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門口,沈素身后零散的飛過幾個騎著自行車的小孩兒,清脆的車鈴叮鈴鈴的在靜謐的夜色下響著,她看了眼一只腳向后撐在墻上,神情懨懨的蘇淮。
壓低的帽子看不清她的全臉,但能借著隱隱的光看到她白皙的下顎。
她這個女兒……氣質很冷。
蘇淮也懶懶的掃了一眼沈素,四十歲出頭的漂亮女人,皺紋不算特別多,面相溫和,低眉順目的,叫人無法將她跟那個月子都沒坐完就拋家棄子的人聯系起來。
沈素穿的挺簡單,半袖加長褲,夜間涼,她出來的時候還披了件薄褂子。
這人跟葉珊不同,葉姍無論是打扮還是氣質,都是上流社會貴婦那一款的。
沈素,人如其名,樸素無華。
自從她出來,兩個人已經靜默了快兩分鐘了。
沈素的視線挪到蘇淮身后的行李箱上,搓了搓手,率先開口:“你……是剛下飛機就趕過來的嗎?”
“不是。”蘇淮淡淡的答。
“小淮,我……”
“叫我蘇淮。”蘇淮說。
沈素看了看她,又低下了頭,無奈的發出一聲嘆息。
“我知道你記恨我,我本該沒臉回來的,你爸爸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沈素說到這哽咽了一聲,聲音顫巍巍道:“我也沒想到他會發現,還追了出來,更沒想到他開車闖紅燈撞上那輛超載的貨車……”
不知道是沈素的哭腔讓她感到煩躁,還是因為這事涉及到爸,蘇淮突然煩躁起來,揣在兜里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按捺著體內開始躁動不安翻涌著的血液。
“閉嘴。”她冷冷開口,“你沒資格提他。如果你是來見我的,那現在人見到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是有事找我,麻煩快點開口,我八點四十的飛機。”
但凡沈素當年顧忌一點母女情的話,她都不會為了所謂的初戀跟人跑了,現在打著她親媽的名義回來找她,如果目的真這么單純,她也不會耗這幾分鐘再開口,見到她蘇淮的第一眼就應該熱淚盈眶哭訴多年的分離之苦。
不過她的眼淚倒是真的,因為蘇淮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愧疚。
沈素抹了抹淚,又陷入了沉默,她的右手不斷擺動著左手的袖口,神情糾結,欲言又止。
蘇淮明白了。
“要錢?”她問,其實語氣已經是在陳述了。
要說沈素一定是有一件有求于蘇家的事的話,那一定是錢了。
“我知道我這樣很不要臉,”沈素低著頭說:“可是我沒辦法了,那個人他做生意破產了,帶走了家里的最后一點錢跑了,雖然生意上欠的錢有擔保人還,但我們家還有兩個孩子在京城上學,學雜費生活費各種開銷……我,我的工資也就夠一個孩子半個月的生活費,他那邊的親戚都知道他的事了,我去借錢,沒人愿意借我,我……自從當年走后,早就跟娘家人斷了聯系了……蘇家怎么說也是寧城首富,我只能來找你了。”
“因果有輪回,你也體會到了被人拋棄的那種絕望了?”蘇淮抬了抬帽子,面無表情的看著沈素:“為了你所謂的真愛,去拋棄一個被你騙了感情,還對你死心塌地最后送了命的男人,這是報應。”
沈素死死的咬著唇,低著頭,眼淚連珠成線,低泣道:“是我對不起你爸爸,那時候年輕,腦子一熱,就不管什么責任了,是我自私,是我活該。”
“確實。”蘇淮提著箱子轉身就走,甩給沈素一個背影。
“小淮!”沈素對著她的背影喊道:“我知道我說什么都是錯,但是云昭和珂淼怎么說也是你的弟弟妹妹,他們明年就要高考了,為了學習一直住校,家里的事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破敗幽暗的巷子人聲寥寥,偶爾從某處傳來誰家的笑罵聲,夾雜著幼兒的牙語咿呀。
蘇淮拉著箱子,沒停。
晦暗的路燈下打在她削瘦筆直的背影上,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低壓的帽子下,那張冷峻蒼白的臉,情緒莫變。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當我求你了。”她身后的人輕輕的說了句。
不知道是耗盡了最后一絲為母的尊嚴而感到有氣無力,還是看到她眼前這個任她怎么喊都無動于衷的冷漠背影,她不自覺的安靜下來。
蘇淮腳步忽然一停。
沈素見勢,立刻快步追了上來,深吸一口氣,用幾乎懇求的語氣說道:“我已經在京城各大公司找工作了,雖然當初為了那個人辭了工作當了家庭主婦,但我還是有文憑和工作經驗的,等我找到了工作掙了錢,一定會還你的!”
“多少?”
“三萬。”
蘇淮把箱子放在地上,拉開拉鏈摸出一個黑色皮夾,包脊正側標著燙金Sooner的字母樣式,她從里面掏出一張卡遞給沈素:“五萬。”
“謝謝。”沈素接過卡,感激的說道:“我一定會還你的!”
