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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麥浪梧桐之夏

第二章 海棠花開

風吹麥浪梧桐之夏 未央2020 19964 2020-08-26 01:23:36

  小麥成熟的6月,林夏出生在陜西林城一戶普通的農村家庭。她的父母和大多數莊稼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又一年,在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地勞作,勤勞和汗水養育一家老小。

  在孩子教育的問題上,林夏的父母在有限的教育經歷和意識上是一致的,只要娃娃肯學,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娃娃讀書。

  林夏是家里最小的女兒,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奶奶是家里最疼愛林夏的,每回受了委屈,都要躲到奶奶的懷里哭。她小時候特別愛哭,大概也是自小在奶奶這里養成的習慣。

  90年代,林城郊區的鄉下,有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和草地。這里四季分明,每一季的景致各有千秋,美得沁人心脾。

  三月三,全村的小朋友一窩蜂地沖出村莊,哥哥姐姐帶著弟弟妹妹,三五成群趕著腳步,拿著自家手工自制的風箏,奔跑在田間地頭。

  田野的上空,數不清的風箏,在天空中飛翔。手中的線一松一緊,風箏便在空中變幻著身姿,時而盤旋、時而高飛。

  孩子們的歡笑和自制的風箏一樣,簡單而純粹。家里的日子過得稍微富裕的,小朋友的風箏面兒被畫成各種彩色的圖案,還有一條或者兩條長長的尾巴。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做成簡單的幾何形狀。

  做風箏的材料,都是家家戶戶隨手都能找得到的。

  媽媽做衣服用的線,可以做成風箏線。風箏面兒是肥料袋子里面套著的一層塑料袋子,再從埽竹上抽出來一根細長的竹子,洗干凈,折疊、裁剪、扎線,幾下功夫,一架菱形的風箏,林小旭信手拈來。

  放風箏是需要小伙伴團隊協作的。林夏需要先幫著哥哥舉風箏,然后,等風來了,林夏迫不及待地高喊:

  “哥,風來了,風來了!”

  站在前面的哥哥,一聲令下:

  “林夏,松手!”

  林夏迅速地松開小手,看著哥哥拉長風箏線,拼命地往前面跑,林夏像個小尾巴一樣,也跟著哥哥撒歡兒地跑。

  風箏在兄妹倆身后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小小的林夏看著風箏,若有所思。

  她也想成為風箏,在萬里無云的天空自由翱翔。

  林夏的爸爸林建國對莊稼地的用心,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勤勤懇懇。

  清明前后,點瓜種豆。時節,是莊稼人最為看中的講究。林建國帶著一家人足足忙活了一個星期,松土、打田埂、挑選西瓜種子、播種,最后在西瓜地的田埂上,蓋上一層薄薄的塑料膜,薄膜兩邊再壓上厚厚的土。種西瓜的活兒,才算大功告成。

  眼下,就等著清明節的時候,老天爺能寬心下場雨。這一片西瓜地里,也就有了盼頭。

  前院院子里的兩棵大棗樹,枝干上已經慢慢地冒出了鮮嫩的綠芽。林建國蹲在院子里的臺階上,抽著煙,對著大棗樹看得出神。棗樹,是林建國還小的時候,父親種的。

  林建國7歲的時候,父親就不在了。在林建民心里,那兩棵大棗樹,就是父親留給兒子的念想。

  清明節的前一天,細雨紛紛。林建國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額頭上面的褶皺也舒展了許多。

  奶奶坐在炕頭邊兒上,看著窗外的雨,總要念叨一句:“春雨貴如油。”

  夏天的夜總是短暫的。五彩長毛的大公雞,一個個精神抖擻,爭先恐后地打鳴。雄壯的聲音,穿過了村莊破曉的黎明。

  天一亮,林建國雷打不動地扛著鋤頭,直奔瓜田。

  像將軍檢閱列隊的士兵一樣,到瓜田里巡視一遍。這里松松土,那里除除草。6畝地的瓜田,被林建國收拾得整整齊齊,縱橫在廣袤的土地上。

  田野的盛宴,當數每年油菜花盛開的季節。

  無邊無垠的田野,一片又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在陽光地照耀下,絢爛奪目。成群結隊的蜜蜂忙碌在花叢中,遠地方來的蜂客,駐扎在村子旁邊,采收期盼了一年的油菜花蜜。

  金燦燦的油菜花,在村子周圍簇擁著,綻放著,遠遠看著村莊,像被花海托起來的城堡,耀耀生輝。

  林夏害怕蜜蜂,還得從那件新毛衣說起。翻過年,春寒料峭。農忙還沒有開始,林夏的媽媽,周文秀翻出來很久以前存下來的一包亮橙色毛線,想著給小女兒織一件毛衣。

  趕著油菜花盛開,新毛衣終于織好了。

  一大早,小林夏歡喜地穿上新毛衣,扎著小辮兒滿院子跑,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周文秀看了開心地合不攏嘴,總算是沒有白忙活,毛衣大小剛好合身。

  路過的鄰居嬸嬸們看見了,都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毛衣,編織的手法也是從未見過的,甚為新奇,紛紛贊不絕口。

  哥哥要出去玩,小林夏也跟著跑出去了。媽媽看見了,站在家門口就喊:“林夏,套上外套再出去玩兒!”

  不等媽媽說完,林夏早跑出去半條街遠了。

  在路過村口一片油菜花田的時候,駐村的養蜂人正好在整理蜂箱,成群結隊的蜜蜂,嗡嗡地四處飛舞。

  林夏的毛衣顏色鮮艷,蜜蜂看見了,遠遠地飛過來七八只,繞著林夏的毛衣飛來飛去,沒多會兒又飛走了。然后換下一批好奇的小蜜蜂,嗡嗡嗡地飛個不停。

  平常也不是沒見過蜜蜂,突然看見這么一片蜜蜂,烏泱泱的,林夏慌了。

  攥起小拳頭就跑,她越跑得快,蜜蜂就越是在后面追得緊。

  哥哥趕忙在前面喊著:“林夏,別跑!”

  林夏嚇得哭著、喊著,壓根聽不見哥哥說的話。

  等林夏沖過這片花田,一只眼睛的旁邊,瞬間腫起來一個大包,原本漂亮的大眼睛一下子瞇成了一條縫。林夏哇哇地哭得更傷心了,哥哥笑著、哄著,拉著妹妹就往家里趕。

  媽媽心疼壞了,趕緊在林夏傷口上輕輕地抹了一點大蒜汁兒。大蒜能消毒去腫,這是土法子,但是管用。

  免不了,哥哥被媽媽好一頓責備。

  沒過幾天,林夏穿著新毛衣和哥哥去鄰村趕集。集市,是莊稼人買賣日常用品,交易牲畜,添置農具的地方,相當于城里人去的大商城。林夏喜歡趕集,是因為集市上有平常吃不到的各種小吃。最好吃的,當數棉花糖。

  小攤兒旁邊,林小旭給了老板五分錢,現做現賣。

  機器嗡嗡地轉起來,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直徑足足有小簸箕一樣大小的棉花糖做好了。雪白雪白的一團,像一朵云一樣,松手就能飛到天上去。

  林夏拿著棉花糖開心極了,緊緊地攥在手上,舍不得吃。

  哥哥在旁邊不停地催著:“林夏,趕緊吃,天熱,一會兒棉花糖要融化的。”

  這是今年的第一個集市,往來的人群絡繹不絕。哥哥拉著林夏,一刻也不敢松手。林夏拿著棉花糖,小口小口地吃得香甜。

  突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誰擠了一下,林夏的棉花糖直接粘到了毛衣上,哥哥趕忙幫著林夏一點一點地清理。

