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在梅林深處看到錦初時，自己身上已沾了不少雪。

　　他在殿中看到錦初走出，又久久不回，心中難耐，便一路問詢宮人，到了此處。

　　因為走得急，還不小心踩了好幾腳泥，也忘記撐結界避雪。

　　已是冬天，錦初卻仍穿著一襲藍色紗裙，她正坐在涼亭的頂上，裙擺層層疊疊地垂下來，身上也落了不少雪。

　　“錦姑娘。”沐笙在下面仰著頭看她，“小心著涼。”

　　錦初周身煙青色的瓦片上，落了厚厚一層雪，整個屋頂全是白的，連帶著她，似乎也要成了一個雪人。

　　聽到沐笙的話，錦初垂下眼來看他，眼角仍有余紅，如同茫茫白雪中，露出的一朵紅梅。

　　沐笙覺得自己的心里也被種下了一朵梅花，比那日他隔著冰層看到錦初，更多了幾分熱烈。

　　涼亭修得很高，沐笙只是七階，還不能飛行，動用法術又恐鬧出太大動靜，把人全招來，便只能在涼亭下看著錦初。

　　“錦姑娘，你可是不開心？若是愿意，你可以同我說說。”

　　錦初搖頭。

　　“沐公子，你快些回去吧，不必管我。”

　　她知曉沐笙對她的心思，也感激他對她的好，可他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如同現在，她坐在屋頂之上，而沐笙只能仰頭看她。

　　沐笙只當沒聽出她話語中的疏離，“錦姑娘，從前我阿娘告訴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把自己想成一朵云，隨風飄蕩，這樣，所有的煩惱便會被風卷走了。”

　　錦初勉強笑了笑，“沐公子，那是騙小孩子的把戲。”

　　她站起身，往前踏出一步，于虛空中穩穩立著。

　　仿佛伸手便能碰到白茫茫的天穹。

　　“況且，今日也沒有云。”

　　沐笙將目光往上移，落到幾乎與白雪融為一體的天空上，忽而瞥見一個黑點飛快地從空中掠過，如同一滴墨汁滴在了雪白的畫卷上，破開寂靜。

　　他一笑，立刻說：“那便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鳥。”

　　見錦初神色仍是淡淡，又說：“或是一片雪花。雪花從空中落下，消融成水，只余一片冰心。”

　　“沐公子，我最不喜歡雪。”錦初神色平靜，“不說這些。我本也要送給沐公子一份謝禮，既然你此刻來了，我便將禮送了。”

　　沐笙本在懊悔自己說錯了話，聽了錦初的話，只覺得這冬日的寒風都透過衣服吹進了自己心里。

　　送他謝禮，這是要與他劃清界限？

　　錦初心念一動，數十把華光璀璨的劍破開天光白雪，懸浮在她周身。

　　“我聽聞在紅塵域，要九階才能前往天戈池與兵器締結契約。”錦初的手一一拂過那幾把劍，“這些劍是我偶然得到的，沐公子若是帶出去，絕不比天戈池里的兵器差。”

　　在紅塵域，要想獲得鋒利的神兵，一是九階后前往天戈池，二是家族傳承，三是請七階以上煉器師打造。

　　尋常在店里買的兵器，都沒有靈，無法締結契約，自然也就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但若要與兵器締結契約，也須契約者本身達到九階，否則無法承受契約之力。

　　錦初也知道這個，補充道：“我給沐公子的兵器，無需達到九階便可締結契約，沐公子選一把。”

　　她輕盈從空中落下，立于沐笙身前，周身劍光璀璨。

　　沐笙將目光落在那些形態各異，光華耀眼的劍上。

　　還未出鞘，便能感覺到劍內錚鳴之聲，比之家族里傳下來的劍，只怕還要更好。

　　沐笙自小被人贊揚天賦卓絕，也始終向往能夠成為雄霸一方的人物，若是能得到這些劍中的其中一把，自然是錦上添花。

　　可是，他將目光落到錦初疏離淡漠的臉上，忽然猶豫了。

　　按照族里自小教他的，兩者取其一，較其厲害，他應該選擇收下錦初的謝禮。

　　但他的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能收。

　　于是，他搖了搖頭，“錦姑娘，我之前說過，我救你，并非為了謝禮。你的禮，我不收。”

　　錦初一愣，繼而笑看著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也罷，但也請沐公子記住我的話，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來找我。”

　　沐笙此時尚且年少，待他經歷世事，便會明白，為何自古以來的帝王，皆為江山而負美人。

　　她將劍都收起來，朝沐笙揮了揮手，“沐公子，我先走一步。”

　　話落，人已從原地消失了。

　　沐笙依舊在原地站著，仰頭，空中的雪落在臉上，刺骨冰涼。

　　他下定決心要努力修煉，以后不必再仰頭看錦初，而是可以和她并肩而立。

　　殊不知，即便他到達十二階，也永遠不能和錦初勢均力敵。

　　——

　　錦初走到錦月與樓御辰身邊時，發現二人全都笑看著她。

　　她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我與沐笙之間只有救命之恩。”旁的，絕無可能。

　　錦月笑道：“我看沐公子對你很上心。”

　　因著錦初的緣故，沐笙這半個多月來都不曾找過她的麻煩。

　　樓御辰也附和道：“沐笙這人雖然看著討厭，對你卻也不錯。”

　　錦初的面色嚴肅下來，“哥哥，阿姐什么都不知，取笑我也便罷了，以前的事，你可是知道的。”

　　觸及到錦月疑惑的眼神，樓御辰輕咳一聲，“對不住，我不該說。但是阿初，人總要向前看的。”

　　何須總把自己困在九千年前的牢里。

　　錦初恨恨道：“一日不殺他，我便一日活在九千年前，哥哥不必再勸。”

　　又走過去挽住錦月的手，“阿姐，你的那只貓小橙子，這幾日是我在照顧，他可是頑皮得很，你還是快些來把他接走吧。”

　　樓御辰：“......”

　　錦初得意地看他。

　　哥哥不在家，就沒有人會對她說教，也沒有人會以燒話本來威脅她。

　　錦月道：“我閉關前也忘記吩咐人去接小橙子，有勞你照顧他這么久，待宴會結束，我便去接他。”

　　錦初連連點頭，假裝看不到樓御辰微凝的面色。

　　樓御辰似笑非笑地瞥了錦初一眼，“我們出來的久，也該回去了。你們先走，我有事情要辦，稍后再來。”

　　錦月猜想他要辦的事多半與法陣有關，便說：“萬事小心。”

　　錦初倒是毫不擔心，“哥哥早去早回。”

　　樓御辰點頭，在自己身上布了個傳送陣，白光亮起，他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錦月與錦初則回了舉行酒宴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