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安靜靜地待在鬧市里,習慣了周遭的聒噪,反而對空無一人的未來充滿了恐懼。我一點都不了解自己,可總覺得,我該是這么做的。
——許澄然
夜幕將至,皎白的月光緩緩攀上黑色知更鳥棲息的樹枝。生活在平凡人的世界,似乎本不應該擁有幻想的權利,可這不太美好的日子若是失了期許,那就真的沒有光明的必要了。
在看守所里死寂的可怕,灰白色的墻體撲簌簌地掉落著渣滓,鐵質床體上潦草的覆著一層破舊的棉絮當做被子,狹小的房間里沒有多余的東西,一如那個人的內心,整潔又不同尋常,只是冰冷著,落寞著,等待著,除了鋼鋼鐵溴化的吱呀聲外,一段粗重而短促的喘息聲像是刺破舊畫布的一柄剪刀,生生地扯開了黎明,光亮,或陰霾。
蹲在角落的男子從容貌看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少年,干凈清冽的五官,白皙瘦弱的肌膚實在很難讓人把他跟暴徒聯系起來。
可就是這樣一個男孩子,差點要了許澄然的命。
不知為什么,他放著好好的床不睡,偏偏抱膝蹲坐在地上,把自己深深地埋起來,像是神明陷入了罪惡的泥沼,又像是地獄最底處不停呻吟企圖逃脫的困獸。
許久,他緩緩抬起頭,沙啞的嗓音生生的剝裂了這一身的少年氣.
“她死了沒”
男孩不摻雜半絲感情的聲音似乎是在詢問著誰.但更像是自言自語的魔怔.
“2689號,有人來看你了?!?p> 隋賚微微抬起頭,雙眸深邃卻又空洞無神的望向吱呀吱呀打開的房門,長長的睫毛在垂眼時根根分明的落在眼底,少年的英勇與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在這樣一個人的身體里合而為一,令人連看一眼都覺得是褻瀆。
手銬冰涼地貼在手臂上,隋賚在獄警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個透明的房間,四面布滿了監控和收音器,門外還有幾名獄警守著,隋賚一邊緩緩地摘下左邊的電話,一邊脫掉了眼罩。
“姐姐……你怎么來了,你是來接我的嗎”
裴晨璐深吸一口氣,“你怎么會弄成這幅樣子,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插手我的事嗎?”
“姐姐你不高興了嗎?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會這樣,讓姐姐擔心了。”隋賚此時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本就干凈清冽的笑容更像是林中受驚的小鹿一般單純無助。
“別叫我姐姐,我會救你出來的,好好待著吧?!?p> 裴晨璐和隋賚在一起生活了五年,這個世界上除了隋母,最了解他的也就是裴晨璐了。對于隋賚的感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也放縱這種感情恣意生長,五年的時間里,他早就離不開這個姐姐了,也許裴晨璐并不記得,當初那個自閉癥小男孩就是在她的幫助下漸漸變得開朗乖巧,繼而變得瘋狂偏執,最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深愛著她的人。
寒風刺骨地吹向凄冷的深夜,一幢幢小樓里裝著不同的靈魂,或悲喜,或執拗,或安康太平,或驚濤駭浪,或一人短坐床邊生生捱過僻靜的月色,或相愛之人纏綿交織耳鬢廝磨,活在不同的人生里,亮著不同顏色的燈火,吻著身邊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里的平淡如水卻是怎么也欺騙不了人的。
已經是深夜了,許澄然家依然亮著燈。
自從那天不愉快的談話之后,庭審就停滯了,李欣禾每天下班就住在許澄然家,兩個人也沒有再過多的談論這個話題。
事情發生一個多月了,李欣禾漸漸發現許澄然的情況好像越來越不好,似乎總是有很多心事不知道怎么解決,也不愿意跟其他人說。
昨天高晚生和吳明允帶了很多東西去看她,可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看不見其他人一樣,禮貌的送走客人又回到房間里一整天都沒有出來。
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
外面的天氣逐漸回暖,柳條抽出了新的枝丫,小區外的炸雞店鋪翻新了,連街角的書店也請來了知名作家辦了幾場簽售會,熱鬧的不成樣子,仿佛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許澄然。
