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企鵝物流一樣無憂無慮就好了。我裹緊身上的衣服想著。

　　崗亭里的門衛正觀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頭上巨大的角限制了頭轉動的幅度，角上綁著一根鮮紅的絲帶，在這場陌生的雪中生出了一種熟悉的氛圍。胸口突然生出一股血腥般的惡心，我不自然地避過他銳利的目光，裹緊圍巾，頂著人流走進眼前的大門。

　　萊塔尼亞威廉大學，泰拉世界最高學府之一，“世界地質學的中心”。無數偉大的天災信使誕生于此，隨之而來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地質學研究中心：“艾雅法拉中心”。以紀念該校最偉大的兩位科學家：已故的威索爾維·艾雅法拉以及埃特爾納·艾雅法拉夫婦。雖然人們一度認為他們的科學成就來源于卡普里尼人天生對地質變化的嗅覺，但這可能與生俱來的天賦并沒有掩蓋這兩位已經離世的科學巨匠對地質變化及源石技藝的偉大貢獻。

　　此刻我正身處這龐大的世界中。眼前是一個旋轉的巨球，仿佛運動著的泰拉世界正在我眼前緩緩展開。萊塔尼亞被一個已經生銹的星型標記標志了出來。當萊塔尼亞緩緩移動的時候，這個球體也在不斷地顫動，同時發出低聲的悲鳴，聲音卻很意外的像鐘聲。

　　球體緩緩向右轉動，我忽然從沉思中驚醒。原來泰拉大陸給我的指引竟如此明顯。

　　不知道在這校園里兜兜轉轉了多久，我終于尋覓到的一條可能通往目的地的路。

　　校內的石子路凹凸不平，倒是符合萊塔尼亞人的生活習慣。

　　到了，我看向眼前的建筑物，斑駁的墻壁上爬滿了綠色的，陽光的痕跡。

　　迎著寒風一聲冷笑，他們就算學識再淵博，終究還是萊塔尼亞人。

　　我輕輕地推了一下沉重的木門，門吱啦一聲徐徐打開。

　　樓內和樓外一樣陰森冷暗，冷氣幾乎一進門就瘋狂的撲上了我的臉，就算是并不畏寒的我也難以抵抗這異樣的濕冷。門側坐著一位年邁的卡普里尼人，見有人進來，只是短暫的將眼睛從地質刊物上移開，向我投來毫無生氣的一瞥，然后就繼續看他手中的雜志了。

　　看來我的偽裝初具成效，作為菲林族的旁系，菲林族的假耳組織已經足夠掩蓋我的其他身體特征。

　　萊塔尼亞威廉大學的樓梯很寬闊陡峭，每次爬樓梯都像是在做一次艱難的攀登。

　　終于到了五樓，我要找的人在508室，位于走廊的最深處。

　　“502……”

　　越到深處走廊越陰暗。

　　“503……”

　　那次島內電氣裝置故障，也是這樣的陰暗。

　　“504……”

　　說起來，那次可露希爾手中的手電筒，比往日更加明亮了一些。

　　“505……”

　　突然好想要可露希爾的手電筒，回去要托人物色一個。

　　“506……”

　　好像快到了。

　　“507……”

　　我看向508室，門虛掩著，屋內有翻動書本的聲音。

　　來的正是時候。我快步走向門前，伸出冰冷的手緩緩推開了屋門。

　　屋內的人此刻正站在書架前，用手緩緩翻閱著眼前的書籍。

　　“坐吧。”他頭也沒回地說到。

　　沙發并不是很柔軟。我沒有坐下去，只是倚靠在門邊的墻上。

　　“你今天來的好早啊，我這有一篇羅斯特博士的關于哥倫比亞地區源石使用和該地區天災發生頻率間的關系的論文，把上次給你的論文看完然后把這篇看一……您是？”教授回頭看向我這里，然后顯然被陌生人的突然造訪震了一下。

　　“我嗎？”我頓了頓。“我只是一個收容了幾個感染者的陌生人。不用擔心，”我看向他畏懼的眼睛，將肩膀上的衣物往上拉了一下。“我的礦石病并不嚴重，至少比我收養的幾個感染者要來的輕得多。”

　　“所以，我可以稱你為……收容者？”他禮貌地歪了一下頭。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也輕輕地歪了一下頭，作為他烏薩斯式禮節的回應。“隨便你。”

