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教的人,未必可信嗎?”
周桑若抬眼看向巖洞之外,那里天地蒼茫,此時混成昏黑一色,不曾止歇的雨滴墜落之聲、巖洞里木柴燃燒時偶爾發出嗶啵炸響之聲聲,但她卻覺得這個世界很安靜,安靜到楊元那因為傷勢而有些不穩的呼吸都聽起來格外的清晰。
心境也隨之平穩下來,在激動的情緒之下所忽略的一些東西便再次呈現了出來。周桑若雙手籠在袖子里,依舊保持著目光盯著洞外的姿勢問道:
“昨天的事,我看你們似乎早有防備,是提前就知道昆侖教的謀劃了?”
楊元搖了搖頭,隨后才意識到了什么,眼神從周桑若的背影挪開,尋求著確認:
“……昨天?我已經昏迷了一天了?”
周桑若眼眸微動,仿佛又恢復成了在渡船之上初見時的清冷模樣,依舊沒有回頭,只是長袖之下的雙手悄然間握在了一起。看見周桑若頭也沒回,話也沒說,楊元還以為是她天性冷淡,不回話那就是默認了。隨后楊元又輕笑一聲道:
“見識了點蒼派的變故,多一份小心總是好的。”
“更何況,都那么多人聯合在一起,想要攻打昆侖教了,如果我是昆侖教,肯定會想些辦法給他們添添堵的。”
隨即楊元雙眼有些黯然。
他有想過昆侖教絕對會搞事情,但沒想到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會如此的酷烈。哪怕到了現在,只要一想起來,便好像有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臉色更加的蒼白起來。
周桑若回過頭來,突然沖楊元道:
“你看起來不像個和尚,是迫不得已么?”
楊元撓了撓頭,有些尷尬。他現在是想起來的時候自稱一句“貧僧覺遠”,沒想起來就直接“我我我”的來了,確實不太像個和尚,至少不是那種特別正經的和尚。
這個時候聽見別人說他不像個和尚,楊元竟然還有點小慶幸,開始憧憬起來解開自己身上“寒玉火花毒”之后的瀟灑人生,當下朝虛空握拳,堅定道:
“貧僧遲早要還俗的!”
“你師門會允許?”
……
楊元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顱。
這個,還真不好說。畢竟,自己若是真靠《南陀經》解了寒玉火花毒,那可就是繼承了南陀寺的核心傳承了,還俗什么的,可能真不行了。
不對!還有兩條路!
諸天空間!
系統!
楊元確定自己看到了曙光,看樣子別說熬到掃地僧的程度了,也許連十五年都有不用等!
心中暗暗呼喚著系統:
系統?系統?
毫無反應。
楊元又開始沮喪起來。
周桑若楊元臉上精彩的神色變幻看在周桑若的眼里,臉上依舊維持著自己清冷的人設,眼神里卻透著笑意。
忽然,周桑若面色微變,走到一邊拿起一把傘便向外走去。那傘楊元瞧著眼熟,正是之前周桑若行走在風陵渡河面之上時撐著的那把傘。
“外面有情況,你注意安全,我去看一下。”
楊元看見周桑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半晌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感覺有些疲累。
別看他剛剛嬉笑著應對,其實心中一直有根弦繃著,生怕不小心觸犯了周桑若的忌諱,然后命喪當場。這女人,既然能夠狠下心來坐視無數人死亡,絕對不是什么圣母,那又何必特意趕過來搭救自己呢?
楊元神色變幻不定,思前想后全都過了一遍,都沒想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這種人搭救的東西。難道是……
篝火漸小,楊元忍住傷口的疼痛,掙扎著給篝火添了些柴,齜牙咧嘴的摸索檢查起自己的身體來。
敞開胸口一掃,喲呵,淤青不少;解開褲頭,嗯,完好無損。
除了摸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以外,楊元倒是沒有看見更多的傷勢,只有背后那里時不時一陣酥麻加撕裂般的疼痛,應該是被人處理過的傷口,其他沒什么變化,也不像是被人搜過身的樣子。
時間在楊元無聊的撥弄著火堆的時候一點一滴的走過。
等周桑若再次回來的時候,外面的雨基本上已經停了,甚至連星星都有幾顆在天際露出頭來。
“此去三里外有一片密林,等下會有一場好戲,我帶你去看。”
楊元:?
怎么感覺這姐們兒的人設崩了啊?
