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說,年紀大了的話,不是應該選擇退休嗎?你拖著這么一副傷痕累累的身體,究竟是要打給誰看啊!”
女人震怒的聲音在休息室里回蕩,躲在角落坐著的小金和林允兒都噤若寒蟬。
大概是被妻子訓得無話可說,鄒準遲了幾秒才張開嘴回答:“今晚的比賽你也看到了。如果我能順利進入決賽,光是獎金就可以拿到幾億,之后還可以出國去參加UFC……”
金孝淵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她試著心平氣和地進行勸說:“我明白你的想法,我知道你這么做也是為了我們家,但是,你能不能也理解一下我?”
待她把話講完,鄒準注視著她,突然說:“如果你真的明白我的想法,那你應該記得,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走到國際上,至少憑實力拿到那么一次冠軍。無論那是靠著柔道、拳擊,還是說以綜合格斗的形式獲得的都沒關系……因為對我來說,這是我的夢想。”
金孝淵和丈夫對視,猛地就推椅而起,嚇了林允兒兩人一跳,還以為她終于被氣得失去理智。
“把箱子拿過來。”
“嫂子你,你說什么……”
“我說,把醫藥箱拿過來!”
“啊是!”
小金忙不迭起身,跑去拎休息室里準備的醫藥箱,金孝淵掏出發繩綁好頭發,再卷起兩手的袖子,用腳踢了踢丈夫坐著的椅子。
“過來。”
聽見她這話后,鄒準看了看在場的林允兒和小金。
“我叫你呢,看別人干嘛?快過來!”
這個剛才在擂臺上還渾身兇悍之氣的男人終究是一聲不吭地坐到了自家妻子面前。
“抬頭。”
“把眼睛閉上!我現在看見你那雙眼睛就來氣!”
“側臉!”
“再把脖子轉過去一點!”
“……”
瞧著在金孝淵擺弄下努力繃著一張臉的鄒準,林允兒忽然間就有了點想笑的沖動。
而當她見到金孝淵使用醫用膠帶和紗布熟練地幫丈夫處理傷口時,某些原先存在于腦海中的疑惑好像也得以解開。
排除那些傷疤之外,鄒準的身上還有一個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地方。
那就是他的兩只耳朵,全呈現出了一定程度的鼓脹變形。
從醫藥箱里找出未拆封的針管和針頭,金孝淵戴好一次性的衛生手套,從鄒準發鼓的耳朵里抽出了淡紅色的液體。
“那是在抽積液。”旁邊的小金對她小聲說明,“這是餃子耳的通病——常年練柔道或者說摔跤的人,他們的耳朵就會變成這樣。”
林允兒邊聽邊點頭,剛想說話,她和小金就先聽到那邊的鄒準開了口。
他兩眼盯著妻子的手,嘴里問了一句:“戒指呢?”
林允兒的心頭登時一緊。
誰知道金孝淵不慌不忙,翻了個白眼就說:“被我扔了!行了吧?”
可以看得出來,對于妻子的這番回應,饒是鄒準都始料未及,微微張了下嘴,又無話可說似的閉攏起來。
他繼續赤著上身坐在那里,陰影覆蓋住他的額頭和眉眼,寬闊的肩背使他就像一座被置于燈光底下的靜默雕塑。
金孝淵說歸說,在涂完藥后,視線還是掃過了鄒準敷有冰袋的右側肩膀。
她的手本能地想伸過去,然后反應過來,索性沒好氣地在鄒準的背上拍了一巴掌。
“啪”地一聲響,可見力氣沒少用幾分。
鄒準明顯很是不解地又轉過頭來瞧著妻子。
“當初就因為你這個肩膀,所以只能放棄你那么熱愛的柔道。今天你又是怎么回事?”
金孝淵氣勢洶洶地瞪了回去。
“以前我就讓你在臺上的時候要好好隱藏自己右手的不利。類似的話我跟你嘮叨多少遍了?”