  由于那天天氣炎熱,棉花糖不一會兒就開始慢慢地融化。糖粘上了毛線,越是扒拉,越粘得滿衣服都是。洗都洗都不掉。

  毛衣肯定是穿不了了,林夏難過了好幾天,媽媽也生氣地不知道說啥。

  周文秀織毛衣的手藝是從母親那里學的。母親做起衣服,設計、剪裁和編織,樣樣精通,在周文秀老家的村里,那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在周文秀還是姑娘的時候,家里常常有街坊鄰居的嬸嬸們排著隊,到周文秀家找母親定做衣服,母親是村里唯一的裁縫。耳濡目染,周文秀也就慢慢地喜歡上了這門手藝,有事兒沒事兒就站在母親旁邊,幫著打個下手。一來二去,林夏外婆的手藝也都傳給了林夏的媽媽。

  自打周文秀嫁過來,每回林夏和哥哥姐姐穿新衣服了,半條街的人,像看時裝模特一樣,圍在林夏家門口。羨慕的眼神,拉著周文秀討教做法,想著給自家的孩子也做一件。

  你傳我,我傳你,日子久了,每年農閑的時候,村里的嬸嬸和新嫁過來的媳婦兒,隔三差五,總要到林夏家里來坐坐。

  納鞋底的,織毛衣的,改褲腳的,嬸嬸和嫂嫂們,一群人圍著周文秀,有說有笑。說話的時候,手上的活兒不停,互相探討著怎么能給家里人做一身漂亮的衣服,納一雙合腳的布鞋。說到關鍵處,周文秀從不藏著掖著,總是傾囊相授。

  那時候,平常人家買衣服、買鞋穿的,幾乎很少。基本上,衣服和鞋子都是自己家里做。有條件的,會請村里手巧的裁縫做。

  每逢新年,也不是都要添置新衣服,但是新鞋還是有的。一件新衣服,誰家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等到衣服實在不能穿了,拆了布片,打上漿糊,一層布片一層漿糊,放到大太陽底下曬干了,照著花樣兒尺寸,剪成大大小小的鞋底。講究一些的,再給鞋底裹上一層白色的棉布,看著素凈、漂亮。

  還沒完,錐子在鞋底上用力打個針眼兒,手指帶上頂針,順勢,把針線從厚厚的鞋底這邊,使勁兒頂到另一邊,然后再用力扯緊線。如此,循環往復。針腳均勻地固定在鞋底上,加固了鞋底的韌性,鞋子穿起來便經久耐磨。

  最后,再裁剪一個漂亮的鞋面兒,一針一線地,在準備好的鞋底上縫好,就是一雙媽媽納得千層底兒。

  夏天的單鞋,冬天的棉鞋,從小到大,都是媽媽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林夏也不知道,總共穿過多少雙布鞋,反正記憶里面是從來沒有光過腳,也從來不會沒有鞋穿。

  穿著媽媽做的布鞋,林夏從鄉村走到了城市。

  周文秀雖不是專業裁縫,但是做得一手漂亮衣服。有的嬸嬸看著時興的衣服樣式,自己不會做,便拿著布找周文秀來幫忙。周文秀爽快地接下活兒,不一會功夫就給做好了,分文不取。

  嬸嬸拿著衣服,說不出口的感謝。

  農村人靦腆含蓄,很少說感謝的話。但是家里做了啥好吃的,嬸嬸總會記得,要端來一碗給周文秀。

  趕著林夏家里農忙,嬸嬸忙完自家的活兒,便跑來林夏家里幫忙。都說遠親不如鄰近,可不是嘛。

  家里大人有事兒不在家的時候,嬸嬸把林夏和哥哥姐姐一起叫到她家去吃飯,嬸嬸當自己孩子一樣疼。

  誰家的婆媳不吵架,誰家的夫妻不拌嘴。周文秀和嬸嬸也有日子不高興的時候,不管是嬸嬸還是周文秀,每回遇到不開心的事兒,互相拉一把,把心里不痛快的滿腹傾訴,另一個在旁邊聽著感同身受,抹著眼淚,說著體己的話,說完兩人心情也好多了。

  說話到了晌午,各自操心著給孩子們做飯去了。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還有回不去的家。兩個遠地方嫁到這個村里的年輕媳婦兒,把他鄉作故鄉,互相扶持著,陪伴著,在那些艱苦的歲月里,活成了姐妹,誰也離不開誰。

  日子就著四季,一晃而過,

  等到了油菜花的花期過后,林夏奶奶便有了可口的蜂蜜吃。林夏不喜歡吃蜂蜜,在林夏心里,蜂蜜再好吃,也比不上這一片油菜花田里,鮮嫩的菜桿。

  約上要好的小伙伴,幾個小家伙,偷偷地鉆進誰家的油菜花田。隨手折一根菜桿,掰掉主干旁邊的斜枝,去掉包裹著的翠綠色的外皮,便是鮮嫩的油菜花菜桿。

  輕輕咬一口,脆脆的,滿口滿口的清甜,是這個季節的孩子們,心頭上,念念不忘的吃食。

  等油菜花成熟了,榨成濃香透亮的菜籽油,奶奶和媽媽總要在廚房里忙活大半天。菜籽油炸得外焦里酥的油餅,家家戶戶都會精心挑選幾個做得最漂亮的,端上一大碗,送給街坊鄰居們嘗嘗鮮,那是新年后第一個豐收的喜悅。

  盛夏,農田灌溉的水渠像一條河流一樣潺潺不息,橫臥在田地間。堤岸兩邊的楊柳,一簇簇,一縷縷,像翠綠的花朵,又像少女柔順的長發,在風的邀請下,舞動著,跳躍著,謳歌田野的爛漫。

  天氣逐漸入秋,小伙伴們趕著羊,三五成群,在水渠岸邊的草地上,悠閑地放羊。

  雪白的小羊羔跟著羊媽媽,一口一口地啃著肥美的草,吃得津津有味。

  放羊的孩子把羊繩往地上一扎,三個兩個爬到柳樹上玩兒。

  膽子大的男孩子,干脆下到水渠里游泳。路過的大人看見了,總要揪出來帶頭的幾個,其他的孩子也都跟著,趕緊麻溜兒地上岸。生怕回家了,少不了老爸一頓鞋底子和掃帚炒肉。

  林夏的哥哥,林小旭就是那帶頭的其中之一,鞋底子和埽竹炒肉也沒少受。為此,林小旭和林建國父子倆,從來都是互相不待見。

  林夏看著別的小伙伴都去放羊,羨慕了好久,跑回家便嚷嚷著,也想去放羊。

  有一天下午,周文秀欣喜地把小女兒叫到后院。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就在后院的墻腳跟下,通身的白毛,大大的眼睛,像仙鹿一樣,一身的機靈勁兒。

  小林夏看著小羊羔,小臉兒頓時笑開了花兒。媽媽說,這是爸爸專門托人才找到的。太小了,擔心小林夏照看不來,太大了,又怕小林夏拉不動,這只就是剛剛好的。

  媽媽千叮嚀萬囑咐,清早和晚上露水太大,千萬不能去放羊。

  一個清晨,爸爸和媽媽去地里干活去了。林夏睡眼惺忪走出房間,洗把臉,吃完早飯,趁著奶奶沒留神,便牽著小羊羔就去放羊了。一直到半晌午才回來。

  田間小路兩旁,鋪滿了各種顏色的野花。有藍色的碗花,紫色的滿天星,粉紅色的牽牛花,金黃色的是蒲公英花,映入眼簾,美不勝收。

  小羊羔吃得肚子圓鼓鼓的,林夏牽著小羊羔高高興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等回到家,把小羊在后院安置好,林夏便跑到廚房,陪著奶奶一起做午飯。

  奶奶總會在廚房的墻根下放個小板凳,林夏拿著小碗在墻根下乖乖地坐著。新炒好的下飯菜,剛出鍋的花卷,勁道的涼皮兒撒上油潑辣子酸湯汁兒......好吃不好吃,小孫女先嘗嘗第一口。

  不一會兒,地里干活兒的爸爸媽媽回來了,臉色卻是萬分地緊張。

  走進廚房,爸爸急切地問:“林夏,你是不是早上露水沒退就去放羊了?”

