑。
談穎最初被周賀吸引,也是這種笑容。
后來她漸漸地了解了他家里的情況后,對他又更多了一絲好奇,什么樣的人能夠在這樣大的壓力之下還能保持如此開朗的性格?
也是因為這樣的好奇心,她開始注意上周賀,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喜歡就這么駐扎了下去。
談穎甩了一下腦袋,暗罵自己沒個分寸,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兒女情長?
可是只要她坐在這里,目光就會不自覺地轉向周賀,想問他這么些年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談穎揉了揉太陽穴,苦笑著站起來想要離開,剛走兩步就想起她來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找沈悅,如今沈悅沒有找到,錢也沒有拿到,就這么回去,談母又得在她面前沒完沒了地念叨。
想到這里,談穎反而不太好離開,只是已經站起來了又不想再坐下去,聽著廣場那邊的音樂聲,她干脆慢慢地順著廣場周圍慢慢散步,邊走邊觀察著這一切。
有垂髫小兒,也有耄耋老人,青年中年人也不少,一個個看起來精神百倍的樣子,更是顯得談穎孤單又凄涼。
廣場舞的音樂震耳欲聾,左邊右邊,前面后面,不同的音樂,同樣大的聲響,震得談穎的心臟都快從口腔里跳出來了。
談穎慢慢地走,慢慢地看,那個男人就這么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一個殘疾人,五十來歲,坐在輪椅上,胯部以下全是空的,可是他臉上卻沒有一點苦楚,反而坐在廣場舞隊伍的最后面隨著音樂的節奏不停地扭著腰身。
也許是談穎的目光太過露骨,男人一下子轉過頭來,將將把談穎逮了個正著。
談穎有些不好意思,忙轉移開了視線。
男人反倒先問談穎:“小姑娘覺得我很奇怪?”
談穎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就是覺得你這樣,嗯,很少見。”
男人哈哈大笑:“是啊,我也覺得大街上很少殘疾人,不過我跟你們也沒什么區別,除了傷口時不時地酸痛以外。”
“大叔這傷……”
談穎問得小心翼翼,男人卻一點也不介意,反而很坦然地將事情說了。
“哦,車禍,前幾年開車從山上翻下來了。”
“那挺疼的。”
“疼,駕駛室變形,腿卡住了,如果不切人都保不住,后來我一想啊,我還沒活夠呢,不就是腿么,現在科技這么好,說不定我還能等到安機器人腿的時候呢。”
“大叔說的是機械腿?”
“哈哈哈,對,就是機械腿,到時候我沒事就研究我那腿,說不定能變身機器人。”
男人說話間又笑了幾次,笑聲感染了談穎,讓她也不自覺地跟著笑了。
大叔錘了錘殘疾的地方,旁邊正在跳舞的阿姨看到了,輕聲叮囑道:“你小心一點,醫生讓你沒事別去摸它!”
男人連連答應,等阿姨的注意力轉移到舞蹈上后才對談穎做了個口型。
談穎沒看出來,男人又做了幾次談穎才明白,原來男人說的是“管家婆”。
男人和阿姨是一對夫妻。
談穎這才仔細打量著兩人。
男人雖然殘疾,可是身上衣服卻很干凈,輪椅的把手光亮,已經有些包漿,應該是有人經常握著把手摩梭出來的,把手上一左一右各掛著一個環保袋和一個超大號的保溫杯。
談穎又向那位阿姨看過去。
她正在跳舞。旋轉、扭腰、抬手、踢腳,在談穎看來,她的動作很不標準,幾乎都沒有做到位,可是她卻跳得很認真,看著前面領舞的姿勢,努力地跟著學。
男人嘿嘿笑了兩聲把談穎的注意力拉了過來。
“我家那口子,跳得好吧,要不是為了照顧我,她肯定是前排領舞的那一個你信不信?”
談穎笑著點頭。
男人得意得鼻子都快朝天了。
談穎看了看時間。沈悅估計已經到大排檔了,她便對男人微微頷首準備離開。
男人笑著跟她擺手,還沒等談穎轉過身,他反倒又跟著音樂扭起來了。
這樣開朗的人,可惜了。
談穎看著輪椅上空蕩蕩的短褲褲腿,心里為他可惜了一番才離開。
她到大排檔的時候沈悅還沒到,周賀見著她了便問:“我還以為你回去了。”
“去附近逛了逛。”
“你想吃什么,我給你找個位置先吃點東西吧?”
“不用了,我等沈悅過來,倒是你,每天都這么晚才吃飯?”
“剛才林姨給我盛了一碗水果粥,你要不要嘗一下?”
談穎婉拒了。
周賀見狀也不勉強,只是大排檔忙,跟談穎說了兩句便又離開了。
談穎擔心打擾他工作,便往后面退了兩步,也不離開,就這么看著大排檔里的客人,猜一猜他們是什么身份。
有大學學子,有剛入職場的菜鳥新人,也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大排檔對面有一個賣鹵味的攤位,攤位前面圍著好幾個人,談穎有些好奇,等中間坐著的女人撕下一張紙遞給客人后談穎才明白,這是給人畫畫的。
女人旁邊站著一個小年輕,懷里抱著一個嬰孩,倆人都專心致志地看著女人。
女人把畫遞給客人后也不說話,徑自換了一張畫紙想要再繼續,男人卻態度堅決地制止了她,女人看了他一眼,也不知男人說了什么,女人想了想,還是將手里的畫筆放下了。
“鹵味攤的老板娘,有抑郁癥。”
沈悅的聲音忽然在談穎耳邊響起。
談穎并沒有被嚇到,轉過身來看著她:“你知道?”
“這條街上的人大多都知道,還知道鹵味攤老板心疼他老婆,每畫一幅畫后得休息一會才能繼續。”
“他就不怕客人跑了?”
“有的時候,有比掙錢更重要的事。”沈悅終于看向談穎,“大排檔人來人往,每一個人身后都是一個家庭,每一個家庭都是一個故事,可是不是每個故事都是Happy Endi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