　　“你走進來的腳步和聲音特點很像我的一個學生。”教授拿起眼前的一篇論文不斷翻閱。“不過他并不是個菲林。”

　　“我也沒想到，”我看著他頭上的黑角冷笑道。“在這所學校中任教的，有一個薩卡茲人。”

　　“我本以為沒人會發現的。”他突然大笑，然后立刻恢復了職業般的冷漠。“不過令我好奇的是，女士，你是如何一眼辨認出我的種族身份的？”

　　“源自你身上揮之不去的令人惡心的薩卡茲氣味。”我嘴角保持著一貫的冷漠。“卡普里尼個體可能對味道并不敏感，不過這蹩腳的把戲無法欺騙一個菲林人。”

　　“菲林人對味道并不敏感。”他緩緩說道，眼睛沒有離開論文。

　　“卡普里尼人也不需要用偽足欺騙自己的同類。”我冷冷地回擊道。

　　“烏薩斯不是一個安穩的地方。看來你對科學界的了解有一定欠缺。”他將論文輕輕合上，表情終于有所緩和。“那么言歸正傳，收容者女士，你來到我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首先，我很了解你的心思，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多。”我心中生出了一絲厭惡。“其次，雖然剛才我近乎默許了你無理的語言藝術，但我并不希望別人用收容者這種可悲的名詞稱呼我。收容者雖然只是我做過的所有工作中最微小的一個，但我認為它才是我做過的最崇高的工作，教授先生。”我看著他緩緩坐在眼前的座位上。“那么言歸正傳，教授先生，我來這里，是來調查一個地質學方面的事情的。”

　　“我這里有你能用到的幾乎所有前沿論文，看起來你的語言能力似乎不錯。”他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身后的書架。“需要什么方向的論文你可以自己在這里尋找。”

　　“可能你對我的語言有什么誤解。”我一字一頓說到。“如果是學術問題，我大可利用我擁有的資源進行最詳盡的了解。我來問的，是這些論文后面的東西。”

　　“對不起女士。”他的語氣自然卻稍顯生硬。“我聽不懂你想表達什……”

　　“就是艾雅法拉夫婦的死因，”我打破了這平靜的氣氛。

　　“關于兩位令人尊敬的教授的突然辭世，”他在座位上翹起了二郎腿，露出了他的萊塔尼亞偽足。“萊塔尼亞天災事務調查局有更加詳盡的描述。二人在探查敘拉古火山周圍的地質結構期間出現了對火山噴發時間的錯誤預估，不幸遭遇當地火山的突然噴發，被火山碎屑流嚴重灼燒而離世。順帶一提，”他突然提高了嗓門。“如果您瀏覽過天災事務調查局的調查記錄，您甚至可以找到身體的灼燒情況以及現場的詳細狀況。”

　　“這些報告我都看過了。”我從口袋內掏出一疊紙張，并將它們丟到桌子上。“我看到的甚至比你想到的要多。我想要知道的是，為什么一個享譽世界的地質學專家會對火山噴發的時間出現如此嚴重的錯誤預估。”

　　“你能了解的都在這里面。”他將桌上的資料再次扔到了地上。“我沒有更多資料能夠提供給你。所有人都對二位偉大的科學巨匠之死表達了惋惜，但如果你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只是為了對此向我提出質疑，那么很不幸，你的萊塔尼亞之行將毫無進展。”

　　“人在某個地方待久了腦子會僵化，只有出來走走才會有所收獲。”我緊緊盯著他藍色的眼睛。“聽一些知情人士說，您似乎收養了他們的孩子？”

　　“很不幸，您的消息不夠靈光。”他一聲冷笑。“他們的孩子早就被我送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已和艾雅法拉夫婦毫無關系，我的手中只有他們死亡的調查報告引以為戒。”

　　“你說它們？笑話。”我晃動著手中的調查報告，然后將它重重摔在桌子上。“我來到這里是來尋求答案，而不是重復閱讀這種垃圾的，別想用這種方法把我打發走。”

