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車……投幣……下車……售票處……拿錢……拿著票去候車室……上車……對號入座……躺在床上嘆氣。

　　這是過去四個小時我經歷的一切。火車正在向著北方開去，距離到站還有十個小時。我沒注意自己的上鋪和下鋪是誰，我對面的鋪位上躺著的是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手指頭在手機上滑動，從他手機里傳出來的聲音是“順子”；中年人的上鋪是個從男性審美來說不算丑也不算好看的女性；下鋪則是穿著圓領衫的將軍肚地中海，正在和坐在我下鋪的男人大笑著，說些政策和生意之類我一句也聽不懂的大概是生意經的話，而且口音嚴重的讓我認為這應該算是英語之外的第二外語。

　　我什么也不想，很多時候揣摩上司的想法完全沒有任何用處，尤其是當你不想升職加薪的時候就更加沒有任何必要。盡管我對大先知的想法很感興趣，準確地說是對她所看見的屬于我的未來非常感興趣，但你似乎不可能去摸清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的想法。

　　這是眾多傳聞之中唯一被李華親口承認的：這個名叫李華（當然不是本名）的人，至少活了將近一千二百年，她本人還特別確定了自己的出生日期：唐德宗貞元二十一年正月初二。

　　誰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李華對唐代的一切都緘口不言，她說的最多的內容是吐槽天氣預報的準確度和新聞聯播的內容。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的眼前再次出現了畫面，模糊無比。

　　那是什么？我站在那里……不，是坐下，躺下了……我躺在地上……旁邊的人拿著……那是什么？那人在我旁邊蹲下，把手上的那個東西指向我……然后畫面就消失了。

　　為什么畫面消失了？

　　怎么回事兒？我是看到了什么？

　　……是我的死相？我人生的最后一刻？難道說只有用這個理由才能解釋為什么畫面消失了……

　　我不禁戰栗起來。

　　冷靜。冷靜。冷靜。

　　冷靜。

　　我拿出手機，用顫抖的手解鎖，點擊綠色的圖標，看到“李華”的通訊記錄，然后把已經拿不住的手機所幸擺在枕頭上，點擊。

　　等待。

　　等待。

　　等待。

　　等待。

　　等……電話接起來了。

　　“領導，”我的聲音意外的并不沙啞，“能請你現在預知一下我的未來嗎？”

　　“怎么了？你看見了什么是嗎？等一下，我處理一下。”

　　我感覺周圍的嘈雜被從我身邊“推開”，那些嘈雜聲逐漸變得遙遠而縹緲。

　　“說吧，你看見了什么？需要我預知多久之后？”

　　“我看見有人要殺我……具體地說，”我感覺自己正在鎮靜，也許是手機對面的聲音實在是太波瀾不驚，也許是手機對面有哪位人為地干涉了我的情緒，“是我躺在地上，有人拿著像是槍的東西對準我……”

　　“仔細想想，你看見了什么？不只是你所經歷的一切，還有你看見的一切，包括那人的相貌，槍的款式，以及周圍的環境，通通告訴我，盡量詳細地告訴我。”

　　于是我開始回想。畫面異常模糊……

　　“那是晚上，我看不清那個人的相貌，也看不見他拿著什么，其他的……我應該是仰角躺著，除了天空之外能看見的只有……月亮，我能看見月亮，滿月，”我做出確認，“對，滿月。”

　　“能看見星星嗎？”

　　“不能。”

　　“還有嗎？還能看見什么？”

　　“沒了，我能確認的就這些。”

　　“我待會兒去找天象研究室，綜合能見度以及月相，給你一個推算出來的日期。等一下……我現在預言你的未來，別掛斷。”

　　我靜靜地等著，甚至不敢讓自己的呼吸聲過大，仿佛任何雜音都會干擾對面傳遞給我的結果。

　　等了多久了？我不知道。

　　“我一會兒把預言的結果發短信告訴你，先告訴你我對預言的推測——你不會死，但應該會受一些傷。”

　　“……您怎么得出的這個結論？”

　　“你自己看預言的具體內容吧，放心。”