  “也沒有很多露水,”林夏吞吞吐吐。

  媽媽生氣地說:“那你自己去后院看看,羊都撐死了。”

  小羊羔出事兒以后,林夏難過了好久。從此,她再也沒有喊著要去放羊。

  6月初,長長的,曬得焦黑、肥碩的瓜秧爬滿了瓜田。大大小小的西瓜像田野的珍珠,饋贈給辛勞的人們,以土地的甘甜。

  每到午后,林建國便騎著三輪車,帶上一家人趕到西瓜地里。趁著時節,摘滿一車的西瓜。第二天一大早,滿車的西瓜拉到城里賣了,孩子的學費也就有了。

  林夏家的西瓜,個頭兒在村子里并不算頂大的。但是個個皮兒薄多汁兒,甘甜無比,滿滿一車西瓜,不到晌午就已經售罄。

  一家人摘西瓜的時候,林夏小小個頭,總要爭著抱一個大西瓜,以此證明她可以幫家里干活兒了。

  爸爸和媽媽在后面忙著摘西瓜,時不時看一眼林夏,兩只小腳丫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瓜田里,爸爸總要擔心地說:“瓜太大了,你抱不動,就放下給你哥,拿個小點兒的。”

  林夏還是堅持抱著大西瓜,嘟著小嘴巴,一路護送到三輪車上放置好了,小腦袋滿頭大汗,喘著氣。回頭看著爸爸媽媽忙碌的身影,小丫頭樂呵呵地繼續去搬下一個大西瓜。

  等著三輪車上裝得滿滿的一車西瓜,林建國在瓜田里總能挑出來最甜的一個西瓜。一家人圍坐在瓜田邊的草地上,落日的霞光映紅了田野。

  翠綠的西瓜皮包裹著鮮紅的瓜瓤,焦黑的西瓜籽鑲嵌在瓜瓤里,吃一口,滿嘴的清涼和甘甜。看著孩子們吃得高興,爸爸和媽媽被曬得黝黑的臉上,有著和霞光一樣美好的笑容。

  到了晚上,一家人已經陸續睡下,林夏被西瓜饞得睡不著。偷偷地跑到院子里裝西瓜的三輪車旁,總會找到一個小點兒的西瓜。

  墊著腳走到廚房,摸一把小勺子,一溜小跑。小丫頭抱著西瓜,輕輕地三步兩步就跑到樓上的涼臺上。

  看著漫天閃爍的繁星,月光下,小勺子在西瓜上撬開一個小口,再轉一圈,里面香甜的滋味迎面撲來。

  小林夏揮舞著小勺,大快朵頤。

  爸爸一向睡得比較晚,聽見動靜,走出來在院子里乘涼。

  沒幾步,林建國走到樓上,看見小林夏坐在席子旁,吃得那叫一個歡實。小盤腿兒坐著涼席,西瓜放在地上,小勺子一轉就是一大塊西瓜,吃得美滋滋的。

  爸爸憋著笑說:“我就知道,你晚上肯定得吃西瓜,專門摘了兩個小的放在車邊上。”

  果然是知女莫若父。

  林夏吃著西瓜,嘟囔著:“我那么小聲,您都聽得見!”滿臉害羞地看著爸爸,手里抱著她的小西瓜。

  “吃完早點睡覺,后半夜天涼,回奶奶屋里睡”,爸爸一臉寵愛地說完,就下樓休息去了。

  “嗯,”林夏目送爸爸下樓,開心地抱著西瓜,繼續大口大口地吃著。

  銀色的月光照得村子里格外明亮,自家的老房子和鄰居的小樓,一排排,錯落有致。院子里夏蟲的鳴叫,仿佛五線譜上的旋律,映襯著盛夏之夜里,寧靜的村莊。

  在太陽的暴曬下,三四十度的持續高溫,成片的小麥從翡翠綠變成了香檳金一樣的顏色,細長的麥芒從麥穗里徑直抽出,向四面八方炸裂伸展。那樣的畫面,充滿了大自然的力量之美。

  多年以后,林夏到臺北旅行。跨年夜的晚上,萬人聚集在101大廈不遠處的廣場前。臨近凌晨,人群中自發地組織起新年倒計時,呼喊聲,此起彼伏。

  5、4、3......

  絢爛的煙花從不遠處的101大廈層層疊疊,噴涌四射,在空中閃爍出奪目的火花。

  夜空被火花的光芒瞬間照亮,人群在一剎那沸騰。

  新年快樂!

  101大廈矗立在眼前,那一瞬間,林夏仿佛看到了家鄉每年盛夏的麥穗。那是家的方向,兩行熱淚滾滾落下。

  那一刻,也讓人不禁感嘆,建筑藝術的靈感,或許有很多都來源于自然和生活。那種無法言說的微妙,只有用心地體會,才能感受到別樣的美好和溫情。

  每年最忙的時候是夏收。等到小麥成熟,趁著最熱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全員齊上陣。大人在前面收割、打捆,小孩子在后面撿起來散落的麥穗。再大一點的孩子,手里有勁兒的,可以幫著家里給小麥打捆。

  地里勞作的大人們忙著收獲小麥,顧不上回家吃飯。林夏奶奶早早準備好了飯菜,打包好讓林夏和姐姐一起送到爸爸媽媽手上。

  在家里有限的條件下,老太太變著花樣地做好飯,讓烈日下辛苦的家人能吃上一頓可口的飽飯,那是她當做使命一樣的事兒,絲毫不敢怠慢。

  收麥子,絕對是最考究全身力氣的活兒。

  佝僂著腰,左手扶著麥秸稈,右手緊緊地握著鐮刀,順著地皮迅速地從右向左劃過去,割斷麥秸稈。

  一簇一簇的小麥整整齊齊地在身后排開。

  從早忙到晚上,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一天的功夫,一個壯勞力,手快的,可以收割一畝地。稍慢的,要是錯過了最佳采收時間,麥穗一碰就會斷在地上,大雨過后,麥粒從麥穗中掉落在泥土里,發霉腐爛,看得直叫人心疼。收割下來的小麥,一捆一捆地扎好,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村子旁邊的麥場上,遠看像一座座小山丘。

