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昭手中拿著鍋鏟，翻動著面前鍋里的嫩雞蛋，說：“給你做早飯。”

　　許桐驚喜：“你還會這個啊？”

　　“那當然，不然我一個人怎么照顧自己，雖然不會做什么太高大上的，不過最基本的還是游刃有余的。”顧文昭得意極了，對著她彎唇說。

　　許桐凝著眸子想了想，的確也是，自己和顧文昭認識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在公寓里，生活中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工作上班，偶爾有時跟朋友一起四處聚聚，作息規律得不行。

　　她于是忽然有點疑惑了，他都沒有………家里人的嗎？

　　這樣想著，許桐已經問出了口：“顧文昭，你家里人都不來看你的嗎？”

　　顧文昭忙著翻雞蛋，因為怕被煎糊了，所以他十分專心致志。聽見許桐的話動作頓了頓，又很快恢復原樣，平靜自然的說：“他們都在外市，很少會回來一次的。”

　　“過年呢？過年也留你一個人嗎？”

　　“嗯，我一個人住，大概已經………五六年了吧…………反正家里人基本不怎么在意的………”顧文昭輕聲說。

　　許桐點點頭。

　　原來，他也和自己一樣，是跟父母分開的。

　　不過他大自己這么多歲，也算活得瀟灑通透了，或許很多事情，很多感情，早就已經看淡了許多吧。

　　“顧文昭，你會不會有時候…………突然就很想你爸爸媽媽啊？”許桐猶豫著，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很想問這個問題。

　　顧文昭抿著唇，仔細想了想，扭頭對她輕輕笑笑說：“可能會吧………但是很少，因為差不多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生活，也比較忙，知道他們也在別的地方過得很好，所以我都不太會想念他們的。”

　　許桐“哦”了一聲：“真挺羨慕你的。”

　　他問：“什么？”

　　她實話實說：“羨慕你這么拿得起放得下啊，我跟你就不一樣了，好多時候晚上睡不著覺就會越來越想阿爸阿媽，想他們在干什么，有沒有下地耕作，累不累，有沒有好好吃飯，阿爸身體還好不好，阿媽眼睛還有沒有昏花…………反正………就特別想的………”

　　顧文昭大概能理解許桐的心情，一個女孩子，背井離鄉獨自一人不遠萬里來到這個大城市，孤苦無依的過著漂泊流浪的生活，情緒低落時找不到寄托之處，對家里人有過度思念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以前她還可以難過，不過以后，他可不會再讓她難過了。

　　煎好了雞蛋，顧文昭將它撈出了鍋放進盤子里擺好，撒上白糖，又抬手從一旁的微波爐里拿出一瓶熱得正好的牛奶倒進了杯子里，然后端著自己大功告成的早餐帶著許桐走向客廳。

　　她在沙發上坐好，他將她的那份荷包蛋跟牛奶推了過去，說：“許寶，過兩天我跟醫院請個假，你也跟公司請個假，我帶你回家，去看看叔叔阿姨，好不好？”

　　許桐既然這樣想她父母，那顧文昭覺得，自己身為男朋友，應該要起到一些作用的。

　　許桐咬了一口雞蛋含在嘴里，白糖很甜，雞蛋很嫩，她卻吃得不太香，悶悶的說：“請假的話要扣工資，一天一百多呢…………”

　　顧文昭很快說：“沒關系的啊，工資難道比叔叔阿姨還重要嗎？”

　　“不是比他們還重要，是阿爸，我來的時候他就是希望我能干點事兒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又丟掉，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會失望的。”

　　許桐才接手主管的職位不久，在這個位子上屁股都還沒坐熱呢，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她，嫉妒她一個新人憑什么也能這樣一飛沖天，就等著她一著不慎好立刻沖上來落井下石，她不想出什么岔子讓他們找到詬病的地方，再順理成章將她擠下去。