　　“曾經有很多人因為艾雅法拉夫婦的離世來這里找過我，記者，學生，政治家，五花八門的角色，帶著五花八門的理由。”他捻著下巴上的小胡子戲謔般地說道。“不過他們就算翻來覆去的問，也僅僅是詢問一些不存在的問題。你們不能因為一個意外事故就去打擾一個無辜的科學家，科學家只應該面對科學。更何況他們的死，”他瞟了我一眼。“本身就是一個意外。”

　　我沉默了，此時對手氣勢正盛，與其對質反而適得其反。

　　“即使是成熟的地質學專家，也只能預估火山噴發的大概時間。”他笑著對我說。“一般的地質學專家會在火山附近進行地表波動探測，由于火山內部巖漿含量會制約地表的波形，因此此法可以用來探測火山的噴發時期。”他喝了口水繼續說道。“但這種方式難以進行精確探測，只能預估大約五天以內的火山噴發。看來您確實不夠了解地質學，”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傲慢。“我暫且提醒您一句，不要過多的了解自己學科之外的東西。”

　　我心中突然一陣冷笑，沒想到他的傲慢讓他無意中暴露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我說過了，我對地質學方面的了解要遠比你知道的多。”我緩緩說道。“現在來看，我確實有向你提出挑戰的能力。”

　　“我不想把這么多時間浪費在與你爭辯這種無聊的事情上。”他朝我擺擺手示意我離開。“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那里可能有你要的答案，來這里找答案只會讓你一無所獲。”

　　“你不應該趕我走，先生。”我看著他起身。“你很清楚，萊塔尼亞的引導并非永遠正確。”

　　“我就是在追隨黑山羊之神的前進蹤跡，”他冷冷地說道。“正是因為它的引導，命運才引我來到這里追尋地質世界的真相”

　　“你來到這里不是在追尋真相，而是在逃避。”我難以掩飾我的憤怒。“我懶得揭發你的虛偽和傲慢。”

　　“我不想重復太多次。”他的眼里也滿是憤怒的火。“艾雅法拉夫婦死于可悲的天災。這次意外是對艾雅法拉中心和萊塔尼亞威廉大學的巨大損失，這是所有研究人員都不愿面對的結果。”

　　“夠了！”我憤怒地呵斥道。“天災造下的孽已經夠多了。我再也不想將這種，”我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塊源石樣品扔向桌子對面。“無聊瑣碎的小事甩給可悲的天災了。科學家們需要做的是讓天災和源石為我們所用，而非讓我們成為天災的奴隸！如果你僅僅有這點覺悟，那么身處萊塔尼亞和身處烏薩斯又有什么區別？”

　　他憤怒地看著我，像一只待戰的獅子，山羊胡隨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再而衰，心理防線正在崩塌，此刻我的回合已經來臨。

　　“如果之前的交流不足以吸引你的話，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引起你的注意。”我緊緊盯著不知所措的他。“據我所知，利用儀器對天災進行準確判定一直是科學界懸而未決的問題。因此目前對天災進行準確判定依然是天災信使的主要任務，我說的沒錯吧。”

　　他雙手緊緊抓住桌沿，眼睛死死地盯住一樣注視著他的我。

　　“因此，作為源石地質學專業研究人員，艾雅法拉夫婦在地質勘探前一般不會完全相信這種不靠譜的數據。他們在行動前會廣泛征求天災信使的意見，而且一般每一個勘探人員都會和目的地所在地區的天災信使進行長時間的跟蹤聯絡，并對通訊信息進行最為詳細的記錄，我說的沒錯吧。”我依然冷漠到沒有任何情緒流露。這在高效的語言對話中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的瞳孔不斷收縮。

　　“既然如此，想了解這個問題，只要詢問該地區的天災信使就可以了。”我用手指輕輕敲打桌子。“不巧的是，敘拉古的天災信使都沒有在夫婦二人死亡之前和他們進行聯絡。然而，在艾雅法拉夫婦之前的研究記錄檔案中都能找到與天災信使的詳細交流記錄。一向以嚴謹著稱的艾雅法拉夫婦竟然沒有在這種高危火山噴發之前征求任何天災信使的意見，那么教授先生。”我看著癱在椅子上的他說道。“我相信你能給我合理的解釋。”

　　三而竭，局面上來看我已經完全處于上風，我嘴角慢慢上揚。

　　不過，能如此簡單的攻破他的心理防線，我也有些意外。

　　“聽起來像一個好長的故事。”他突然笑著鼓起了掌。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站了起來。