說好的清冷型呢?怎么還主動邀人看戲去了?楊元帶著一百個不解,一聽密林這詞就知道是荒郊野外了,在這種情況下,哪有什么好戲看啊?殺人滅口還差不多。
楊元表示當場拒絕。
周桑若笑道:“這場戲你會感興趣的。”
楊元齜牙,手抬起來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表示疼痛難忍。
周桑若像是沒懂他的意思,又道:“我給你涂的藥膏,見效確實快。”
楊元嘆了口氣,好吧,這女人就是故意的,在拒絕不了的情況下只得慢悠悠站了起來。
出得洞外,地上衰草連營,野花泛黃,偶爾遇見幾個水坑還泛著漣漪。天色倒是沒有之前那么暗了,楊元知道,明天要天晴了。
周桑若此時算是再走一遍,哪里有積水、哪里行走不方便心中都有數,當下領著楊元一路似慢實際上也慢的速度朝一個方向走去。
當然,所謂的慢,是參考先天高手的速度來說的,實際上很快便來到了目的地。
不用周桑若提醒,楊元也知道目的地到了,前方密林枝葉間透出昏黃的光線來,隱約可以聽見有一群人正在縱情高歌、打鬧著、歡笑著。
周桑若對楊元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便提攜著楊元悄然躍上一顆大樹的樹冠,正好將光源處的場景盡收眼底。
伸手撥開剛好擋住眼球的一片樹葉,楊元便看見俯視的地方是一片空地,不知道被什么人給收拾出來建了一個石亭來。火焰的光芒正好從那邊傳過來,有石亭頂部遮擋風雨,此時正燃燒得紅汪汪的。
一群穿著統一青布麻衣的年輕人在石亭外聚在一起歡笑,發髻散亂的貼在臉上,身上有雨水還在流淌。
只見一個蓄起了短須的白面男子拔出手中利劍隨手舞了個劍花,便將一只已經拔毛的大肥雞串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在對著誰吆喝,聲音清晰的傳到了楊元的耳中。
“想吃肉的就跟我一起烤去!”
說罷,便搖搖晃晃的打著擺子一路蛇形向石亭走去,看樣子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楊元細細看了一下,沒發覺暗中有藏什么人,明顯是同一門派的這伙人竟是毫無警惕之心,一個個都不說喝得伶仃大醉,也最輕的也酒氣滿身了。
就這?
楊元疑惑的向周桑若看去,一群先天都沒到的弱雞有什么好看的?
周桑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聲音竟然細若游絲的傳了過來:
“這是崀山劍派的人,聽聞他們祖師的劍法傳承自昆侖神鑒。”
嗯?又是昆侖神鑒?
楊元嘀咕,上次自己使了個五獄斷魂刀,那個奇葩曹應雄一聽“五獄”兩個字,立馬斷定與昆侖神鑒有關系。本來還以為他是瞎嗶嗶,沒想到還真巧合般的有類似的記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楊元問道:“這什么昆侖神鑒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怎么感覺這玩意兒上面盡記載了各種武學傳承了?”
周桑若一臉詫異:“你不知道?”
楊元翻了個白眼。廢話,他要是知道,還需要問出來嗎?
圖什么?顯得他很蠢?
楊元繼續看著這群崀山劍派的人,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戲可看,就見之前那位用配劍插著雞肉的仁兄邁步進入石亭中。一個有些蒼老虛弱的聲音傳出:
“哎哎哎,我說大成啊,能不能先把書生我給放下來啊?”
楊元定睛望去,卻是石亭的一根柱子上綁了一個穿得窮酸的老儒生,像是正在盯著那叫元成的劍客,不對,是他手中的雞肉吞咽著口水。
大成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堆佐料,一邊將雞肉架在火堆上烤一邊刷著油點著料,抽了個空才回道:“想吃啊?”
老儒生盯著雞肉目不轉睛,使勁點頭。
大成故意將表皮開始竄油花的雞肉從老儒生鼻下一劃而過,笑道:
“那你繼續想吧。”
額,老儒生無語。
楊元也無語。
老儒生像是受了刺激,在那長吁短嘆,惱恨地喊著“人心不古”之類的玩意兒。后來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在那苦著臉哼哼:
無酒使人臭,
無肉使人瘦。
無肉又無酒,
窮酸老臘肉。
氣質清冷如周桑若也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楊元將這打油詩也輕聲念了一遍,腦中靈光一閃,干脆在最后自己又默默添了一句兩個字:
賊逗!
周桑若眼神異樣的瞟了楊元一眼,正準備讓楊元禁聲,就聽大成叫喚了起來:
“你個老不羞的,我們好不容易把你給救出來,你不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想當我們的大爺!”
“當大爺也就算了,不把你給綁起來就只知道不怕死的各種添亂。”
“誒~,真是怕了你了。”
一番唏噓,大成的怒氣消了不少,但聽起來還是有些無奈。
石亭外,有人在招呼大成:
“大師兄!大師兄!烤雞不夠了,你倒是快點啊!”
大成嘿然冷笑:“早就叫你們把屁股旁邊的劍上都串上肉放這邊烤,你們不聽,還非得說什么留個紀念,用來烤次肉了就不能紀念了嗎?”
“屁股旁邊……我怕有味兒~”
眾人哄笑聲一片,絲毫看不出來一點身為劍客的樣子。
哪怕再弱小的劍客,都不該如此對待自己的伙伴的。
楊元猜不透為什么,便繼續在樹冠之中觀察著。

騎鯨魚的木頭
無酒使人臭, 無肉使人瘦。 無肉又無酒, 窮酸老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