談起先前的比賽,她的火氣似乎又從心底蹭蹭地冒了上來。
“早知道以前就不辛苦地陪你練什么左手拳了……我剛剛看你斷頭鎖用得也很好啊?看樣子以前的一些柔術技巧,你現在也能撿回來用一用了?”
面對妻子語氣里的不滿,鄒準的臉色先是透著微妙,隨后漸漸變得平靜。
“還是有點用的。”他回頭說。
“什么?”
“我是右利手,你是左利手。以前交往的時候一起吃飯,你不是總說我的手會碰到你嗎?”
金孝淵一怔,氣極反笑:“你現在是在向我抱怨嗎?”
“當然不是。”鄒準背對著妻子,獨自解開纏在肩上的冰袋,“我只是覺得……習慣用左手之后也不錯。我直到現在都還常常會想起當初和你并排坐在一起吃飯的場景。”
這話一說出口,除了他本人還在皺著眉活動肩頭,休息室里的其他三個人都是神色異樣。
不過,安靜的氣氛也并未維持多久。
“那個,嫂子。”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小金就試探性地說,“我們和醫生預約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醫生嗎?”站在一旁的林允兒總算找到機會出聲。
“對。只是去醫院做些常規的檢查。”小金沖她一笑。
也不知道此前鄒準是怎么跟他交代的,從頭到尾他都沒向金孝淵詢問過林允兒的身份,對待少女的態度也很客氣。
“這是以前約好的。”金孝淵同樣解釋了一下,“他當拳擊選手的時候答應了我這個條件,我才同意讓他繼續打拳的。”
“那,姐姐你不一起跟去嗎?”林允兒問。
經她這么一提,小金的眼睛也在這對夫妻之間來回瞄著。
然而,金孝淵在稍作思索后就搖頭說:“算了。我不是還要送你去酒店嗎?不過是例行檢查而已。他們都敢背著我比賽了,還要我陪同嗎?”
林允兒忍不住勸說:“你還是去看看吧?省得自己回頭擔心。”
她不說還好,金孝淵馬上把眉頭皺成了一團疙瘩:“我擔心什么?他就算真在擂臺上被人打得很慘也是活該!”
無視了一臉尷尬的小金,金孝淵直接用手指指他和鄒準:“這個,還有這個!一個明明最早先跟我認識的,現在幫著他瞞著我,另一個呢,你剛剛也看到了吧?真是聰明啊,比賽之前還故意發訊息過來問我。”
她扭過頭,目光不善地瞪著自家丈夫:“怎么,擔心我提前回家,發現你的秘密?我要是今天晚上沒來,你究竟還準備瞞我多久?”
鄒準默然看著她,繼而就說:“我本來也沒想要瞞你,如果你這段時間有去看我的比賽的話——”
“啊啊!那么我們就先聊到這里了!”
不等他把話講完,小金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飛快鞠躬說:“時間真要來不及了,嫂子,我們就先走了!”
話音剛落,他就拽著人趕緊離開了這間休息室,臨走前還不忘帶好門。
“我衣服還沒換……”
“哎行了,哥!我拿著呢,去車上換!我真的不理解,為什么你每次在嫂子面前都是這樣……”
門外隱約傳進來漸行漸遠的對話聲,林允兒轉頭和金孝淵對上了眼。
“我們也走吧?”金孝淵倒是一副對此習以為常的淡然模樣。
林允兒有些莫名的尷尬,想想還是點頭回答了聲“好”。
十幾分鐘后,兩人再次搭上了體育館外的巴士車。
“小金以前是我在工作室的后輩,我和他關系不錯。”坐在外側座位的金孝淵突然開口,“因為他本身對格斗比賽很感興趣,所以我介紹了他和鄒準認識。現在他算是鄒準的助手兼經紀人。”
她側頭看去:“我知道,你應該有不少問題,想問就問吧。”
再三躊躇,林允兒在她的注目之下,最終只挑出了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來。
她很小聲地問金孝淵:
“孝淵姐,你現在還想離婚嗎?”