  到了晚上,家家戶戶都要安排人手,在麥場里輪流看管自家的麥堆。前半夜,孩子們最是歡騰熱鬧。大孩子帶著一群小孩兒,老鷹捉小雞,在麥場堆里捉迷藏,玩得不亦樂乎。

  林夏喜歡跟著哥哥一起爬到最高的麥堆上,那樣可以看到更遠一些的地方。

  村子里零星的燈光,慢慢地消失在夜里。偶爾幾聲犬吠,夜空中星光閃爍,有流星飛過的時候,林夏會悄悄地許愿。

  一陣微風吹過,那一份清涼,從頭到腳的暢快,讓人忘了一天的疲勞。

  后半夜,爸爸來到麥場,哥哥帶著林夏,向著村莊的方向,一路小跑著回家。

  小麥從麥穗變成麥粒,還需要好一些功夫。

  村子里有兩臺拖拉機,分別在村東頭的老張家和村西頭的老王家,每年包攬下村里春秋兩季的松土和夏收麥穗脫粒的農忙大活兒。

  拖拉機,是村子里唯一像樣的半自動化農用機械設備,當然也不是每家每戶都用得起的。日子不富裕的,還得拉上牛車,套上韁繩,鉚足了勁兒,吆喝著,奔命地干活兒。

  一個晌午下來,牛累得喘著大氣兒,聳著腦袋,耷拉著鼻涕。人也累得汗濕衣背,喊得口干舌燥。

  因為有拖拉機,老張家和老王家在村子里便看著不同。兩家的兒子每回開著拖拉機在村子的田間地頭轟轟隆隆,誰家小伙子看了不羨慕眼紅,誰家的大姑娘看了不想嫁。

  每每此時,張老漢和王老漢自然是喜笑顏開,自家的拖拉機那可是按土地的使用面積收費的。村子里的農用土地少說也有上千畝,一個農忙下來,收成不比種田大戶賺得少。

  在買拖拉機這件事兒上,張老頭和王老頭當年的魄力,不得不讓人欽佩其遠見卓識。這兩家雖說是小戶,在村子里也是頗有威望的。

  從各家忙活著收割小麥開始,兩臺拖拉機一天都沒有閑過。

  終于輪到林夏家了。40多度的大太陽下,林建國和周文秀戴著草帽,揮汗如雨,麻利地攤開麥穗垛,在麥場上均勻地鋪好。

  拖拉機拖著巨大的圓柱形石碾來回轉圈,車在前面跑,林建國和周文秀在后面快速地揮舞著鐵剎,每一次翻動麥秸稈,一顆顆飽滿的麥粒,穿著金色的殼衣,從麥穗上掉落。

  整整三天,驕陽似火。夫妻倆從早忙到晚,十畝地的小麥從麥穗變成了麥粒,麥粒又堆成了幾座小山。

  午后,起風了。

  等候多時的林建國拿起木鍬,揚起麥粒。順著風的方向,薄薄的麥粒殼在半空中和飽滿厚重的麥粒分離,顆顆麥粒,落地有聲。

  落下的麥粒殼一層又一層,紛紛揚揚,散了一地。周文秀迅速地揮動埽竹,麻利兒地把麥粒殼清掃到一邊,和麥秸稈分開兩堆,整齊地堆放在自家的麥場邊上。

  麥粒殼,那是奶奶冬天燒火炕時,上好的柴禾。

  太陽最熱的時候,褪去外殼的麥粒均勻地鋪開,晾曬在麥場上。每過半個小時,林建國都要用竹筢來回翻動一遍麥粒,確保每一顆麥粒都能被太陽充分地曬到脫水,以備長時間的保存。

  日落之前再清掃成堆,在麥場上再次堆成幾座小山。

  連著持續一周的折騰,待村子麥場上晾曬的麥粒完全脫去水分,就可以裝袋,搬回家里的糧倉。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一直到第二年的夏收。

  收完家里十畝小麥,林建國夫妻倆曬得越發黝黑的臉和手臂,像抹了一層碳灰。累得腰酸背疼,為了省錢,小兩口沒舍得買一張膏藥。也是年輕,身子骨結實,就這樣硬熬了一個多月,身上才算松快了許多。

  趕著幾場大雨過后,收拾了小麥地,再種下幾畝玉米。

  中秋過后,是大棗成熟的季節。打棗,是家里最有趣的熱鬧。林夏小時候,先是爸爸,后來是哥哥,站在棗樹的樹杈上,拿著長長的竹竿打棗。竹竿的每一次落下,大大小小的紅棗,夾雜著幾片葉子,還有零星的一些青棗,紛紛揚揚,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脆甜的大棗,林夏和哥哥姐姐在樹下吃得歡喜雀躍。媽媽和奶奶張羅著撿棗,收拾好一大筐子的棗,再一碗一碗地裝好。林夏和哥哥、姐姐挨家挨戶,給街坊鄰居每家送一碗甜棗。

  半條街的孩子們歡笑著、沸騰著,品嘗著又脆又甜的大棗,好不熱鬧。

  趕上大棗豐收的年景,林建國會載滿一車的棗到城里售賣。一車賣棗錢,就是家里幾個月的生活費。

  秋高氣爽,玉米地里已經呼之欲出。一人高的玉米桿兒上,掛著兩個胖乎乎的玉米棒子,像兩個胖娃娃一樣。玉米棒的頭頂,還有一撮各種顏色的須發,從翠綠的玉米棒外衣領口,慢慢地生長出來,柔順地披散著。

  秋風吹拂,成片的玉米地里,沙沙作響。接著,是蛐蛐的叫聲,富有節奏地嘰嘰喳喳,聲聲脆亮。風擺樹葉,草地翩翩。田野的秋天,一曲波瀾壯闊地交響樂,為辛苦了大半年的人們,送來豐收的歡樂。

  爸爸和媽媽忙著掰玉米,哥哥姐姐也跟著幫忙。林夏也喜歡收玉米,出門的時候,她悄悄地準備了一把小剪刀,那是媽媽做衣服剪線頭用的。

  大人們一筐一筐地收著玉米的時候,林夏在玉米地里也忙得不亦樂乎。

  每一個玉米棒的須發,挨個兒過一遍。紅色的、黃色的、青綠色的玉米須,甚為好看。長的、短的、直的、卷的,在林夏的小剪刀下,一個個像T臺上的模特一樣。

  一個晌午,一個個玉米棒子,頭頂各種款式的發型,精致而時尚。她認真地修剪著,那時候,林夏的理想是長大了當一名理發師。

  一大片玉米地,忙了兩天終于收完。

  奶奶做完飯,也跟著幫忙收拾起玉米。扒開玉米棒的外皮,統一歸置到玉米尾巴的位置。去掉玉米須,像編麻花一樣,把一個個玉米編成一條長長的玉米鏈。然后,哥哥幫爸爸扶著梯子,媽媽和姐姐負責遞送,一串串金黃色的玉米鏈,像龍一樣,蜿蜒盤旋在房前屋后,院子里兩顆棗樹的樹梢上,金龍飛舞,蔚為壯觀。

  挑出來鮮嫩的玉米棒,奶奶煮了一鍋,一家人熱氣騰騰地吃得香甜。

  老一點的,剝下來玉米粒。一大盤清炒玉米,色澤誘人,焦香撲鼻。吃起來,軟糯Q彈,十分地香甜。

  剛過深秋,收拾好土地。十幾畝地,灑下小麥的種子,施了肥。采摘回來地里的大白菜、蘿卜和辣椒,媽媽和奶奶便忙碌著做成幾大壇子腌菜,準備留著過冬。這一年數得上的農忙,就算過去大半。

  入冬了,院子里的玉米棒已經曬得完全脫去水分。

  村里又停電了。點上蠟燭,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剝玉米,是冬天長夜里的家庭活動。一個個金豆子,叮叮咚咚,滴滴噠噠,從手上掉落在框子里,聲音脆亮。

  大人們專心地剝玉米,沒有人說話,小孩子也跟著認認真真地干活兒。這樣的場景,在林夏家里習以為常。所以后來林夏工作的時候,那股專心勁兒,大概也是小時候播玉米的時候,養成的習慣。

  玉米粒送到鎮上磨成玉米粉,是奶奶和媽媽搟面時,極好用的面粉撲。在攤開的面片上撒上一點玉米面,面條和面條之間,互相不粘連。

  打磨得再粗一點的,就是熬玉米粥的食材,陜西方言里叫:“玉米榛子。”

  玉米榛子熬成濃香的玉米粥,配上油潑辣子拌酸菜,蹲在墻根下,曬著太陽,一口酸菜一口粥,是林建國心心念念了一年的美味佳肴。

  林建國小時候,家里孩子多,糧食常常不夠吃。

  母親帶著孩子們在地里挖了野菜,回家煮一鍋野菜糊糊,每人一碗,沒有多的。

  和林建國一起長大的,村西頭的小王叔叔,有一天到地里挖了一只田鼠。烤熟了,偷偷地給林建國送來一塊兒,生怕別的孩子看見了,給搶走了。

  村里還是有稍微富裕的人家,家里的孩子每天都能吃上一個黑饅頭咧。有一天,一個吃黑饅頭的孩子,手里拿著饅頭在村子的街道上走著,邊走邊吃,這明擺著就是對其他孩子的挑釁。

  小王叔叔帶著一眾孩子跑過去,一把搶走了黑饅頭,直接埋到路邊的牛糞堆里。被搶的孩子哭著跑回家去了,旁邊一個瘦小的男孩兒趁著大家不注意,一頭沖到牛糞堆里掏出來饅頭就跑。

  一群孩子見狀,瘋了一樣在后面追。

  饑餓,是林建國對童年刻骨銘心地記憶。

  等到林夏的姑姑們一個個長大成人出嫁了,大伯和二伯也能幫家里干活了,日子才稍微寬松了許多。

  林建國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親送到學校,林建國一直念到初中畢業。

  林夏有個嫁到城里的姑姑,找人托了關系,才給林建國在城里謀了一份臨時工的差事。

  在那個年景的農村,能上到初中,已經很不錯了。

  林夏的二姑姑,學習特別好,人也長得標志。初中畢業考中專,奶奶說啥也不讓去。老師和同學隔三差五到家里來勸,踩破了門檻兒,說破嘴皮子,老太太就是不松口。

  林夏后來問二姑姑:“奶奶當年不讓您去考學,您記恨過奶奶嗎?”

