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村的張老漢,年過五十有余.因他家的老母牛得了重病,找了好幾家獸醫館,都沒能治好.最后聽人介紹,找到了我父親,我家老爺子,想當年可是個牛人,那是農牧局里被授于特級技術員稱號的唯一骨干,國家認證,豈是非同小可,一個小小的牛病,哦,應該是牛生的小病.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當然,結果不用多說,牛病治好了,兩人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這一天,天氣晴朗,秋高氣爽,高興的張老漢提著一個有著兩朵荷花的紙盒子,來尋老友,原來他帶來兩瓶酒。據張老漢說,是他兒子在外地特地給他帶回來的好酒。等拿出來后,我暗暗觀察了一下,果然不同凡響,陶瓷做成的瓶體,棕色瓶子呈葫蘆狀,瓶口左右對稱處有一對雕花耳朵,樣子煞是好看。
打開軟木塞的瓶蓋,頓時滿屋清香。我家老父不由得大聲慨嘆,贊不絕口!
一對老友邊喝邊聊,我在旁邊幫忙斟酒布菜。說到高興處,父親讓我過來給張老漢敬酒,因此引出這一件事來。這老漢乍一見我,就高興的連喝了兩杯,對我老爸說:“孩兒這么大了啊,個也長成了,我給他撮合一個吧。”我云里霧里的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但是老爸趕緊端起酒杯,高興的忙說些感激的話。我還心想:啥事啊?老爺子這么激動.
張老漢一聽,更得意了。忙道:“就這么說定了,我們村有個姑娘,年齡跟咱家娃差不多,女孩子十里八處沒有不夸的,人長得漂亮,家務活農活是樣樣出色。”我家老爺子聽了更是連聲稱贊,表示相當滿意。我是迷迷糊糊,腦子一片空白,以致于后面他們說的話一句都沒聽清。當天,兩位老人盡歡而散。
我這才知道,原來是要給我找對象,說實話,我對這件事沒有一點兒興趣,畢竟,年齡還小,最近在忙著跟焦大師練拳,天天琢磨第四套中的“雄鷹展翅“怎么都跳不高,正打算挖個坑從里往外跳的來練習。
沒想到第二天,這個古怪的老頭又來了,并且帶來了好消息,那邊跟人姑娘家說好了,今天后半晌就得去相親。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夏明,男,漢族,一九七四年農歷十一月出生,具體哪一天,這個問題自從老娘過世后,我特地問了好多人,外婆,大伯母,我父親等,都沒人知道。算了,不糾結這個小事了。本來父母起的是夏鳴,誰知鄉政府管戶籍的大老爺私自給我改成了夏明。戶口本已下發,我只好叫夏明。
天氣晴朗,秋高氣爽,當然,離張老漢頭次來我家才過了一天,季節還沒變。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踩著二八大杠自行車,心里有點點的抗拒,又帶著點點期待和欣喜,奔向鄰村。有喜悅嗎?不知道,應該有吧,畢竟是第一次那個去那個啥。哈哈,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沒辦法,我要是不去,老爺子大棍在手,當我看到他要伸手拿棍子時,連忙點頭答應,乖巧的樣子,連我大哥都不敢相信。
今天有個媒漢,姓張,因是個老漢做的媒人,故稱他作張媒漢吧。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我們那的風俗,媒人來介紹后,男方要先去到女方村里相親。雙方同意了,女方再回到男方家里來訂親。然后,雙方再互換一個小手絹,女方的手絹里面啥都沒有,但是,男方的手絹里,是要包錢進去的。包得少了還不行,人家會說你沒誠意。就是這樣男女不平等,你不服,十里八鄉的,只聽說男的光棍有多少多少,沒聽說誰家的姑娘沒嫁出去!
回歸正題,我要去相親,我的心情那真的是焦灼煩燥,腦子一團漿糊。是真心不想去,但是不去又不行,心里還尋思著:人家姑娘長的好不好呢?見到她的家人說些什么呢?哦,對了,要不要買包香煙呢?是的,一定要買一包,記得有交待過的。當時腦子很亂,很多大人囑咐的話都不記得了,只剩下惶恐和不安。咋回事?隱隱的,心底居然還有一絲絲甜蜜,這種感覺讓我很吃驚!
糾結了很久,最后心一橫,暗道:不管了,去了再說,面對我家那常拱人的大壯牛,常下嘴咬人的大犟驢,我都沒怕過.還怕見一個人,何況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我心里對自己打氣。然后雄糾糾氣昂昂的出發,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我呸.這句不吉利,咱不用了。
自行車順著兩邊都是大樹的林蔭道飛馳,明媚的陽光透過碧綠的白楊樹葉的縫隙,印到我的車把上,形成一片片多邊形狀的圖紋,仿佛一朵朵嬌美的花瓣飄落下來。
行過了一排白楊樹,轉了個彎,眼前豁然一朗,終于看到了一排青磚瓦房,到了女方家的村子了,媒人領著我,穿過了一條小巷,青磚圍砌的低矮院子,有一個架子車寬的木柵欄的院門,倏忽到了眼前。
進了堂屋,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人。正面墻上掛著一幅破舊了的青松迎客圖,東西墻面上貼著報紙。媒人讓我在西側椅上坐了,說:等一下。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只好正襟危坐,假裝在看貼在墻上的報紙。過了一會兒,只見張媒漢陪著一個大媽進來,大媽短發圓臉,穿一件條紋樣的確良短衫,黑色的褲子下穿著膠底的帶絆的布鞋。常年的農活辛勞使得她的膚色不再光滑,眼角的皺紋使她看起來不再年輕。她沒跟我說話,有搭沒搭的跟媒人聊著家常,時不時的用眼瞟我一下。我只好尬坐著,裝著感興趣的樣子聽他們談話。等大媽走了,媒人悄悄跟我說:“這是姑娘的媽媽。”我早有預料,卻故作驚訝地瞪了下眼,又故作深沉地點點頭。
又過了會兒,又有人來,一會兒來的是男的,一會兒來的是女的,年老的年輕的斷斷續續,接連不斷。男的我就連忙遞上一根煙,女的我就抓把糖果,哦,不好意思,這個沒準備,只好站起來迎一下。我大約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沒有十個人也有七八個。我想這就是那傳說中,女孩的七大姑八大姨了吧!