“不用。”蘇淮把包裝進箱子,拉上拉鏈。
可能過不了幾天她就把所有的事忘了,遇見沈素和一張卡,也不至于她特地費心記下來。
“小淮,你不用這么客氣的,你這樣讓我……”沈素抿著唇,看著蘇淮利落干脆的動作,心口一疼,突然道:“這些年……你過得不好吧。”
蘇淮動作一頓。
“我去過蘇家,也見過你二叔的女兒蘇筱,她……跟你很不一樣。”
蘇淮輕嘲的扯了扯嘴角。
是粉嫩優雅的蓬蓬裙,而非隨時準備和人干一架的長褲?
是裹在身上的蠶絲披肩,而非大款的棒球服或夾克衫?
是年輕女孩子陽光開朗的明眸笑靨,而非滿身戾氣蔑人三等的冷峻下顎?
還是,她有一雙寵愛她的父母、一群順遂她意的傭人、一個完美幸福的童年,而她蘇淮只能靠無休止的暴躁和發泄,來彌補自己心里的那塊殘缺,然后躲在灰暗的世界里瞪著眼睛看著天,憎恨著這狗屁不是的人生?
拜誰所賜呢?
血液突然沸騰起來,體內的戰斗因子不斷的叫囂著。
這是她要發病的預兆。
“……艸!”蘇淮猛地提起箱子,站起身來,沒理沈素,拉著箱子往外走。
“別跟來!”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蘇淮強忍著不適,冷冷開口:“不然把卡還我。”
沈素立刻止步。
她的步子很快,沒一會兒就過了巷子走到了大道上,這時候正是晚高峰,寧城作為一線城市,車流量在這個點也是很感人的。
不過路左側的限量版帕加尼周側還是很空蕩的,畢竟這鉑銀色的車太過耀眼,騷氣逼人。
尤其是右側車翼處還有道刺目的刮痕,更讓周圍的小車主們顫巍巍的抱緊自己的方向盤,踩緊自己腳下的剎車,生怕一個哆嗦就把人這京字開頭車牌的豪車給蹭了。
車內,盛堯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松著領口前的領帶,修長的食指敲著方向盤,對著后視鏡照了照。
嗯,新做的三七分挺有型。
嘖,臉也帥的讓人沒法逼視。
這眼睛就更絕了,星眉劍目,酷肖嚴肅,一臉正派,堪稱完美!
還有身上這西裝……
“再照我就把后視鏡給拆了。”車后座的男人搖著手里的高腳杯,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淡淡的掃了一眼前排自戀的某人。
“得,你擱后邊喝酒抽煙,我給你免費當司機,連個鏡子都不讓照啊!”盛堯轉頭,伸手摸向前座車廂右側的小冰柜。
他記得冰了兩瓶酒,一邊向右靠一邊念叨:“這蘇老頭夠滑頭,他肯定知道你來,自己跑還不算,還把你家老頭給捎上,老奸巨猾啊老奸巨猾啊~”
隨手把酒杯放進側門內置的儲物箱里,鐘九庭解開腕上的袖口。
他動作優雅,緩慢且不急躁,骨節分明的長指白而修長,像極了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神情慵懶,他愜意的向后椅靠下去,對著前面的人懶懶的抬抬眼皮,烏黑如鴉羽般的長睫也隨勢忽閃了一下。
鐘九庭順手把剛才擰下來的酒瓶塞往前扔了過去:“人怎么給我塞進來的,爺就怎么給他扔回去。”
“那你砸我干嘛?”盛堯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胳膊,偏頭往后看了過去。
“你,酒駕預備犯。”清冷的聲音宣判道。
盛堯剛準備反駁,忽然眼神一瞥,眸光一閃,從后側右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臥槽!九爺!看外邊!”
密密麻麻的車輛順著車流一點點蠕動著,蘇淮頭疼得厲害,拖著箱子一頭扎在一家花店門前的木椅上。
箱子“啪”一聲摔倒在地,帽子也撞歪了掉在地上,披散在身后的長發凌亂的散在椅子上,幾縷黑發隨著夜風飄過她蒼白的側臉。
忍過這一陣就好。
蘇淮擰著眉,在心里默聲道。
她的長指死死的扣在木椅上,烏黑的頭發蓋住她泛白的指尖,極度的狂躁涌上腦顱,她強忍不適,盡量緩緩地閉上眼睛,讓自己放松下來。
團簇在她身后的,是矮籬笆里攀蜒到木椅上的大片紅色的薔薇花,夜風輕拂,卷落幾片將落的紅瓣,四散飄落在她的身上。
玻璃窗內,他的視線也隨著一片妖紅的碎瓣落到她的唇上。
美人如雪,刺靡緋紅,極盡魅惑。
時間,忽然一時靜止。
“挺美。”他說。

緋禪
作者腦洞YY小劇場: 蘇老大:是心跳么? 鐘九爺:不,是心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