……
安排好入住事宜后,金孝淵走出酒店的大門,仰起頭來望向夜空,不由就呼出一口氣來。
“啊,這氣味……”下一秒,她很嫌棄地抬起手,在自己嘴巴前面扇了扇。
“看樣子回去之前還是得買瓶解酒藥。現在這時間,藥房關門了嗎?”緊了緊肩上的包帶,金孝淵向著路邊走去。
“嘀!”
拿著交通卡又上了巴士,金孝淵剛坐下來,放在包里的手機就振動響起。
她看也沒看來電顯示,拇指一滑就把手機貼在耳邊問:“嗯,怎么了,他被檢查出問題了?”
電話那頭的小金頓了頓,才說:“那個,倒不是。我現在還在醫院的走廊上等著呢,準哥他在辦公室里和醫生談話。”
正在巴士車上的金孝淵不為人知地皺了下眉頭,問:“就他和醫生?兩個人單獨談話?”
“不用擔心。剛剛醫生已經說了,檢查結果沒什么問題。只是準哥偏偏這次又是肩膀受傷,所以醫生把他留下來說教一下,我是自己出來的。”
“如果說教有用的話,他幾年前已經聽我的安排改行去做別的工作了。”
話雖如此,金孝淵高懸的心倒也略微放了下來。
可她仍然不大放心:“回頭你把醫生的聯系方式發給我。你們倆背著我偷偷換了醫院對吧?否則我早就收到消息了。”
“是。”小金半是無奈又半是好笑地回答,“我知道了。”
“對了,既然他沒事,你特地打電話給我是為了什么?”
“我就是,知道嫂子您會在意,所以就跟您報告報告結果。”
金孝淵聽后撇了撇嘴,也沒去否認這話。
“那沒其他事的話,就這樣吧。等他出來,你跟他說一聲,我現在也準備回家了。”
“啊,那個……”在電話即將掛斷前,小金又喊了一聲,“嫂子,關于今天的事情,我想跟您再說明一下。”
金孝淵聽著手機里傳來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沒去打斷小金的話。
“這兩年來,準哥在拳擊比賽上的表現您也知道。我也聽說了,您很多次私下里勸過準哥放棄拳擊。”
“老實說,您的想法,我和準哥不是不理解,我們心里其實也很焦慮。”
“之所以選擇進入綜合格斗領域,一方面這是我們之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另一方面,這條路對于準哥來說,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剛才在體育館那邊,準哥說的那些話,希望您別放在心上。”
“其實什么冠軍、夢想,什么武道人的自尊,這都更像是掩飾的話。”
“我跟準哥共事了這么久,我很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準哥他,之所以還要在三十代的時候,選擇以大齡新人的身份去打綜合格斗的賽事,原因,說穿了就是因為錢。”
“他是家長嘛,身為丈夫,身為家里的一份子,這么多年,家里的經濟來源反而是依靠嫂子您辛苦來返仁川和首爾,做舞蹈老師、給人當伴舞。”
“我也知道,最困難的時候,嫂子您不是酬勞再低的工作都會接嗎?曾經累得被送去醫院……”
“對于準哥來說,這樣的情況,才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這樣才能盡自己所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一口氣說完了以上這么一大通話后,電話那頭的小金才控制住了訴說的沖動。
他在通話的另一端,偏頭看了看那扇關著的醫生辦公室的門,胖乎乎的臉上掛著一種復雜而苦惱的神情。
“作為外人,我可能沒資格說這話。”
“可是,嫂子,孝淵姐……您能不能,最后再相信準哥一次?以妻子的身份去支持他?”
電話里頭無聲無息,過了良久才重新響起金孝淵的聲音。
“你要說的話講完了?”
“哦?嗯、嗯……我講完……”
“那就這樣。我先掛了。”
完全不給小金再往下說的機會,金孝淵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通話。
她放下手,側頭望向了車窗外面。
車水馬龍的夜晚街道,那霓虹燈光映在她的眼瞳上,斑斕閃亮。
前不久少女問出的那句話仿佛又在腦中回蕩。
還想離婚?或者說,接下去打算怎么辦?
她也在捫心自問著。
答案卻始終沒能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