　　坐冷板凳的日子，她真的受夠了，因此再也不想回到過去那種生活。

　　顧文昭淡笑了笑，說：“我們許寶還是很有事業心的呢。”

　　許桐應了一聲，沒再多說什么，默默往嘴里送著雞蛋，時不時喝一小口牛奶。

　　吃完飯后她要去公司上班，顧文昭今天白天沒有工作，安排的是夜班，開車送她去公司。

　　“夜班………是一整個通宵嗎？”

　　去公司的路上，聽到今天顧文昭的班次以后，許桐有些不解的問。

　　顧文昭點點頭說：“對，字面意思就是上一整夜，不過藥房基本上都是到兩三點的時候就沒什么病人了，那之后可以在科室里睡一會兒，到早上八點，會有人來換班的。”

　　她大概能理解，但想了想要熬到凌晨時分，還是辛苦的：“會很難熬嗎？”

　　他用余光看了看許桐的臉，好奇寶寶似的充滿疑問，不由得勾唇笑了笑說：“還好吧，剛開始的時候會不太適應，后來上得多了也就習慣了，畢竟一個星期也就那么一次夜班，累不了什么的。而且科室里有很多人熬夜比我還要厲害的，我這個真的不算什么。”

　　許桐聽懂了，點了一下頭：“原來是這樣啊。”

　　夜班的話，要一個人守著清冷的科室接待病人，肯定很無聊枯燥，而且大半夜的，沒什么人，他會不會孤獨？

　　許桐想著自己晚上反正也沒什么事，于是對顧文昭說：“我能跟你一起去嗎？我想去醫院看看，你上班的環境，順便………也陪陪你。”

　　顧文昭都沒怎么細想就點頭答應了：“可以啊，之前科室里也有女生怕黑叫自己男朋友來陪上班的，那個時候我還挺羨慕的呢。”

　　她問時間：“是幾點啊？”

　　“八點，你下班我來接你，到時候我們還可以吃了飯再去醫院，到第二天早上八點。”

　　許桐算了算，時間正好，剛好都是跟自己的上下班時間錯開的，于是笑瞇了眼睛：“好。”

　　“嗯。”

　　將她送到公司以后，顧文昭從轎車里伸出手，揉了揉許桐的發頂，溫聲說：“乖乖的上班，等下午我來接你。”

　　許桐點著頭，乖巧得像個孩子：“好，你回去路上開車慢點。”

　　“嗯。”

　　顧文昭目送著許桐小小的身子緩緩走進了公司大門，直到視線里，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時，他才扭轉了方向盤，往回去的路慢慢行駛著。

　　白天沒有班的時候他習慣睡到十一點才起床，但是今天為了送許桐，所以早起了幾個小時，這會兒腦袋有些昏，他打算回家再去補會兒眠，晚上好打起精神來上班。

　　回到家里，顧文昭站在玄關那兒換鞋，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還是暈暈乎乎的，果然習慣一旦被打斷，就不再成習慣了。

　　他將客廳茶幾上的一些垃圾收拾完了以后就打算回房間睡覺，腳步有些沉重，像灌了鉛似的。

　　仍舊是昨天房間里的那張床，不大的空間里，床鋪被許桐疊得十分整齊，被褥上似乎都還散發著她身上好聞的味道。顧文昭躺了進去，將自己的身體深埋其中，近乎貪戀的吸收著這股氣息。

　　他閉上眼睛，忘記了許多煩惱安心睡覺，到中午時分才悠悠轉醒，去浴室隨意沖了個澡換了衣服，又去廚房做了點吃的，這才端著面條來到客廳。

　　手機放在客廳茶幾上，“滴滴”響了兩聲，顧文昭點開屏幕，是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他按下接聽鍵：“喂，喬銘飏？有事兒嗎？”