  姑姑笑了:“自己的親娘,說啥恨不恨的,家里那時候太窮了,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兒。”

  林夏看得出來,姑姑眼睛里,藏著些許的遺憾。

  后來,這個姑姑嫁到了幾十公里外的一戶人家,小伙子是本村的中學老師,家里是當地有名的書香門第。姑姑嫁過去不久,就到村上的小學當了一名語文老師,后來還做了村里的會計。

  二姑姑做事兒麻利,不含糊,那股勁兒,隨了奶奶的性子,北方人叫“颯”。村里有一名村干部在賬本上做手腳,被村里人舉報了。妯娌的一個嬸子,和二姑姑平常私下里關系不錯,連夜跑到家里來告訴二姑姑,叮囑著:“弟媳婦兒,趕緊整理賬本,可別出事兒了。”

  二姑姑就著煤油燈,納著鞋底,鎮定自若:“嬸子,沒事兒,夜深了,您快回吧。”

  一旁的嬸子看得干著急,直跺腳。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書記帶著一眾村干部,沖到村委會辦公室,指著二姑姑喊著要查賬。

  二姑姑穩如泰山,拉開抽屜,賬本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桌子上,繼續忙著其他事兒。

  一群村干部撥著算盤,噼里啪啦,整整一天,賬本過了好幾遍,也沒查出來個所以然。其中一個村干部說:“人家賬本清清楚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這咱還查個啥嘛!”

  這件事兒之后的好幾年,村里人誰提起來,沒有人不佩服的。

  二姑夫一輩子詩書筆墨,寫得一手毛筆字,是村里遠近聞名的書法大家。每逢春節,村里的街坊鄰居紛紛跑來找二姑夫坐坐,只為求一副喜慶的春聯。

  林夏小時候,到了冬天農閑的時候,趕上二姑姑家的鎮上唱大戲,二姑姑便早早張羅著,把奶奶接到她家里住上一段時間。托了奶奶的福,林夏也跟著去了,逛個新鮮。

  二姑夫的書房是從來不讓家里孩子進去的。林夏才不管,這個淘氣的小丫頭,趁著二姑夫沒注意,偷偷地溜到二姑夫的書房。

  滿屋子的字畫,一排排掛滿了墻壁。書桌上,筆墨紙硯擺放得恰到好處,輕輕地聞一聞,屋子里淡淡的墨水清香。

  小林夏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講究的書房,還有那么多的字畫,她對眼前的一切,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和遐想。

  在林夏長大以后,再也沒有見過,能比得上二姑夫的書房更為別致好看的書房了。

  二姑姑和姑父都有工作,家里還有好幾畝地,日子自然也過得紅火。

  早餐是熱乎乎的羊奶和大肉包子,中午炒了菜吃米飯,晚上有小米粥,各種醬菜,姑姑烙好的燒餅,外焦里酥,滋味濃香。

  吃罷午飯,香蕉水果,瓜籽花生,從來沒有斷過。

  林夏和奶奶搬到姑姑家,一天三頓不重樣兒,二姑姑變著花樣兒給奶奶和林夏做好吃的。

  鎮上戲班子如約而至,搭好戲臺子,陜西秦腔渾厚濃郁的聲音響徹廣場。十天大戲,熱熱鬧鬧的,引得四里八鄉的鄉親們,開著拖拉機,趕著牛車,趕來看戲。

  二姑姑一早裝好吃的、喝的,大肉包子,水果花生滿滿的一大包。姑姑的大兒子,也就是林夏的堂哥,開著拖拉機載著奶奶和一大家子人趕到戲臺前的廣場上。

  不遠處的戲臺子上,秦腔演員扯著嗓子唱著,喊著,敲敲打打,穿著戲服長袍,一個個粉墨登場。

  臺下面,人山人海,看戲的,賣麻花的,賣鏡糕的小販,到處擠滿了人。捧場的,起哄的,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日上高頭,熱得人夾著大棉襖,空氣里都是干燥的。

  小林夏聽不懂戲詞,只覺得熱得沒地方鉆,跑到車下面溜了一圈兒,又被堂哥給抱上車。

  姑姑叮囑著不能亂跑。

  奶奶在一旁說:“你看姑姑給你帶了這么多好吃的,還亂跑,可不敢亂跑,把你丟了咋辦!”

  “我熱得很,我想洗臉!”小林夏揉著眼睛撒嬌說。

  奶奶說:“這地方,哪有洗臉的地兒呀,等回家了,咱再洗。”

  姑姑和堂哥笑得,看著這小丫頭真讓人操心,又舍不得說啥。

  十天大戲唱完,林夏吃得好,玩兒得好。悄悄地跑到奶奶耳朵邊兒上說:“奶奶,咱倆不回去了,姑姑這兒太好了。”奶奶學著林夏的樣子說給姑姑聽,姑姑和姑父樂得滿屋子的歡聲笑語。

  猜謎語,說著奶奶教的各種順口溜,林夏逗得姑父笑得樂呵呵的。

  玩得高興了,林夏喊著姑父騎大馬,姑父趴在炕頭上,小林夏坐在姑父的后背上,喊著,笑著。

  姑姑聞聲跑進來一看,嚇了一跳:“媽呀,您看,咱家這瘋丫頭太不像話了!人家自家的兒子閨女都不敢這樣和他爸沒大沒小的,咱娘家來的瘋丫頭也太沒有規矩了。”

  姑父高興地說:“難得孩子玩得高興,我也高興。”

  奶奶和姑姑又笑了,屋子里又是一片笑聲。

  林夏長大以后,偶爾過年的時候去看望姑姑和姑父,提起小時候的淘氣,總是不好意思的。但是那段歲月里的經歷,在林夏童年的記憶里,是從未有過的快樂。

  冬天沒有啥農活了,林建國夫妻倆出門做生意去了,兒子和大姑娘送到外婆家照顧,小林夏和家里就托付給母親照看。

  半早上,林夏從炕頭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奶奶還在廚房里做飯,不知道小林夏已經醒來了。林夏穿著貼身的襯衫,光著腳,跑到廚房去找奶奶。

  外面還下著雪,多冷的天兒呀!

  奶奶看見小林夏連棉襖都沒有穿,還光著腳,心疼地顧不上灶臺,趕緊抱著小孫女到房間穿好衣服,便又到廚房里面忙去了。

  小林夏閑來無聊,看見炕頭邊兒的柜子上有一盒火柴,便跑過去抓到手里。

  抽出一根火柴,劃了一下,火柴燃燒起一束小火苗。

  林夏看得好玩兒,就在窗簾上晃了一下。窗簾順勢燃燒起來,滿屋子的煙味。

  奶奶在廚房里聞著味不對,趕忙從廚房跑出來。站在房間門口一看,慌忙中趕緊把小林夏抱下來。

  老太太急忙地端起一盆涼水,沖著炕頭窗臺邊上的大火,嘩啦一下潑上去,大火總算熄滅了。

  小林夏也嚇壞了,委屈巴巴地說:“我沒有動窗簾,是窗簾自己著火了,”

  奶奶也說:“是的,我娃沒有動窗簾,是窗簾自己著火了。”

  奶奶看著懷里的這個小可憐,被煙火熏得黑乎乎的小臉兒,散亂著頭發,小家伙驚魂未定。奶奶怎么也不忍心在這個時候責罵幾句小孫女,千叮嚀萬囑咐:“小娃娃可不敢再玩兒火了,多危險吶。”

  奶奶當天也嚇壞了,想起來就后怕。

  有一天,奶奶照例在廚房里做飯。說話的功夫就到了晌午吃飯的時候,奶奶跑到房間找小林夏吃飯。房間里沒人,前院和后院也都找過了,都沒有人。

  奶奶慌了,定睛一看,大門也沒有開。然后又跑到房間里,翻了大木柜子也沒有。

  抬頭一看,炕頭的墻根邊兒,架起來的木板上放著兩個木箱子。奶奶脫了鞋,站在炕上四處看,小林夏在木箱子后面睡著了。

  奶奶氣得哭笑不得。

  此時,300百公里外,林建國開著農用小貨車,載著周文秀到陜北販賣白菜和蘋果,長途跋涉,再拉到城里批發。這種車俗稱“蹦蹦車”,車身沒有車棚,前面只有一個座位,是司機駕駛用的,車后面連著一個敞開的車廂。