　　掛斷了。

　　我能放下心嗎？

　　李大先知的特色是將對未來的預知用文字的方式表達出來，形似算卦。她得出的結果似乎可以確定是近乎百分百的真實，但那個結果，或者說卦辭的解釋可是有很多種說法。

　　五分鐘之后。

　　一條卦辭是“乙丑，遼東，神現，人世大撼”。

　　一條卦辭是“乙丑，季氏遇刺，逢神而無性命之憂”。

　　我看著手機上意外直白的卦辭，發現自己似乎沒有太多思考的余裕。

　　“乙丑”。

　　這是個日期，古人喜歡用天干地支來表示日期，如果直接說出天干地支，很大可能是表示某個月的某一天。我打開手機上的日歷，查找乙丑的那一天，結合我看見的滿月，應該是陰歷某月的十五。

　　找到了。

　　農歷十月十五，乙丑日，下元節。

　　不就是明天嗎？

　　“神現”。

　　神出現在遼東，是嗎？

　　我好奇的是，李華是怎么確定“遼東”指的就是我的故鄉？遼東的范圍何其廣袤，橫跨三省，李華怎么定位的？或許也是看到了某些天象，然后找了天象研究室？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先知比我要強大的多。

　　“人世大撼”。

　　人世會被撼動，極大地撼動。

　　怎樣的撼動？某種技術的開發？某場戰爭改變了世界格局？還是說天災毀滅了世界？

　　我不清楚，這或許很重要，但很大可能輪不到我來摻和。

　　“季氏遇刺，逢神而無性命之憂”。

　　這就是純粹的字面意思了。我不會死。

　　我徹底放心了。徹底放心了……

　　等會兒。

　　那為什么我看見自己倒在地上？

　　為什么？我是受傷了嗎？還是怎么回事兒？

　　要是受傷的話我會受多嚴重的傷？

　　該死。

　　我忐忑不安了二十分鐘，最后我終于決定——睡覺。

　　反正再想也沒用，命不該絕就是命不該絕。就像數學不會背叛你，不會就是不會。

　　……看來我沒事兒，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是真的不會數學。

　　所以我在入職培訓選擇選修科目的時候放棄了預演科目，如果我學了預演，我就能從容地將自己的既視感代入預演環節。

　　預演是一種魔法，是后天魔法，可以簡單地理解為魔法大數據分析，只不過魔法能分析的數據比現行的超級計算機要多，所以預演魔法也被叫做假預知。這種假預知比我和李大先知所掌握的真預知要方便很多，而且隨著能夠掌握的資訊增加準確度也會增加。

　　也許假預知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保證百分百準確，但對某事件預演準確率達到百分之八十五，幾乎就可以斷定事件的走向了。

　　至于我……

　　我當時仗著自己是先知，準確率達到百分之百，哪怕清楚自己的預知能力不由我自己控制也覺得沒什么，就放棄了學預演。

　　真是學到用時方恨少。

　　我一邊在腦海里吐槽自己，一邊放空了自己的思維，于是我睡著了……

　　等到我在夜色中醒來時，窗外的風景看上去仍然是一成不變的，除了一切都變得昏暗之外毫無變化。

　　火車旅行就是這么一回事兒，我們總說要注意旅途中的風景，但如果你從東北到華北，看到的風景幾乎沒有什么變化的時候，你就會懷疑這句話了。

　　當你心中揣著目的的時候，你根本不會在乎目的以外的任何事物，只要你對目的是真心的。

　　總之，我輕輕地爬下自己的鋪位。車似乎快要停了，我感覺到車在減速，所以我打算在車徹底停下之前去衛生間，然后去站臺上吹風。

　　“……本車已到達××莊……在本站停留五分鐘……”

　　如果我不是一個因為晚睡早起而耗費過多精力的人，我說不定會非常熱愛夜游，夜晚總是比白天要美麗的太多了，每當我看著路燈掩映之下的城市，就感覺到開心，盡管這只是在城市里能看到的景觀。農村大概就比較原生態了吧，他們經常看星星，如果在忙了一天還有那份閑情逸致的話。夜晚似乎總是浪漫的，神秘的，瑰麗的，華貴的，在人類文明的世界里面……我不禁在空無一人的站臺上原地旋轉起來，感受燈火闌珊處的美妙。

　　直到我的身邊突然響起一聲“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