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畫走出去后，戲青潭坐回了床邊。
她這個月一直渾渾噩噩，不曾想起那日的事。如今想起來才意識到，掛在床邊的香囊一直在伴著她每日入睡。
香囊的檀香味如今已經淺淡了，但味道已經刻進了她夢里。日日縈繞在身周，讓她心中安定。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侍畫就再次進來回稟了。
“小姐，去打聽的人說金玉樓的人說過了一日后就有一位公子取走了。”
看著戲青潭怔怔出神，侍畫再次輕輕開口：“小姐？”
戲青潭把目光從香囊上移走，然后聲音鈍鈍的，語氣模糊不清的說了一句：“這樣啊?！?p> 侍畫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當然猜的到大概是怎么回事，這個香囊應該是中秋那天那位黑衣公子的吧，金玉樓的那樣東西也應是與那位公子有關的。
鼓足了勇氣，侍畫又開口試探的問了一句：“小姐，您可要再去…那里一趟？”
侍畫說的是觴椿樓，戲青潭知道。
小姐這一段時間狀態怎樣，侍畫身為貼身婢女心里很清楚，她雖然也明白這種私會之事實在與禮不合，但她還是希望小姐能開心一點。
戲青潭起身，抬手觸了觸香囊，沉默了一下說到：“不去了吧?！?p> “那這個香囊，要…摘下來嗎？”侍畫小心翼翼詢問。
戲青潭微微搖搖頭。
“不了吧。”
……
侍畫出去后，戲青潭坐在了窗邊的凳上，看著窗外，府內掛的白綾也在昨天撤下去了，陽光撒在院落里冷冷清清的。
那個青年呀，到底是誰呢。
戲青潭用手撐著下巴，微微笑了下。母親喪禮來了那么人吊唁，除了政敵，京城有點名頭的府上都來人了。
從前她腦袋還是有些糊涂，經了這么一遭，反倒是又清明了幾分。
曾幕池她見過了，也來吊唁了。那她猜想的人，也就剩陳淵了。陳淵并沒有來吊唁，她也沒有見過陳淵，整個舊平陽侯滿門只剩了個陳淵，與一般世家公子沒有交情也合理。
那他是陳淵嗎？
戲青潭久違的似乎心情和緩的樣子，小幅度的擺了擺腦袋，哼哼了一句不知名的小調。
不是，他不是陳淵。
他是。
商不春。
她方才腦中突然閃現出母親發喪那日，她看到商殷夏和商無書的到來，想到商殷夏對她前后反差的奇怪的態度，想到商殷夏曾看到她那次深夜出行，還有那次與青年從觴椿樓出來偶遇過商殷夏。
全都說得通了。
商不春的故事，她閉眼想了想。少年將軍，風光無限，收封三品昭遠將軍，急流勇退自此再無音信。
似乎是受了什么重傷，想必也是有一段秘密往事。
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她覺得有緣自會再相見，她現在也沒有心力再去午夜奇會，她還有事情要謀劃。
實在沒有緣分的話……她也可以無中生緣。畢竟她要為母守孝三年，他這個早就被遺忘的商大公子也不會那么快成婚吧。
不過這種事是要在一切塵埃落定后再說了。
不過想到這里，她突然回憶起在秋游時，徐玥曾對商無書言過一句“商世子過分了吧，當年之事又不能怪我父親，商大哥受傷也不是我父親所愿，可那是戰場，我父親又不能時時刻刻護著商大哥”。
商大哥，嘖嘖。
徐玥似乎與他曾是熟識呢。
搖搖頭甩去了腦中的胡思亂想，戲青潭的眼神變得漸漸堅定，進而冰冷，最后竟生出了淡淡的狠厲，眼神的方向落在了吏部尚書府，周家。
她其實知道很多普通閨閣小姐不知道的事情。有些是她眼明心清看出來的，有些是程齊不知道在哪里知道的又寫給她看的。
曾經她把自己當做普通的閨閣小姐，這些事也就一看而過了。如今，再不是曾經了……
但身處深閨，她一個大家小姐想要插手到政事黨爭實在太難了，這種事情只有父親和大哥能做到。可如果全靠大哥，又要她能做什么。
她不接受就只能這么無能為力。
滿城貴女閨秀，只有一個人能插手到政事。
安鄉侯府嫡女，云妍語。
她知道的時候也很震驚，這是程齊告訴他的，她還知道云妍語想繼承安鄉侯府，安鄉侯府的很多事不分內外全是云妍語在打理。安鄉侯府中還有個庶子云子瑕，被云妍語視為眼中釘，日子很不好過。
云妍語這個人，像毒蛇一樣，絕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這是戲青潭平日里觀察得出的。與她合作，無異于與虎為謀，但她別無他法。
她必須有自己的勢力，也要有合作的勢力。自己的勢力當然是從程齊開始，程齊手里有些人，她從前沒有別的心思也就沒有發展什么人，只是用來打探打探消息講個樂子給她聽，如今自然要有別的用途也要有別的發展了。