  辛苦自然是有的,好在生意做得還不錯。

  冬天的夜漫長又冰冷,趕夜路的時候,林建國頂著寒風開車。車在路上飛馳,冷風像冰溜子一樣從領口,袖口,一直鉆到人的心窩里,乍冷乍冷的。坐在車后面的周文秀裹著厚厚的圍巾,凍得直哆嗦,手腳發麻,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想著家里的破爛日子,每逢下雨的時候,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盆盆罐罐在炕上、柜子上和地上擺得到處都是。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眼看著都要上學了,學費從哪里來。

  每逢想到這里,就是天再冷,山路再難走,小兩口也是挺直了腰桿,硬著頭皮,準時出車。

  就這樣過了幾年,林夏和哥哥姐姐們一天天長大。

  有一天,林建國一人開車出門去做生意。幾天后,鄰村的一個遠方叔叔跑來家里捎話,說是林建國的車被鄉上扣了。

  周文秀放下手上的活兒,直奔著去鄉政府的路,走了十幾里,一只鞋掉了竟全然不知。

  半路上,遇到回村里的張大爺。

  張大爺看見著急趕路的周文秀,走過來打招呼。

  周文秀委屈地跟張大爺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急匆匆地繼續趕路。

  終于走到鄉政府門口,林建國熬了好幾夜的黑眼圈,看見媳婦兒來了,眼圈濕潤,林建國忍著眼淚說:“咱家車被沒收了。”

  張大爺回村后,趕忙告訴了林夏的二伯。二伯托了人,給鄉里交了罰款,才算贖回來弟弟的車。

  那年冬天,林建國拉回來一車蘋果,隨意拆開來一袋子。袋子上面的蘋果個頭大,品相標志,但是越往袋子里面翻,要么是個頭特別小的,要么是已經果皮發黃的,扛下來車上其他的袋子倒出來一看,好幾袋子都是這樣。

  這一車的生意肯定是賠了。

  好幾天,林建國吃不下飯。

  周文秀后來回憶說:“那些年受的苦,遭的罪,這輩子也忘不了。”

  也是從那件事之后,林建國下定決心,決定自己種蘋果。

  兩口子從陜北拉回來蘋果樹苗,成了村子里第一戶種蘋果樹的。起初,村里人也就是看個熱鬧,并沒有當回事兒。

  林建國夫妻倆卷起褲腿,每天起早貪黑,在果園澆水施肥,鋤草松土,幾乎住在了果園里,沒日沒夜地守著這片果園。

  幾年的光景,蘋果園終于有了模樣。

  直到那一年,林夏家的幾畝蘋果賣出了一萬元,這在村里一下子炸開了鍋。

  村里人也跟著林夏家,種起了蘋果樹。家家戶戶的日子也跟著變了模樣。

  農閑的時候,村里的婆姨媳婦兒們沒事兒總會聚在一起諞閑傳,七嘴八舌地聊著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

  村西頭的王寡婦,那年男人得了癌癥走了,家里留下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在讀初中。孩子的前程還沒有安頓好,男人一走,家里便沒了經濟支柱。

  一年以后,王嬸子和村東頭的張大叔相好。張大叔的老伴兒已經去世好幾年,一直沒有續弦。王嬸子雖然年過40,但是風韻猶存。張大叔對王嬸子也是十分地傾心,要明媒正娶王嬸子。

  沒想到王嬸子的小叔子知道了嫂子的事兒,百般阻撓,后來直接沖到王嬸子家里,把王嬸子打得頭破血流。

  小叔子坐牢了,一年以后才放回來。

  王嬸子和張大叔的事兒,也就再也沒有提過。

  最近又聽說,王嬸子和城里的一個老頭好上了,將來要搬到城里去住嘞。

  村里家家戶戶種了果樹,沒過幾年,陸陸續續都蓋起了新房子。

  林夏的爸爸和媽媽半生風雨兼程,辛苦操勞,終于給自家蓋起了二層小樓,日子也慢慢地好起來。

  家里蓋新房的那年,林建國在后院種下了兩棵梧桐樹,意味深長地看了很久。

  林夏上學的時候已經7歲了,是村子里上學最晚的小朋友。那時,街坊鄰居的小朋友已經陸續上學去了,林夏不想去,她就喜歡玩兒,撒歡兒地玩兒。她不喜歡被約束。

  直到別的小朋友一個個都去上學了,沒有人陪林夏玩兒了。周文秀認為再不能慣著小林夏了,她該認字了。

  在周文秀的認識里,女孩兒總是讀書長學問得好。

  天氣晴朗的早晨,媽媽給小林夏換上干凈的衣服,把新做好的書包讓小林夏背上,那是一個斜挎包樣式的書包,樣子很是別致。

  林夏哭著、喊著、鬧著,死活就是不要去上學。就這樣,從家里一直鬧騰到村口,引來一路上圍觀的鄰里街坊。

  無奈,周文秀連抱帶拖地硬是把小林夏送到了學校。媽媽態度堅決:“林夏,今天你必須上學!”

  村子里有一所小學,在村口的位置。村子里的小孩兒都在這所學校上到四年級,然后去鄰村上完小學的最后兩年。中學在十幾里外的鎮上。高中是在城里,但是一般能上高中的農村孩子并不多。那個年代,中專,對于農村孩子就是極好的選擇了。因為畢業以后,能當個老師,那是再體面不過的工作。但是能上中專的,在村子里,更是鳳毛菱角。

  林夏上學那天,學校里已經開學一周了。好不容易走到教室門口,周文秀和老師說了情況,老師安排了座位給小林夏。

  媽媽告訴小林夏:“你在教室好好聽老師講課,媽媽就在外面,等你放學了,我們一起回家。”說完,媽媽轉身就哭了。

  小林夏抹著眼淚,抽泣著點點頭,滿臉委屈地走進教室。

  聽課的間隙,小林夏不放心,偶爾偷偷地往教室窗外看,看看媽媽還在不在教室外面等她。看見媽媽的背影,方才安心地繼續聽課。

  等到放學的時候,走出教室,媽媽沒有在教室外面等她。小林夏背著小書包,氣鼓鼓地跑回家就喊:“媽媽,你不是說在教室外面等我嗎,那咋沒有等我呢?”媽媽正在廚房做午飯,看見背著小書包的林夏,莞然而笑:“我看你上課聽老師講課挺專心的,我就回來了。”

  長大以后,第一天上學的場景,林夏每每回憶起來,仿佛像昨天一樣清晰。但是在她心里,是對母親難以言喻地感激,母親有力的雙手,把她帶到了學校,讓她在知識的海洋里啟蒙身心,書香筆墨。

  林夏從記事起,便跟著奶奶,吃住都和奶奶在一起。爸爸媽媽在地里干活的時候,奶奶在家里忙前忙后,照料一家老小一日三餐。直到林夏上中學的時候,奶奶年級大了做不動了,廚房便是媽媽忙活的身影。

  9歲的時候,林夏決定要獨立,她非常認真地告訴奶奶以后她要自己睡覺了,因為她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那天,她抱著自己的小枕頭,爬到二樓自己剛剛簡單打掃過的小房間,沒有任何慶祝的儀式,但她心里是滿滿的新奇和開心。從此,她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小世界。

  北方的冬天,寒風刺骨,西北風呼呼地從門窗的縫隙里穿過,林夏被凍得一整個晚上都蜷縮在小被窩里。

  三九三凍破磚,直到九十歲高壽的奶奶還是每天堅持,自己從麥場地里背回來柴火,自己燒暖炕。每年冬天最冷的時候,林夏總會在奶奶的百般心疼和嘮叨中,麻溜地鉆進了奶奶暖和的被窩,奶奶會把林夏冰凍的雙腳放到自己懷里暖熱乎了才放心,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哎呦,這凍得跟塊兒冰磚頭似的,還要住樓上,多冷啊,”心里是對小孫女滿滿地心疼和寵愛。

