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又是什么品種？”

　　“說了你也不知道。”

　　“怎么是白色？我更喜歡紅色。我看您在老家養的那盆木槿就不錯，我以前還沒見過紅色的木槿花……”

　　走到陽臺的李母又轉身瞪了一眼絮絮叨叨的女兒。

　　“這是‘卡薩布蘭卡’！你知道什么？那怎么說來著……啊，百合花中的女王！”

　　“不就是香水百合嗎？”

　　“你竟然認得？”

　　“當然了。”李純揆抱著手走近，瞧了瞧那盆被擺到架上的潔白花朵，“好歹我的名字也叫‘Susan（注）’來著……”

　　她很快撇嘴說：“您又在網上關注了什么養花博主對吧？我早跟您說過，那些人的目的基本都是引流帶貨。您還不如給我買幾盆菜種呢。”

　　“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別養。”正在侍弄枝葉的李母隨口回答，“我關注的博主可比你這家伙懂得生活，人家和你年紀還差不多呢。”

　　“年輕的騙子更麻煩。”李純揆有點叛逆地說，“不養就不養，反正都是您拿過來的。”

　　李母反手就給女兒的胳膊來了一下，沒好氣地講：“那好！那你就自己去找你喜歡養的吧！”

　　“您完全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說了自己不喜歡養。”

　　這下子，李母學會了充耳不聞。

　　她把花盆擺正位置，嘴里還在自顧自地念叨：“哎喲，開得真好。可惜花期只有那么久，再過幾天，這美好的花瓣都要凋謝落下來咯……”

　　李純揆只當是聽不懂老媽的潛臺詞，背過身去拿出手機嘀咕：“話說回來，她怎么還沒回來？現在都什么時間了。”

　　“你說誰？”盡管心里氣惱這臭丫頭壓根不接招，但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這會兒聽到李純揆的話后，李母就直接拋開失望的念頭，疑惑地問了一句。

　　“哦，沒什么。”李純揆低著頭打字，“宋演家有個親戚，被他安排送來我這里借住幾天。”

　　“宋演家的親戚？男的女的？多大了？”李母放下水壺追問。

　　李純揆無語地抬頭說：“宋演把人送到我這里來，那還能是男生嗎？況且人家只有二十歲，剛上大學的年紀而已！”

　　“二十歲？那都不能說是孩子了，這么大了，怎么會拜托你來照顧？”

　　母女倆這邊正講著話，耳朵都挺尖地聽見家門口的方向傳來有人解鎖開門的動靜。

　　李純揆收起手機，對好奇的媽媽說：“正好。我還是直接當面介紹你們認識吧。”

　　幾分鐘后，林允兒驚訝地看著面前的李母，連忙鞠躬問候：“您好！我叫林允兒！”

　　李母微笑著頷首，端詳了一下少女，驚訝地轉過頭去說：“真的很漂亮啊。我感覺比以往見過的公司的那些孩子生得還好。”

　　“是嗎？”李純揆在旁邊打著哈欠說，“我倒是沒覺得……”

　　話音剛落，她就不出意外地輕挨了媽媽一巴掌。

　　李母對林允兒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抱歉，允兒對吧？我家女兒就是這樣。她只是嘴巴討人厭而已。”

　　李純揆揉著胳膊，敢怒不敢言地翻白眼，看得林允兒抿嘴暗笑。

　　沒想到會見到李純揆的家人，她的心情多少有些奇妙。

　　只可惜，如果在原來的世界，她還能叫一聲“伯母”，眼下卻只能先規矩而生疏地稱呼對方為“老人家”了。

　　“哎，好了媽，我們別在這里堵著人家的路了。先讓她休息休息吧。”

　　“啊，沒錯。先去清洗吧。今晚我下廚，如果允兒你有什么想吃的，盡管說，嗯？”

　　果然，我已經混成比珊妮姐輩分還低的小孩子了……林允兒擺出甜美的笑臉，再次鞠躬說：“麻煩您了。”