　　顧文昭和喬銘飏曾是初中同學，那時起感情就一直不錯，算是鐵哥們，后來喬銘飏家出了些事，整個人性情大變，極少還會與人來往時也是顧文昭陪著的。

　　顧文昭家庭特殊，從初中開始就是自己獨立生活的，而那時喬銘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每每學校放假都是不愿意回家的，于是顧文昭就將他帶到自己家里，反正大人不在，兩個孩子隨便做點吃的，也就湊合著生活了。

　　他從來不會開口問喬銘飏發生了什么事，因為他一直覺得，如果一個人真心愿意的話，是會告訴自己的。他就想慢慢等著他有一天可以敞開心扉，告訴自己。

　　喬銘飏因為性格越來越不好的原因，慢慢的在班上也有些不招人待見，幾乎所有人見了他都要背過臉去翻個白眼，唯有顧文昭，不離不棄的陪在他身旁。

　　兩個人都不算健談，相處時話都不多，顧文昭是害怕打擾喬銘飏的心情，他太過喜怒無常。

　　而喬銘飏，則是單純心情不好，久而久之就不愿意再開口講話面對別人了。

　　他有時候也會突然問顧文昭：“怎么就你不嫌棄我呢？”

　　顧文昭開玩笑說：“可能………我心善吧。”

　　其實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要對朋友，對親人，都好一些。見不得他們吃苦難過，即使是陌生人也如此。

　　高中結束，喬銘飏如愿考上了心怡的大學，上了計算機專業，去了外地讀書。而顧文昭則去了醫學院，學的藥學，畢業后直接考進了市醫院住院科病房的藥劑師。

　　大學期間兩個人也保持著聯系，只是沒有以前那樣頻繁了，后來慢慢的，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喬銘飏這個人，似乎也就淡出了顧文昭的世界。

　　他只大概聽說到過，喬銘飏上了大學以后脾氣好轉了許多，因為長相俊朗的原因又收獲了一大票小迷妹，人緣也好了許多，算是徹底和過去告別了。

　　顧文昭打心底里為他高興，曾經的朋友，未來過得好了也是很棒的事，卻從來沒有再主動和他聯系過。

　　如果需要，總是有人會來找你。顧文昭覺得，他還是想看到有一天，喬銘飏來找他的情景。

　　遺憾的是，之后的顧文昭開始上班以后，日子逐漸過得忙碌起來，沒再多的心思去管理自己的社交，一度將身邊朋友置之度外，差點忘記。

　　再后來，顧文昭通過了醫院上班的實習期，排到了作息正常的班次，生活慢慢回復正軌，才有了精力再去回憶過去那些事情。

　　偶然有一次接到喬銘飏的電話，是他剛大學畢業從外地回來，找不到去處，最后還是將求救的電話打到了顧文昭這里來。

　　他什么也沒說，照例跟以前一樣，將喬銘飏帶到自己家中，什么都不問，也不說，兩個大男人各自沉默著，心里都藏著事不愿意說。

　　學生時代顧文昭還會和喬銘飏躺在一張床上，可一轉眼，兩個人都長成了身材結識高大的男人了，若是還像從前一樣，難免會尷尬。

　　顧文昭將喬銘飏安排在客房，自己去房間睡覺。半夜他起來上廁所，卻發現客廳里的燈居然還亮著。

　　他正詫異著家里難道進賊了的時候，卻忽然聽見喬銘飏的聲音：“顧文昭？你醒了嗎？”

　　顧文昭松了口氣：“是你啊，你怎么大晚上不睡覺坐在這兒？嚇死我了。”

　　喬銘飏垂了下眼皮，臉上表情不咸不淡，他抿著唇，輕聲說：“我睡不著。”

　　顧文昭伸手，從走廊一旁的墻壁上“啪嗒”一聲打開了最亮的燈，原本還有些昏暗的視線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他慢慢走過去：“有心事？”

　　喬銘飏微皺起眉頭，沒再隱瞞：“嗯。”