  等到天氣暖和了,林夏又高高興興地搬回去自己樓上的小房間,奶奶心里再是舍不得,又拿這小丫頭沒辦法。

  后來,爸爸想了個法子,每天晚上給林夏裝兩個熱水瓶暖被窩。夜里寫完作業,鉆到暖和的被窩,倒頭就能睡到大天亮。

  林夏后來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大學后,開始住校了,按照爸爸的要求,每周必須回家過周末,她都住在這個小房間里。

  冬去春來,窗外的梧桐樹,一天天長成參天大樹。

  小學五年級的林夏喜歡上了畫畫,那時候的農村小學沒有美術課。

  沒有老師教,林夏就自學臨摹。

  沒有像樣的畫本,寫作業的本子翻過來繪畫,還是不夠用。

  家里包蘋果用的包裝紙,堆了好幾箱子在儲物間。有天趁著家里人不在家,林夏偷偷地溜到儲物間拆開來一箱紙,用剪刀裁剪好,裝訂成一本畫冊。

  這是林夏的第一本畫冊,她格外地愛惜。每天課間十分鐘,別的同學都出去玩兒沙包了,林夏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畫畫。

  自習課的時候,老師沒在教室,同學們嘰嘰喳喳地打鬧著,只有林夏依然安靜地在畫畫。

  沒多久,全班同學有文具盒的,漫畫或者卡通圖案,林夏挨個兒臨摹了一遍。班主任老師為此特意在班會上表揚了林夏。

  這讓林夏更有動力了,她完全沉浸在繪畫帶給她的世界里。

  直到其中考試結束后。

  數學55分。

  爸爸看著林夏的成績單,一氣之下把林夏的書包摔了一地,畫冊被撕得粉碎。

  整整一年多,林夏再也沒有動過畫筆。

  那時候在農村,音樂和美術等這些科目都被認為是副課,并不受到重視,基本上也不會安排老師教授。那時候普遍的認知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林夏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了蘋果園。

  每年從春天到秋天,果園里從花滿枝頭,到綠樹掩映。深秋過后,一個個飽滿碩大的紅蘋果掛滿枝頭,大人們喜上眉梢。

  小孩子也沒有閑著,放學回家了作業還沒有寫,放下書包就到地里幫著家里拔草,等晚上回家再寫作業。

  每個周末,五一國慶,連著六一兒童節都不放過。誰家地里都是大人帶著小孩兒,哥哥姐姐帶著弟弟妹妹,蹲在蘋果樹下,一棵草,一棵草地往前挪。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一晚上過去了,前面的草還沒有拔完,后面的草就從地里冒出了芽。林夏拔一會兒草,抬起小腦往前面看一看,總要感嘆一句:“這么多草,要拔到啥時候才能拔完!”

  爸爸媽媽忙其他活兒去了,拔草的活兒就交代給林小旭打理。哥哥安排著林夏和姐姐一起拔草,蘋果樹,一人一行,誰先拔完誰回家。也算是安排得井井有條。

  兄妹三人,認認真真地趴在蘋果樹下拔草。

  林夏后來想,世界上應該有三顆蘋果。

  第一顆砸到了牛頓,于是有了牛頓萬有引力。

  第二顆砸到了喬布斯,于是有了蘋果手機。

  那第三顆蘋果,啥時候落下來,又會砸到誰......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problem,也許莎翁知道。

  前幾天剛下過雨,地上還沒有干透。沒一會兒功夫,林夏的鞋底粘了厚厚的一層泥巴。

  低著頭,蹲著往前走,拖著沾滿了泥巴的鞋子走路,越走越吃力。林夏干脆停下來,坐在路邊脫了鞋子。

  鏟子鏟掉鞋底一半的泥巴,唯獨留下來腳后跟那一塊。林夏穿著自己改良的“高跟鞋”,在果園里走來走去,玩得竟忘了時間。

  長大以后,林夏給自己買了各種款式的高跟鞋。但是她總忘不了小時候在蘋果園里穿過的那雙“高跟鞋”。

  多么有趣。

  多么別致。

  果園里好玩兒的多得是,哪棵蘋果樹長的果子更甜,哪棵樹長的果子特別酸,哪一棵又是早熟果,哪一棵品質更稀罕,果肉更脆......林夏門兒清。

  村子里的蘋果樹還沒有現在這么多的時候,每天下午,林建國收拾好一筐一筐的“落果”拉回家。落果,就是熟透了,自己從果樹上掉下來的果子。

  爸爸挑出來品相完好的,吩咐著林夏和哥哥姐姐給還沒有蘋果的街坊鄰居,每家送一盆。

  后來,村子里有人種梨樹了,種桃樹了,一盆盆,一筐筐的脆梨、甜桃,嬸嬸們隔三差五地送到林夏家。

  村里人念舊,也長情。

  中學之前,林夏幾乎每年都要到姨媽家去過暑假。

  姨媽家那邊屬于陜南蔬菜區,氣候沒有黃土高原上的塵土飛揚,那里四季濕潤,非常適合種蔬菜。

  每年夏天,新鮮的黃瓜、西紅柿、辣椒和茄子等等各種新鮮蔬菜,姨伯一大筐一大筐地送到林夏家里。回去的時候,順便也把外甥女小林夏帶回去過暑假了。

  姨媽和姨伯都是勤勤懇懇的莊稼人,地里一年四季都有新鮮的蔬菜。那幾年,趕上蔬菜的價錢特別的好,一車菜送到城里的菜市場,根本不愁賣。

  后來鎮政府在村子的周圍,建了一個大型的蔬菜批發市場,外地菜商直接到家門口收菜,更為方便。

  姨媽家的日子沒幾年功夫,過得紅紅火火。

  中午飯的時候,姨伯總喜歡喝兩口啤酒。小林夏也跟著姨伯一塊兒喝酒。

  姨媽看見了,總要數落幾句姨伯,最常說的那句:“不會看娃,給娃一天胡亂教習。”林夏和表姐就站在一旁傻笑。

  喝到興頭上,姨伯就開始訴說“革命家史。”

  林夏和表姐、表哥一排排圍坐在姨伯周圍。

  姨伯和姨媽剛結婚那會,兩個人掙命地過日子,沒日沒夜地守著二畝菜地。

  為了趕早市,天不亮就得趕到地里去摘菜。

  姨媽家那地方常年水土濕潤,又趕上夏天,大晚上光著腳走在菜地里,踩到蛇那是常有的事兒。

  誰不怕?

  怕。

  怕能頂啥用?

  家里的日子都指望著這二畝菜地。

  蔬菜長勢好,每天下一茬新菜,不摘就得爛到地里。

  那不得心疼死人。

  說到動情處,姨伯眼眶里紅紅的。

  白天,姨媽和姨伯帶著表姐和表哥到地里干活兒去了,常常留小林夏一個人在家玩兒。

  姨媽家后院有一棵樹,每年夏天都會長出來好多紅色的,毛茸茸的果子,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眼看著一天天過去了,那一顆顆鮮紅的果子,太誘人了。看一眼,就走不動道了。

  小林夏嘴饞,個子剛到炕沿邊,實在夠不著樹枝。

  小家伙從客廳搬來三把椅子,然后來了一個椅子疊羅漢。就這么爬到樹杈上,飽飽地吃了一頓果子。

  天快黑了,等姨媽和家里人從地里回到家,院子里和房間都找不到小林夏。一家人急瘋了,到處找人。

  后來還是表姐到后院看見那幾把椅子,抬頭一看,小林夏跟樹上睡著了。

  表姐趕緊喊來姨媽和姨伯,這才把小林夏從樹上弄下來。

  每年過年的時候,姨媽家也會包很多包子。姨媽包的包子和媽媽包的不太一樣,林夏對此頗為印象深刻。

  姨媽包的包子皮薄大餡,要說這包子餡有多大,陜西人吃油潑面的碗口那么大。粉條豆腐包子,一個包子就是一頓飯,吃得飽飽的。味道好極了。

  林夏喜歡去姨媽家,不僅是因為姨媽家有好吃的,還因為姨媽家每個人都很好。林夏在姨媽家,從來沒有客人一樣的拘謹,姨媽和姨伯也把林夏當自己孩子一樣疼。

  還記得那年夏天,林夏全身上下長滿了一種紅疹子,特別地癢,沒過幾天被林夏抓得全身皮膚發炎,潰爛。姨伯和姨媽知道了,騎著自行車特地跑來接林夏去他們家治病。姨媽家的村里有一名老中醫,醫術十分高超。