　　“哎呦，真乖。”李母笑瞇瞇地點頭，很有幾分長輩看小輩越看越歡喜的感覺。

　　等到自家老媽走開以后，李純揆才開口問：“怎么現在才回來？”

　　她前面雖然看著不太上心，但始終都在注意時間，后來都開始琢磨著給秘書打電話了。

　　林允兒看了她一眼，略微糾結地說：“您公司的孩子們今天見到我，以為我是新來的練習生……”

　　李純揆迅速會意，饒有興致地問：“大家都對你很好奇？”

　　“嗯……而且也很熱情，下課后還邀請我一起去吃東西，一個個都叫我‘姐姐’‘姐姐’，我實在不好拒絕，所以就……”

　　其實，她主要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去跟旁人說明自身的情況才硬著頭皮跟去。畢竟往后幾天，她還會經常出入SW娛樂，索性默認“新進練習生”這重身份，還能省卻不少麻煩。

　　李純揆眼尖得很，看出林允兒內心的苦惱之情后就笑了笑。

　　她隨后靈光一閃地問：“只是女生嗎？我記得表演課男女練習生是合上的，以你的外貌，那幫毛頭小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仿佛又戳中林允兒的痛處。

　　少女似羞似怒地掀起眼簾瞅了瞅她。

　　那目光里包含的情緒讓李純揆瞬間明白許多。

　　眼見著女人忍笑忍得難以自抑，林允兒也被她氣笑，微咬牙關說：“姐，您可是那家公司的社長！”

　　“哪怕我是社長，像這種事情也沒辦法控制。”李純揆坦然地說，“一群青春期的小鬼，再加上本來練習生的壓力就大，要是公司全方面予以限制，到時候出什么事情要怎么辦？”

　　“哇，您真的是……”林允兒睜大眼睛看她，“您這是身為社長該說的話嗎？”

　　“呀，回頭你去嘗試看看面對那些新時代的家長，你就會知道有多難搞了。”李純揆說完又瞥著林允兒，“話說回來，那群家伙如果向你要聯系方式你可不能給啊……應該沒給吧？”

　　林允兒又好氣又好笑，她想了想就說：“您就別開我玩笑了……今天和我搭話的人確實挺多，但大家應該單純是因為我的形象才會感到好奇吧。”

　　“你可別跟我說是因為你太漂亮了才這么有人氣。”李純揆失笑。

　　林允兒卻對她搖頭：“我是說，應該是因為我的年紀太大了……年紀太大了，而且又顯得很老土。”

　　李純揆聽后面露詫異之色，繼而皺眉。

　　林允兒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地繼續輕聲說：“像我這種年紀出現在練習生里，本來就很扎眼。另外我也知道，我的發型、我的穿著，在這里應該是很落后的打扮了。”

　　“我記得宋演之前帶你去商場買了些新衣服吧？”李純揆說。

　　她這話的語氣更多是納悶，困惑于任宋演為什么沒帶著林允兒去好好進行一番“改造”。

　　“除首爾之外皆地方”，這句話里的“地方”，另一重意思就是隱指鄉下。

　　作為一家以培養愛豆為主的娛樂公司社長，李純揆對現在的孩子很了解，她太清楚韓國那種排擠和鄙夷地方人的風氣在低年齡段的群體中有多盛行了，所以眼下她才會感到不解。

　　既然林允兒來了首爾，那么她要定居就無法避免接觸同齡人和社會上的人，任宋演事前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林允兒首爾話說得很好，那么接下去就只需要把她那頭放在當前時代稍顯違和的長卷發修剪掉，換上一套時尚的服裝，也許再化上點淡妝，她就能完美地變身為一名生活在2021年的美少女。

　　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偏偏任宋演就是什么都沒做，李純揆看過他給林允兒買的那幾件應急衣物，款式不能說難看，但也和靚麗絲毫搭不上邊。

　　此時再一看林允兒那身樸素至極的裝扮，李純揆不知為何越想越生氣。

　　就你這樣還敢說是受人之托幫忙照顧？這兩天還是我負責給這孩子飯吃呢！

　　“姐姐，您不用怪作家。”好在，林允兒也大致猜得到李純揆的想法，“作家他實際上問過我，只是我自己不太愿意改變罷了。”