　　“你比我想象的要熟悉這門學科，很遺憾我的小把戲并沒有唬住你。”他挺直了腰板。“但是您明顯對事故調查報告看得不夠仔細。艾雅法拉夫婦確實在前往敘拉古之前聯系了當地的天災信使。而不巧的是，那位天災信使也同樣死于那次火山碎屑流。”

　　“火山竟然能燒毀幾千公里之外的這里的交流記錄。”我輕蔑地冷笑一聲。“真是完美的站不住腳的解決方式。”

　　“有些時候，站不住腳的東西才是事實。”他看著眼前的源石樣本。“您宣稱自己無所不知，這里面發生了什么應該不需要我多做解釋。我的結論依然如此，艾雅法拉夫婦死于火山碎屑流的嚴重灼燒。既然木已成舟，就不需要多做討論。那么請便吧，”他緩緩伸了個懶腰。“我需要休息。”

　　“既然您不愿意繼續談論下去就算了吧。”我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資料。“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凱爾希，醫療研究人員，目前就職于烏薩斯某醫療所。司職首席研究人員，進行礦石病患者的治療工作。”我用手輕輕拍了拍資料上的灰，然后緩緩走向辦公室的門口。“本次前來萊塔尼亞是為了探明我司一位患者家屬的死因，本次探訪并未征求患者及高層的意見，帶有一定的個人傾向。好了，天色有些暗下來了，聽您的口氣您可能還要等一個學生？那我就先行告退……”

　　我回身看向他，他舉著一把銃械看著我，眼中是一股透心的冷漠。

　　“我提醒過你們不要過多調查這件事，羅德島的女士，我是因為不想讓他們的孩子置于危險之中才將她交給你們。沒想到你們卻自己跳進了火坑。”他用顫抖的右手舉著手里的銃械，銃械口閃著凌厲的光。“您和他們的故事就在此終結吧，艾雅法拉夫婦不愿被人打擾。”

　　我意外的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他的面前，問題卻在這僵局中迎刃而解。

　　“你的手在發抖，先生。”我冷冷地看著他。“我沒有攜帶寵物，不要勉強自己。”

　　“我比你更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態，多謝您的提醒。”他強裝鎮定說道。“不過現在，我建議您多關注一下自己。”

　　“我比你更了解自己，高傲的薩卡茲科學家。”我在門邊看著他的槍口。“我也勸誡你一句，希望你以后能對他人學會謙遜，不然總有一天，你的傲慢會要了你的命。”

　　“多謝提醒。”他拿銃械的手稍有松動，眼睛依然緊緊盯著我。

　　“教授！”稚嫩的女聲從門外傳來，他緊張地看向門外。

　　不久門被突然推開，一個年輕的紫發菲林女孩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從我的身上稍有松動“上次您給我……啊，”她突然遲疑了一下。“克林格博士是在隔壁？對不起，走錯了……”

　　一個小小的東西從她身上掉下。

　　“小姑娘，你的東西掉了。”我順勢向小姑娘走去。

　　“你別動！”他銃口一轉，對準了不停移動著的我。

　　掉下的東西一瞬間噗地炸開，煙霧從其中快速逸散，我的身影很快融入這白色煙霧之中。

　　身后傳來了兩聲銃械的爆響，回應它的只有門外急促的腳步聲。

　　這煙霧彈力量好大，我拍著身上的灰想到。

　　菲林族果然還是對銃械保有恐懼，杰西卡初入黑鋼時似乎也出現了這樣的應激反應，這種反應一度讓雷蛇很是頭疼，后來經歷了很久的適應才克服了這一點。

　　回去把這件事記下來，我看著旁邊發抖的身體想到。這樣就可以少測試一項數據了。

　　“玫蘭莎，這次辛苦你了。”走出大樓時我這么對女孩說道。

　　“沒……沒什么，凱爾希醫生……”她發抖著垂下了頭。

　　西天慢慢泛紅，寒冷似乎更強烈了一些。

　　“我們要不要快點離開？”她看著越來越黑的天戰戰兢兢地問道。

　　“不必了。”我摸了摸我的腰桿。“他殺不了我，更何況他并不想殺我。”

　　眼前突然星星點點的白，一場大雪頃刻而至。

　　我脫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二人快速離開了萊塔尼亞威廉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