  在路過城里的時候,姨伯看見林夏的涼鞋破了,順便就在路邊的商店給林夏買了一雙粉紅色的涼鞋。那雙涼鞋特別好看,那是林夏長這么大穿得第一雙買的新涼鞋。

  一個夏天過去了,林夏身上的紅疹子都好了,身上一塊疤痕也沒有。

  林夏從小就喜歡和表姐一塊兒玩兒,打小自尊心就特別強,這點表姐是知道的,但是她總是很維護妹妹。

  林夏的表姐畫畫特別好,尤其是漫畫。林夏喜歡畫畫,還是受了表姐的啟蒙。表姐待林夏也像親妹妹一樣疼,常常把自己的新衣服,文具盒還有一整瓶的指甲油都送給妹妹。

  所以在林夏小時候,常常有村子里別的小朋友沒有的新玩意,基本上都是表姐送的。還有漂亮的裙子,牛仔褲和各種新皮鞋。

  那時候的孩子,都是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換下來的衣服,基本上都很舊了。但是表姐送給林夏的衣服和鞋子,至少有八分新的樣子。

  林夏后來猜想,表姐可能是“故意的”。表姐的心意,林夏藏在心底,也記在了心上。

  表哥喜歡打扮,經常會買最時興的洗發水。

  林夏有一次洗頭發,一下子倒出來好多洗發水。

  表哥路過看見了,隨口說了一句:“那個洗發水倒一點就好了,不然泡沫很多。”

  表姐聽見了,著實不樂意了:“娃總共才來玩兒幾天,你那么多話!”然后姨媽聞聲跑過來,表哥又被姨媽數落了一頓。

  過了幾天,表哥做了一大鍋的扁豆燜面,先給林夏盛了滿滿一碗。表哥做的燜面,特別好吃。那也是林夏長這么大,第一次吃燜面。

  暑假很快過去了。

  快開學的時候,林夏媽媽趕到姨媽家接林夏回去上學。趁著大人們還在聊天,表姐和表哥在林夏的背包里塞滿了各種好吃的和好玩兒的。

  林夏后來長大了,很少走親戚。但是小時候在姨媽家那些快樂的日子,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12歲那年秋天,一個周末的午后,太陽穿過院子的梧桐樹照進屋子里,金燦燦的。

  深秋的農家小院,溫暖而寧靜。

  爸爸從外面辦事回來,蹲在院子里的臺階上休息。林夏從屋子里跑出來玩,看見爸爸,便走過來跟爸爸一起蹲在臺階上聊天兒。

  “咱們村東頭你叫林五伯,他們家孩子老三,等過完年就要出國去英國留學了!”爸爸看著小林夏滿臉驚喜地說到。

  此時的爸爸,眼光里是林夏從未看到過的那樣羨慕的眼神。

  林夏看著爸爸,嬌滴滴地說:“爸爸,等我長大了,也出國,讓您也高興高興。”

  雖然那時候的林夏并不清楚啥叫出國,但是她堅信,能讓爸爸高興的事兒,就是林夏值得去做的事兒。

  老話都說,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聽了小女兒的一席話,爸爸心里喜滋滋的,他只當是小孩子玩鬧的一句話,聽著高興,并沒有放在心上。

  林建國不知道的是,自打這天起,在林夏的心里,便是埋下了一顆種子,那是林夏對爸爸的承諾,終有那么一天,她一定會做到。

  村子里的果樹越來越多,蘋果價錢也一天天賣不上價。每年的肥料、灌溉和打農藥殺蟲,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幾年以后,早些年種下果樹的,樹干上生了病,整棵樹連著一片葉子都不長。

  果園里日漸蕭條,成片成片的病樹在土地上掙扎著,和黃土地上凜冽的寒風較著勁兒。

  慢慢地,村里很多人砍了果樹,改種紅薯。

  林夏家里也種了十幾畝紅薯。

  14歲的林夏已經出落的是個大姑娘了,正是知道打扮漂亮的年紀,嬌小可人,當然也是班里的班花。她文靜、內斂的性格與出落不俗的氣質,課間十分鐘的間隙,總會引來其他班的男同學以各種借口路過初二五班門口,探著腦袋看看教室前排的林夏。

  本來就狹窄的教學樓過道,看著更擁擠了。本班的男同學,對這些外來者,總要眼神殺走一批又一批。

  和林峰的初識是在林夏初三分班后,沒有任何意外的,林夏和林峰分在了一個班,初三二班。

  整整一年的初三時光,也是林夏和林峰相處最多的一年,也是在這一年,林峰慢慢地走進了林夏的心里。

  175的林峰,高挺的個子,學校籃球隊前鋒,初三二班的班長,每每走過,那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半年下來,模擬考試,期中、期末大考,每回必入圍年級前三名。在班里的影響力那絕對是一哥的級別,圍觀了一眾迷妹,當然也包括林夏。

  彼時的林夏,情況稍稍有些糟糕,確切地說,是很糟糕。初三第一學期的幾次模擬考試,全班45名同學,林夏的成績幾乎都是在30名前后徘徊。

  按照這個情況,千軍萬馬過中考,林夏連著邊兒都挨不到。

  為此,林夏常常悶悶不樂。下課、放學后,一個人總是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看書復習,數學和化學是最讓她頭疼的科目。

  林峰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這個長相精致、安靜美好的漂亮女孩兒。事實上,在初三二班初建的第一次班會上,他就記住了眼前這個特別的女孩兒。嬌小曼妙的身姿,身材比例出奇的勻稱,披肩發,櫻桃小口,一雙多瑙河一樣清澈的大眼睛,偶爾轉身的一個眼神都讓他小鹿亂撞,心跳不已。他不敢多看她一眼,整個初三的一年,他都在壓抑自己內心對林夏的喜歡,那也是一個少年對感情懵懂地開始。

  同樣是農村出身的林峰,家境并不富裕。姐姐初中畢業就已經嫁人,妹妹還在上小學,媽媽常年身體不太好,干不了重活兒。家里的農活兒,都得靠爸爸一個人支撐。

  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學習,拼命地學習,考上高中、考上大學,才能讓他徹底走出農村,帶著家人一起過上好日子。不再像父輩一樣,從這黃土高原貧瘠的土地上討生活。

  林峰性格看著灑脫,但是,他考出的所有好成績,是別人看不見的無數個夜晚,一個人挑燈夜讀地苦學。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個堅定地相信,憑借讀書能夠改變命運的農村男孩兒,他有自己的夢想。

  他太想離開農村了,他比同齡人更多了一份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決心,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那遼闊的天地闖出個嶄新的人生。

  和林夏同在一個班里,自己又是班長,看著眼前常常一個人在教室里做習題的女孩兒,仿佛她的背影都寫著兩個字“倔強”。

  有一天林峰終于鼓起了勇氣,走過去打招呼。

  此時的林夏,正對著一道數學題看得一籌莫展。

  “或許你可以嘗試換個公式推理,”林峰說。

  林峰仔細地給林夏講解這道數學題,林夏按著林峰地指點,竟然完成了這道難搞的數學習題,她開心地笑了。

  那是一個花季少女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歡喜。

  眼前的林峰,俊朗的少年短發,曬得漂亮的小麥色膚色,白色長袖,黑色長褲,陽光而清澈。林峰認真講題的樣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林夏懵懂的心。林峰和林夏的開始,也從這道數學題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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