　　她臉上的神態透出了一股外人難以理解的固執和倔強。

　　林允兒堅信自己能夠回去原來的世界，因此就算是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她也得慎重對待才行。

　　比如說她要是剪了頭發，然后就回不去了怎么辦？

　　少女也知道，她的這種顧慮很幼稚很缺乏依據支撐，但她就是擔心，害怕撞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說到底，她所遭遇的這一切，于她而言本身就充滿了莫測與捉摸不定。

　　而且退一步講，若是她穿越回去的時候，仍然是在那間會議室里，可以的話，林允兒也非常希望能去掩蓋那份有關世界的“真相”，這對于她周圍的人、對于她自己恐怕都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所以要不是實在不具備可行性，她甚至愿意每天都保持她來到這個世界時最初的樣子。

　　“你自己不愿意？為什么？”林允兒的話帶給了李純揆更多的疑問。

　　在外貌主義至上的韓國，至少在林允兒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當中，李純揆還沒見過不在意形象的人。

　　她猶豫了一下，問：“你是因為，家里的長輩有什么要求嗎？”

　　“沒有，當然不是。”林允兒趕緊擺手，“我就是……”她遲疑著，“我就是，自己覺得這樣自在而已。”

　　她又抬頭看向李純揆，突然笑笑說：“說出來姐姐你可能不相信……在我的故鄉，你那天晚上見到我的時候，那個造型已經是最時尚的了。”

　　李純揆聽著話靜靜看她，沒有露出什么驚訝的表情。

　　“說實話，盡管之前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但……來到這里后，我確實一下子就意識到了‘故鄉’的落后，但是世事不都是這樣嗎？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會發生變化。有一天，我的‘故鄉’也會和現在的首爾一樣的。我覺得，自己到了那時候再改變也不遲。”

　　林允兒呢喃地說出了藏在心里的真實想法，隨即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隱約有種直抒胸臆的舒暢，即使她知道，李純揆聽完后很大幾率只會覺得好笑，以為她說這番話是出于“地方人”的自尊心或是礙于年輕的薄臉皮強撐。

　　然而她明顯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隊友們，大腦思路往往和常人不太一樣。

　　只見李純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用手摸著下巴問：“你不會真是從北邊來的吧？”

　　林允兒愣了愣，很快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堅決否定：“當然不是！”

　　“那你的故鄉究竟是哪里？你首爾話這么好，應該在首都圈內吧，但聽你的意思又不像。要不然就是你的父母以前在首爾生活過？你的父母是誰？他們和宋演有什么關系嗎？你來首爾是因為什么？”

　　李純揆的問題是一個接一個地拋出來，語速愈來愈快，幾乎讓人應接不暇。

　　直到她整張臉都快湊到林允兒鼻尖的時候，少女才反應過來，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來姐姐你終于忍不住了……我還以為等到我離開，你都不會問我這些問題。”林允兒自然早對李純揆等人內心積壓的疑竇心知肚明。

　　交叉抱著手的李純揆后仰復位，輕輕“嗯”了一聲：“宋演那家伙真是什么都沒說，講來講去都是那幾句敷衍人的臺詞。本來我是想著，就算這樣也不去打擾你。”

　　“那為什么現在改主意了？”林允兒奇怪地問。

　　李純揆看看她，突如其來地說：“因為你好像沒什么事。”

　　林允兒又怔了一下。

　　“雖然言語里有種你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傷感……但是，我感覺你沒什么大礙。”女人話語停頓，補上一句，“看上去很堅強。”

　　“你自己都不在意，或者說不想去在意，我們這些外人非要去看眼色，不是顯得更不懂氣氛嗎？”李純揆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著。

　　“所以就決定不再忍著了？”林允兒神色微異。

　　李純揆點頭，直率地承認：“感覺還是問問好了，省得總是掛心。”

　　林允兒沉默片刻就說：“那看來，我也得認真回答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