編輯部的大樓緊挨著一個小廣場,吳明允的屋子在最右側的房間里,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透過屋子里細小的塵埃,把一束束陽光驕傲地灑進來,像是故意附在桌子上,直直地射向那一只被擦得閃閃發亮的獎杯。
那是許澄然進入編輯部的第一年獲得的最佳新人獎,那天還專門請他這個做師傅的吃了頓火鍋,領完獎金連獎杯都忘記拿了,后來還是吳明允帶了回來,許澄然也總是懶得拿回去,就一直放在桌上了。
此時的兩人正面對面的坐在沙發上,討論下一步的寫作計劃。
吳明允:“言情小說很難打開局面了,你也知道,這方面的寫手太多了,而且大部分題材都用過,你發揮的余地太小了。”
“我已經有思路了,也準備了很久,五爺,這個題材我可以寫出來的?!迸⒈锛t了小臉,仍舊不愿放棄自己的想法。
吳明允深吸一口氣,清澈明亮的瞳孔如潭水般溫柔,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像天使散落在人間的羽翼,輕輕扇動在空氣中留下優美的弧形。許澄然曾經說過,他的眼神總是很美好,看個水杯都深情。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寫言情小說,這已經,是第三本了吧?!?p> “……沒什么。”
許澄然沒有再說下去,帶著稿子走出了房間。
傍晚習習的風吹過大街小巷,天氣難得的清爽,高晚生倚著欄桿吹風,一手拿著旺仔牛奶,一手拎著摩托車頭盔。
反正在家呆著也是無聊,還不如出來逛一逛,這個城市每到這個季節就格外的迷人,風吹得恰到好處,溫度也不能再舒服了。
高晚生看著桌子上的案件卷宗,心里七上八下的。案子過去這么久,原告方一點反應都沒有,隋賚就快被釋放了,可她為什么就……唉,這隋賚要是出來了指不定怎么報復呢,他能做的只有一遍一遍的看卷宗,嘗試著找出任何一樁能延長服刑時間的罪名,好讓她更安全一些。
“高晚生?真的是你誒!我怎么會在這里碰到你?”
高晚生聽著熟悉的聲音,急忙轉身,“許澄然?坐這坐這”
許澄然欣喜的看著面前的男孩子,“你怎么會在這里啊”
“我家就住這附近,出來透透氣,你這是從哪來?”
高晚生輕輕地笑著,眉眼彎彎的,像住進了整片森林一樣,不動聲色的收起了桌上的卷宗。
“我去找五爺了,跟他說一下我新小說的事?!?p> “你又要寫新小說了?這次是什么?還是言情?。俊备咄砩舆^綱要策劃,“《如果風停了,你會來看一看我嗎》,這是你新小說的名字?”
許澄然撇了撇嘴,“干嘛,我寫言情你好像很失望哎”
“不是不是”高晚生連忙解釋道。
“我只是好奇,你為什么又要寫言情”
“因為我喜歡?!?p> “你騙鬼呢,好好說。”
許澄然將手肘拄在桌子上,托起圓圓的臉蛋,微風吹過掀動起額間的劉海,發絲隨風飄舞,空氣中混著好聞的香味。
“因為寫小說的時候,我可以得到所有我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p> “你得不到的?”
“恩,因為那里有我羨慕不來的幸福,得不到的偏愛,我的青春平靜如水,轟轟烈烈的愛情與我格格不入,我想看看在那個風華正茂的日子里我從未擁有的救贖?!?p> 高晚生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用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女孩的腦袋,“屁大點的小孩你就談救贖,裝什么正經,趕緊寫書交稿才是最重要知不知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這牛奶給你,你不是最喜歡喝嗎,快喝喝完回家睡覺”
“你這是不是都喝過了……怎么已經打開了”許澄然嫌棄的捏著牛奶。
高晚生:“……”
“我怕你打不開剛剛才給你打開的,哎哎……你看著點那個口小心被割到……唉,下次給你買紙盒的吧……我怎么感覺你最近瘦了不少?”
“你這客套話說的我愛聽”
“不是,你看起來臉色好像也不太好,最近很煩嗎”
許澄然攏了攏衣服,“外面冷起來了,趕緊回家吧啊,別操我的心了我身體好著呢”
“那行吧,我送你”
“我叫車了”
“那到家給我發個信息”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
“不耐煩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