終于,看的人都走了,媒人跟我說:“下面進來的就是正主了,我先出去,你們交流一下吧。”我忙應著點頭答應。
我點了一根香煙,假裝很會抽的樣子吸了一口,來緩和一下緊張又疲累的心情。卻被嗆得沒忍住咳嗽了兩聲。這時,就看到一個微胖圓臉的姑娘進了屋,跟我差不多大,個頭高挑,蛾眉螓首,面色微黝,膚色微紅,圓圓的臉上嵌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腦后編著一條烏黑的麻花大辮垂在身后,前額一叢流海,顯得她的臉更圓潤了一點。她穿著碎花短袖,紅紅的臉蛋微顯羞意,微微飽滿的胸脯顯示著她已長大成人。當然我不敢多看這里,免得人家會誤會,罵我流氓。
其實我也是有點緊張,畢竟也是第一次嘛!我故作莊重地問她:“在家忙啥哩?”女孩羞怯怯地低頭道:“俺剛喂完豬。”
這回答讓我一度尷尬,我有心想問:喂了幾頭豬啊?但是沒有問出來,因我在糾結這樣問到底是否妥當。
此時陽光高照,正是下午兩點左右(我沒有手表,大約估的時間)。我不由得笑了一下,女孩這時把辮子繞到胸前,兩只手輕捻辮尾.偷偷地抬起頭來,發現我正笑瞇瞇地盯著她,又忽地低下了頭,耳朵脖子霎時就紅了起來,模樣十分的嬌俏可愛。
我實在是沒話找話:“家里活都是你做嗎?”這時,她膽子好像也大了一點,開始青脆地描述她的豐功偉績:“是啊,基本在家做飯,洗洗刷刷,打掃院子,喂豬喂雞都是我做的。”看她自豪的樣子,我突然感覺她要是沒評上全國勞模,那設這個獎項就沒意義了。
介紹完了,她忽得問我:“你家有房子嗎?”我看著姑娘那明亮又滿懷期待的眼神,本來我想要說住的是茅草屋調侃一下,卻還是老實的改變了主意。我笑著回答:“有的,有的,俺老爸剛建了兩所青磚大瓦房哩!”她好像很驚訝,驚嘆:“一下子建兩所啊?真厲害!”
話說完了,倆人你看我我看你,居然沒話說了!我再次感覺這女孩皮膚是真的有點黑,因我家基因好,沒有黑皮膚,都是白皙的面孔,嫩白的肌膚,連常年下地干活的老父也不例外。所以我有點擔心,會不會對后代有影響。心里便有點不滿意,但是姑娘長得確實俊秀,又有點喜歡,感覺很矛盾。
這時她說:“那就這樣吧,我還要回去刷鍋哩。”我……無語,馬上點頭,站起來送她出門。心里感嘆:真是一個樸實的孩子!其實好像,我也沒多大。
過了一會兒,媒人進來,我向他告別要走。相親正式結束了,我完成了老爺子交給我的任務,頓時感覺一陣輕松。
媒人忽然問:“你愿意嗎?”“啥?”我沒反應過來。“你看這姑娘咋樣?你看上沒有?”
是啊,儀式還沒完呢,我心里嘀咕。心思一轉,問張媒漢:“那人家姑娘咋說的呢?”張老漢沉吟了一下:“嗯,有問她,她說不知道,要去問她媽。”
哎喲我去,竟然要讓我先表態,不干!
于是我就跟他說:“她好像有點黑,不過長得挺好看,人也很勤快.嗯,我也得回家問下我爸才能決定!”
告別了張老漢,一路吹著口哨,我騎車往回趕。半路上,碰到了死黨,于是載著他到鎮上,又瘋到天黑才回家,早把相親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老爺子不悅地問我:“相個親咋這么晚回來?”沒等我回答,又忽得和藹起來,急不可耐地問:“咋樣?人家同意了沒?”我忽然想起來今天這個任務,好像是要匯報的。便急忙大聲告訴老爺子:“人家不同意嘞!”心里同時想:咋不問問自家兒子同意嗎?這時,我看到老父驚訝的眼神,他自言自語又倘是說給我聽也未可知:“可是老張說人家見過你啊,人愿意了才讓你去的啊!”
我出了屋,忍不住偷偷好笑,心里暗暗得意,覺得這個游戲也挺好玩的。
因為這一切,我當時是懵懂的,面對父親的期望,面對媒人的殷切,更甚至連那多情女孩的純真情感,以至后來聽說她得了瘋病,我都是不能夠理解的。
因為,那一年,我剛好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