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院”三個字從陳圓圓口中說出來，傅明玨的神情明顯一滯。

　　這是一部電影，口碑不錯但不怎么賣座，講的是一群老人的晚年故事，基調要么冷情凄慘要么闔家團圓，對比鮮明。

　　傅明玨在其中飾演一個老年喪夫的女人，因為沒有子女贍養而被迫住進老人院。

　　她的戲份并不多，幾乎都是獨角戲，呈現的狀態也比較平淡，沒有過多的喜怒，在其他幾位主演的單元故事中充當連接作用。

　　關于她的這個角色，大多數印象都是可憐而孤獨，因為自始至終她都是不被在意的那一個，只有在死去時才最熱鬧，因為全老人院的老人都因為她的死而湊到了一起。

　　陳圓圓認可這個角色是孤獨的，卻不認可她可憐：“我覺得老師的表演給我一種釋懷的感覺，沒有子女，失去丈夫，被迫住進老人院，看起來都是很可怕很負面的事情，但生命說起來其實就是個人的體驗，愛與美好是體驗，恨與孤獨也是體驗。所以我認為那個角色最后的死亡不是悲劇，而是圓滿的終點。”

　　耳邊傳來小姑娘認認真真的分析，傅明玨恍然有一種時光錯亂的感覺。

　　好像一瞬間，她回到了某年的夏日，在一樹葡萄藤下，小圓臉的姑娘一邊剝著葡萄，一邊碎碎念叨著她的觀影心得。

　　傅明玨情不自禁握住了陳圓圓的手：“小貓兒，是你嗎？”

　　小貓兒是陳圓圓在平城外婆家常被喚的小名，聽到這個稱呼，她身子顫了顫。

　　不過很快恢復了鎮定：“老師，我不叫小貓兒。”

　　傅明玨回神，又仔細看了一遍陳圓圓的臉，暗道自己魔怔了。

　　分明一點都不像，怎么會錯認成一個？

　　尷尬一笑，傅明玨收回了手，剛好室內的自動茶臺響起了“滴”的一聲，她便道：“瞧我，一直拉著你們在外頭聊，都忘了請你們進去坐了，來，進去說吧。”

　　三人于是朝室內走。

　　*

　　傅明玨雖認錯了人，對陳圓圓剛才的一番見解還是很合心意的。

　　那個角色是她從平城回來之后接的，當時是為了還導演一個人情，自然這個角色的討論度也不怎么高。

　　不過，對她個人而言，這是她近年來最滿意的一個角色。

　　尤其陳圓圓所說的“釋懷”二字，正是她理解這個角色的核心，同時也是她的自我寫照。

　　于是，進屋的路上，傅明玨主動與陳圓圓就《老人院》這部電影聊了起來。

　　衛清跟在兩人后頭，目光銳利地在陳圓圓身上逗留了幾秒。

　　他并未錯過她在聽到“小貓兒”這三個字時的反應，一個認錯可能是巧合，兩個都認錯就有點意思了。

　　待會得找機會好好跟老師聊聊。衛清心道。

　　*

　　機會在陳圓圓起身去洗手間之后。

　　室內只余兩人，衛清和傅明玨默契地同時開口。

　　“老師，您剛才說的小貓兒是誰？”

　　“小清子，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提前叫這個丫頭做了功課？”

　　話落，兩人微怔，隨后相視一笑。

　　衛清先回答了傅明玨：“這個還真沒有，我知道您的規矩，到了這兒才告訴她的。”

　　說實在的，陳圓圓對傅老的了解程度，連他都感到驚訝。

　　傅明玨知道衛清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眉眼間凈是愉悅：“看來這丫頭是真喜歡我。”

　　衛清被傅明玨這老小孩的模樣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老師，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小貓兒是誰？之前怎么沒聽您提過。”

　　衛清和傅明玨除了有師徒這層關系外，還有一層外人不知的私交，那便是，傅明玨與衛清的外婆是閨中密友。

　　所以，衛清也算是傅明玨看著長大的，傅明玨的人際關系衛清心里也都有數，但這個小貓兒的名字卻是第一次聽到。

　　傅明玨見衛清好奇，便將自己當年在平城的一段過往講給了他聽。

　　說罷，她嘆氣：“真真一個好苗子，可惜，我一直沒等到她來。”

　　當年傅明玨估摸著陳圓圓的高考時間，還特意打電話給老姐妹去問過，結果卻被老姐妹告知，隔壁一家早已搬走了。

　　據說是家里出了變故，不得不變賣房產。

　　“您沒找過她嗎？”衛清問。

　　傅明玨說：“怎么沒找，就是找不到。我那老姐妹許久不住那院子，跟鄰居早就沒了聯系，就這消息還是找了其他人打聽到的。”

　　衛清又問：“那小貓兒真名叫什么？”

　　話聊到這里，傅明玨也琢磨出了點別的味道：“小清子，你問這么清楚做什么？”

　　剛問完，她看著衛清的眼睛，忽然悟了：“你該不會以為那丫頭真是小貓兒吧？”

　　衛清沒有否認。

　　傅明玨隨即搖頭：“嗐，剛才就是我一時恍惚了。小貓兒不姓陳，姓許，叫什么我當時忘了問，他們一家都小貓兒小貓兒的叫，我就也跟著叫了。再說了，那孩子沒這丫頭生得漂亮。”

　　人的容顏和身材的確會隨著時間發生變化，但絕不可能變化這么大。

　　傅明玨這么說了，衛清心底也猶疑，難道真是巧合？

　　瞧見愛徒蹙眉，傅明玨拍了拍衛清的肩：“不過這丫頭我瞧著也是喜歡的，即便她不是小貓兒，這學生我也收了，你就安心吧。”

　　衛清知道傅明玨誤會了自己，并未解釋，只是意外道：“您這算破例了吧，不擔心她沒天分？”

　　要知道當初她收他當徒弟的時候，都還出了道題讓他表演呢。

　　傅明玨打趣：“怎么，我說收她你反而不高興了，要不然我不收？”

　　衛清笑了笑：“哪的話，我只是不希望您因為我而特意弄什么優待，我是有心捧她，但也希望她值得我捧。”

　　話落，一抹倩影出現在不遠處，正緩緩往這邊走來，衛清抬眸，視線固定在那傾城絕色上。

　　傅明玨知道衛清在辦公司，對于他這段時間來的經歷也略知一二，一方面心疼他，一方面也是真想幫上忙。

　　但她也是有自己的原則的，真要是爛泥扶不上墻，也不會收。

　　“放心吧，憑她對角色的理解能力，差不到哪里去，待會你親自鑒定鑒定。”傅明玨也朝那走近的身影看過去，暗暗感嘆，身段是真的好。

　　衛清聽了這話，就知傅老還有安排，于是沒再說什么。

　　此時，陳圓圓回到了正屋，看到齊刷刷兩道目光朝自己看過來，眨了眨大眼睛：“接下來，是要做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