別的勢力必然首選云妍語，她一時間無法與男子搭上聯系，也不合適與誰家公子聯系。
至于為什么不通過大哥，除了她想做更多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必須考慮到大哥并不想為母親報仇的可能。
戲青潭輕嘆一聲。她并不是要把大哥想的不好如何如何，她不覺得大哥會這樣也不希望大哥會這樣。但一旦插手到這些陰私亂政，她必須永遠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用理智來分析所有事情。
叫來了程齊，戲青潭將一些計劃吩咐下去，程齊聽的很認真，最后點頭表示他沒問題，可以做到。
程齊走的時候，戲青潭猶豫了一下想要叫住他，又放棄了任他退下了。她是想問程齊究竟是什么原因被灌了啞藥差點死了，但又覺得和她沒有太大關系還是不摻和為妙，而且程齊從未提過，大概也不想說。
……
戲府，端謹閣。
一個沐浴用的大木桶在屏風后，沒見有人，時不時有小泡冒出。
“嘩啦——”一聲，一個身影從水中直起身。
若是有人看見，怕是要被此情此景驚艷到。一個纖瘦的少年，皮膚白皙卻被搓出了大片的紅色，墨發披散著掛著一顆顆清透的水珠，一張臉精致的幾乎模糊了性別，眼眶通紅像是哭過，眼角下的紅色淚痣似乎也在無聲的哭訴著悲痛。
惡心。戲安延身體顫抖，已經沒有力氣再搓洗身體。
那夜之后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他暫時忽略了那日的經歷，然而在夫人頭七過后，府里靜了下來，他也不再需要天天去陪著二姐姐。那黑暗的小巷內的經歷，那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惡心如洶涌的波濤席卷了他，讓他整日痛苦不堪。
他每日都要清洗好幾次身體，每次都將身體搓洗的通紅直到沒有力氣再進行下去，他將頭插在水里想要就此了結，卻又想起無依無靠的妹妹，只好沒用的無聲流淚。
他真是個廢物啊。
府里沉浸在哀痛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有戲紅豆發現他最近最是對著痰盂無故干嘔不停，卻也只當他是難過夫人逝世還有擔心二姐姐，便沒太在意。
“扣扣扣——”敲門聲響起，是端謹閣的下人。
戲安延收拾好了自己，才讓小廝進來稟報。
“小少爺，這是門房接到的帖子，說是送給小少爺您的?！毙P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戲安延。
待小廝走后，戲安延打開請帖滿臉震驚。這請帖的落款是南陽郡王府，商無書。
商世子不是叫自己不要再替妹妹送東西了嗎，怎的還這樣，欲迎還拒？戲安延皺眉，隨即又暗罵自己胡思亂想，商世子多么君子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有這種齷齪心思。這帖子里沒有提妹妹，許是只是有事找自己呢。
……
戲安延沒有想錯，商無書確實是找他有事，與戲紅豆無關。
這些日子他冥思苦想不得其法，只好出此下策，把戲小公子請出來先打探一下戲二小姐如今的情緒如何了。若是戲二小姐還是茶飯難咽悲痛欲絕，他肯定是沒臉再把那些心思往戲二小姐身上按，寧愿和二哥請罪被打死也認了。
大哥似乎是動了真情，他去了觴椿樓幾次都看到大哥最近心神不寧，雖然大哥自己好像都沒有意識到。他是真的希望大哥能過的好，做夢都希望，也能讓他心里少點負罪感。希望大哥和戲二小姐還是有緣分的吧……
“別緊張，戲小公子?！鄙虩o書回神，溫柔的開口，安撫了下戲安延。
他心中有些無奈，戲安延總是很害怕的樣子，他想自己應該是很平淡和氣的不至于此吧。
戲安延僵硬的笑了一下，手足無措。
商世子和他約在了一個酒樓，此時正在一個廂間內。商世子點了一桌的菜，態度還是那么溫和，說起話來讓人如沐春風。
反觀自己緊張的不得了，攥著衣角揉搓，低著頭不敢直接看向商世子，只是偶爾偷偷瞄一眼又繼續低頭。
相形見絀，讓戲安延心里有些難言的奇怪的澀澀的感覺。
商無書繼續若無其事的笑著和他說了些話，他奇怪的慢慢放松下來，也敢正視商無書了，偶爾也會有個淺淺的笑臉。
商世子就是有這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