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止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華皇后難得準頭好了這么一點點，結果傷了自己的寶貝兒子。

　　未止想，但凡你對我好一點，顧清云都不會有事。

　　再觀顧清云，在華皇后又一次擦去他臉上暗紅色的血時將她推開，不耐煩道：“夠了！”

　　“啊！”華皇后沒想到顧清云對她動手，猝不及防向后仰去，雙手撲棱著想抓住顧清云的胳膊，卻被他躲開，腳下不穩，跌倒在地。

　　未止下意識閉上眼。

　　然后睜開一只眼看了看。

　　一地碎片混和著鮮血，觸目驚心。

　　未止眨巴眨巴眼。

　　所以你砸這么多瓷器到底是為什么？

　　椒房殿的宮女們都手忙腳亂地過來扶兩個傷患，未止良心發現地扶著顧清云到一旁坐下，等待太醫到來。

　　華皇后由于傷勢嚴重，被扶到寢殿去了。

　　見華皇后不在大殿，顧清云才擔憂道：“先生沒事吧？”

　　未止搖搖頭，溫聲道：“有事的是殿下。”

　　顧清云譏笑一聲，道：“以后她再找你麻煩，你大可拒了。她就是這幅樣子，這么多年來一點沒變。”

　　未止細細品味，再次確定顧清云話語中找不到一點對華皇后的依戀或是尊敬。

　　“臣不敢違抗懿旨，”未止謹慎道，“皇后娘娘今日想來是氣極了，以往娘娘待臣還好。”

　　顧清云笑了笑，“你明知道她會生氣還要諫言廢后，你該清楚，母后被廢我這個太子就沒這么名正言順了。”

　　自古以來，嫡長子為儲君乃是國法，倘若皇后無子，庶子也要過繼到皇后名下才有資格繼位。

　　一旦華皇后被廢，最有可能被推上后位的便是實際上的后宮之主，素有賢德之名，聲望極高，出身名門不遜于華皇后的貴妃長孫氏。

　　如此一來，淮陰王便成了正了八經的嫡子，淮陰王黨不在少數，屆時朝廷難免出現廢太子改立淮陰王的提議。

　　未止道：“殿下以為臣想？”

　　若是可以，未止恨不得半點不摻和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子之間的事。

　　崇康帝并沒有半分放棄顧清云的意思，前些時日還允許顧清云重新觀政，每日批閱部分奏折。

　　可他想廢后也是真。

　　未止覺得，顧清云貌似對華皇后是否被廢并不在意。

　　顧清云淡然道：“有些事，你可以不做，父皇不會逼你。”

　　未止輕笑。

　　其實顧清云說的不錯，崇康帝不至于因為她拒絕這些“小事”就與她決裂。

　　可她還是做了，做了一堆她原本并不很情愿甚至厭惡的事情。

　　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蘇氏一族忠君愛國的名譽。

　　百年延續的名望，不能毀于她手。

　　她在長安的一言一行，都會讓人聯想到景昭封地，維揚蘇氏。

　　蘇氏從未有過謀反的念頭，要想讓蘇氏經久不衰繼續延綿百年，就要做到絕對的忠誠。

　　想到這，未止半開玩笑道：“等到殿下繼位，臣也會忠于殿下。”

　　顧清云莞爾一笑，“我等著。”

　　過了一會兒，幾位太醫匆匆趕到。

　　兩位進去給華皇后處理傷勢，一位在外面看顧顧清云。

　　“如何？”太醫看過顧清云的傷口后，未止詢問道。

　　太醫道：“殿下傷口不深，老臣已為殿下處理好，只消每日涂抹金瘡藥，過不了多久便好了。”

　　未止松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的臉若是毀了，她的罪過就大了。

　　為了報答太子殿下為她擋了那一下，未止將貼身裝著的秘制金瘡藥塞給顧清云。

　　未止所用的藥品，皆是出自蘇已臨之手，療效可見一斑。

　　顧清云會意，微笑接過，“多謝先生。”

　　“太子殿下，昭世子，承明宮的澤蘭姑娘來了。”椒房殿的宮女此時過來通報。

　　未止起身，看著滿地瓷片堆積，突然就頭疼了。

　　顧清云并不知道未止此刻的想法，他想的是承明宮來人許是有事，便道：“快讓人進來。”

　　蘇已臨漫步走來，看到大殿內的情形后，頓住了腳步。

　　未止只覺整個大殿都冷了不少。

　　“澤蘭，你來了，”未止扯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我們回去……”

　　不等未止說完，蘇已臨已經抱起人走了出去。

　　余光掃過殿內顧清云臉上詫異的神情，未止扶額。

　　這下可好，別人不說，起碼顧清云是瞞不住了。

　　哪個妙齡少女干得出打橫抱人這種事？

　　“已臨，你冷靜點，”出了椒房殿，未止窩在蘇已臨懷里低聲說道，“皇后跟淑妃不一樣，不能說弄死就弄死。”

　　蘇已臨沒理她。

　　到了承明宮，蘇已臨將未止放在床上，伸手就要脫未止的衣服。

　　“打住！”未止向里翻滾一圈避開蘇已臨的手，無奈道，“我真的什么事都沒有，皇后砸這么多東西最后全扎她自己身上了，我真的，真的沒事。”