　　顧文昭去他身旁坐下，沙發墊子塌陷下去：“怎么了？”

　　喬銘飏沒說話，眸色暗淡，他神色有些煩躁，從兜里摸出一根煙來咬住，才又看向顧文昭：“不介意吧？”

　　顧文昭雖然有點驚訝他居然也會抽煙，但還是溫和的說：“沒事，抽吧。”

　　他知道很多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習慣做些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或許喬銘飏選的，就是靠吸煙來分散。

　　喬銘飏點點頭，用打火機將煙頭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純白繚繞的煙霧，然后才低下頭，有些頹唐的說：“我現在…………有點煩。”

　　煙頭的位置燃著零星的火光，點點閃爍其中。顧文昭的視線順著煙頭慢慢落到喬銘飏的臉上，他平靜地說：“嗯，看出來了，能跟我說說嗎？”

　　喬銘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他又吸了口煙：“不知道自己該干點什么，家里那些人，把我大學四年打工兼職賺的錢都給凍結了，我現在身無分文，又沒有家，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顧文昭知道他家里情況特殊，卻沒想到居然這么狠，于是問：“怎么會這樣？把你的錢凍結了，他們就不怕你會出事嗎？”

　　現在這個社會，連出門上個公共廁所都要錢，沒有錢，喬銘飏怎么過下去？

　　“呵呵，”喬銘飏自嘲的笑了笑，“他們才不會在意我的死活呢，他們只會想方設法的，把我往死里整。”

　　顧文昭聽得皺起了眉頭：“怎么會………你家里人………這么心狠的嗎？”

　　他還是不太相信，天下父母心，怎么會有父母要對自己孩子這么過分的？

　　喬銘飏往煙灰缸里戳了戳，將已經燃盡的煙灰撣了一些在里面，云淡風輕的說：“不是心狠，是恐怖。”

　　這個詞語，明明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心驚膽戰，喬銘飏的神情舉動，卻偏偏那樣自然，就好像在平平淡淡的敘述“我今天吃了一碗飯”一樣。

　　顧文昭搖了搖頭，眉頭緊皺：“他們不能這樣的，喬銘飏，你會被逼死的。”

　　“是啊，他們就是想把我逼死。看我大學這幾年好不容易過得不錯了一些，他們又看不下去了，又要來整我了。”

　　顧文昭說：“這樣吧，如果他們真的要針對你，你現在就不能還留在這兒了，暫時離開吧，去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先避過風頭再說。如果你缺錢的話我還有一些存款，可以先給你用著救急。”

　　喬銘飏抽完一支煙，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中，他扭過頭望著顧文昭，神色不明：“我知道的，所以我已經想好了，有個朋友讓我去城郊幫她個忙，我打算去那兒呆一段時間，可能短時間里，就不回槐吾來了。”

　　顧文昭毫不含糊，起身走到面前電視柜旁邊，蹲下身體在柜子里找了一會兒，手里捏著一張卡又回到了沙發上：“這個，給你，你先拿著用，等緩過這段時間去或者你有能力了，再還給我。”

　　他雖然才上崗，工資不算多吧，但好在穩定，自己平時花錢又不大手大腳，攢下了不少，正好能給喬銘飏先用著。

　　喬銘飏抬眸看了看那張卡，燙金邊緣的，表面上反著涼薄的光。

　　他別開臉，沒接，漠然的說：“不用的，我去幫忙有錢拿，也有地方住，錢這個不是最主要的問題，我只是………”

　　他頓了頓，忽然扯開嘴角，輕蔑的笑了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誰：“覺得好笑而已，就跟你說說。”

　　實在好笑。

　　田雯英以為這種手段就能打垮他？不可能的。

　　他是喬銘飏，沒這么不堪一擊。

　　他這樣堅持，顧文昭反倒找不到什么話再說了，將卡收了回去，他看著喬銘飏，欲言又止：“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