　　蘇已臨抿唇，“我看看。”

　　未止拒絕，“不要。”

　　蘇已臨垂下眼簾，一副失落的模樣。

　　未止最受不了她哥這個樣子，連忙坐起來抱住他的腰，柔聲道：“我真的沒事啊，你知道的我最怕疼了，要是傷著了肯定撲你懷里哭了。”

　　蘇已臨覺得未止言之有理，這才平靜下來。

　　椒房殿所發生之事，自然瞞不過后宮眾人和崇康帝。

　　崇康帝得知華皇后發瘋傷了太子，還差一點傷了未止后，在謹身殿舊疾發作昏厥過去。

　　未止很難判斷崇康帝是真病還是假病。

　　不過就算崇康帝是裝病，她也要維持好朝廷局勢，保證大權不會旁落他人手中。

　　想到之前甄嬪說過的崇康帝時日無多，未止決定不再拖延，以探病的名義帶著蘇已臨去了含章宮。

　　崇康帝床前，顧清云，趙忠和甄嬪貼身侍疾。

　　原本依宮規，帝皇身體有恙時不允臣子探望，以防有人心懷不軌，弒君篡位。

　　甄嬪言未止身份有別一般朝臣，是崇康帝義妹之女，也就是崇康帝的外甥女，顧清云也同意甄嬪說法，幾人商議之后才允許她過來。

　　“昭世子來了，”趙忠一臉憂愁道，“陛下還沒醒……澤蘭姑娘怎么也來了？”

　　未止道：“澤蘭醫術高明，太子殿下，甄嬪娘娘如若不介意，可否讓澤蘭為陛下把脈？”

　　甄嬪問道：“聽聞澤蘭姑娘師承神醫，醫術高明？”

　　未止頷首，“正是。”

　　顧清云想了想，道：“澤蘭姑娘既是先生的師姐，想來本事不差，勞煩澤蘭姑娘。”

　　蘇已臨坐到床邊，在幾人的注視下開始把脈。

　　須臾，蘇已臨收了手，搖搖頭。

　　趙忠緊張道：“澤蘭姑娘這是什么意思？”

　　未止道：“公公莫怪，澤蘭師姐不善言辭，他是想說陛下病得嚴重，很難治好。”

　　趙忠急了。

　　之前太醫也是這么說的。

　　趙忠侍奉崇康帝多年，深諳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他的大總管之位，便是崇康帝繼位時，從先帝的大太監手中接過來的。

　　趙忠自認為自己在顧清云心中的地位遠比不上顧清云的心腹，便是其他皇子登基也不會有他的立足之地。

　　“就真的沒法子了嗎？”趙忠焦慮道。

　　蘇已臨淡淡道：“化風丹。”

　　趙忠心憂崇康帝的病情，并未仔細分辨蘇已臨的聲音是男是女。

　　但顧清云印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澤蘭，是個男人。

　　甄嬪問道：“化風丹是何物？丹藥嗎？”

　　未止點頭，“化風丹或許能拖延陛下的壽數，只是此藥兇猛，若是一個不小心，怕是會害了陛下。”

　　甄嬪急切問道：“只有這種法子了嗎？”

　　未止道：“一旦要用到化風丹，基本沒有別的藥能醫治。化風丹由二十多味藥材制成，其中六種含有劇毒，十五種需要特殊工藝炮制，成品很難，醫者制藥時一不留神便會被毒藥傷到。”

　　甄嬪看向蘇已臨，“澤蘭姑娘沒有現成的嗎？”

　　蘇已臨道：“不夠。”

　　“不夠再做不行嗎？”趙忠問道。

　　未止看向蘇已臨，問道：“來得及嗎？”

　　蘇已臨點頭。

　　未止又問：“若是服用化風丹，陛下還能有多少時日？”

　　蘇已臨回道：“三年。”

　　“啊？”甄嬪花容失色，驚道，“之前太醫就說陛下還有三年，怎么服藥后還是三年？”

　　蘇已臨道：“動怒折壽。”

　　即，崇康帝壽數減少華皇后要負主要責任。

　　未止想，這下華皇后是徹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了，這皇后之位她是無論如何都要讓出來了。

　　把當今圣上氣得減壽，與弒君有何區別？

　　蘇已臨將裝著化風丹的小瓷瓶交給顧清云。

　　未止解釋道：“太子殿下是陛下最親近的人，你侍候陛下服藥最合適，一日一粒，莫要多服。”

　　顧清云鄭重道：“本宮明白了，多謝澤蘭姑娘和先生贈藥。”

　　臨走時，未止回頭看了顧清云一眼，道：“太子殿下，紙包不住火，陛下昏迷的消息此刻應該人盡皆知了，昏迷的緣由也瞞不住朝廷臣子們，你要早做打算。”

　　未止覺得，這次不用她親自諫言，朝廷廢后之聲也能此起彼伏。

　　朝臣們私底下有再多爾虞我詐，也不過是螞蟻打架。

　　而崇康帝則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巢穴，一旦出事，所有人都不能獨善其身。

　　顧清云握緊手中的小瓷瓶，“我知道了，多謝先生提醒。”

　　該如何做，他已經想清楚了。

　　即便華皇后被廢，他也絕不會失去儲君之位。

　　他從沒把長孫貴妃和淮陰王放在眼里過。

　　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