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令狐遲早早地起了床。雖然疼痛感還在,但他還是漱了口,也洗了頭。收拾好自己后,他就坐在病床上等待雯子的到來。
一看表,時間剛過7點,距離雯子來上班還早。他又下床在房間里來回走動,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號服,把一些褶皺捋平整。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才想起剛剛洗頭時已經刮過了胡子。
他走到窗邊,向醫院大門口望去。只見兩個保安在那站立著,還有一些掛號的病患或者家屬,沒有看見任何白衣服的醫生或護士。
我該說什么呢?雯子,你好呀,好久不見?雯子,真的是你?雯子,這么多年不見,你還是那么漂亮?……他在心里琢磨著,惴惴不安地想象著他和雯子見面的場景。
哈哈哈,他突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一屁股坐在床上,搖了搖頭。念道,令狐遲你真是有些可笑。這么多年了,你以為你還是剛畢業的學生嗎?你們都早已不是當年的你們了,莫非你在心里還抱有什么幻想嗎?以前的雯子不屬于你,如今更不會屬于你了。你想那么些無用的東西干嘛,真是可笑。
他雙手交叉枕在后腦勺,倒睡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一時出了神。
回國后,令狐遲回老家縣城呆了大半年。那時候的他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干,哪兒也不想去。整天在家看書,吃了飯就出去散步,一個人。偶爾就跟兒時的發小去山村鄉野爬個山,徒個步,過著隱居般的生活。
他也去阿四家看過,因為阿四父母常年在外,所以只留了一棟空空的老舊房子。他坐在房子外面,抽了好幾支煙。他一度以為自己會就此過完一生。
直到有一天,之前在B市上大學時,參加同鄉會認識的一個師哥找到了他。師哥叫譚巍,與他同一個高中,比他高兩屆,是B市某名牌大學的研究生。譚巍約他吃飯,礙于在B市上學時對自己的照顧,他就去了。見面之后,譚巍開門見山,說道:“聽說你天天在家呆著,也不上班,這是咋啦?”
令狐遲笑著說:“嗨,沒事,就想休息休息。“
“一大小伙子,整天不上班,在家里讓父母養著,這哪兒像話。“譚巍如大哥般說道。
“我一直把你當親弟,這么說你別不愛聽。“他補充道。
“哪里的話,你本來就是大哥。巍哥說的話,哪兒敢不聽。“令狐遲笑臉相迎。
“那就好,你看你。堂堂七尺男兒,身材也不錯,長得比哥帥,人也聰明。這要是因為女孩子這么頹廢,大可不必,你還擔心找不到姑娘么?“譚巍說道。
“沒有,真的只是想休息一下。“令狐遲有些底氣不足,但也不敢承認被說中。
“休息啥啊,年紀輕輕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事業,你明白吧?事業好了,比什么都強。“說這話的時候,譚巍就像一個銷售。
“巍哥說的是,巍哥最近在做什么呢?“令狐遲問道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打算自己創業了,現在移動互聯網可火了,咱兄弟合伙干,憑我的技術你的頭腦,肯定可以干出一些成績。“譚巍眼里充滿了志氣的火焰,盯著令狐遲。
“你打算做什么方向呢?“
“做社交。““現在就是一個風口,咱們要抓住機會。我們學校有這類創業扶持基金,咱們可以去申請。“他越說越激動。
令狐遲沉思了一下,說道:“行,我考慮一下,過兩天答復你。“
回到家以后,他想了譚巍的話。又想了一下自己,畢業2年了,自己的確在事業上毫無建樹。經歷了雯子、又遭遇了田蕾,感情上已是一敗涂地。或許,的確是時候在事業上更專注了。
就這樣,他跟著譚巍回到了B市,開始了他們的創業旅程。由于大環境好,他們也勤奮,一心一意都在事業上,一切都進行的順順利利。兩年后,從最早的兩個人,公司發展已過百人,并進行了多輪融資。
這天令狐遲剛開完會,手機響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喂,哪位?“
“請問是令狐遲嗎?“
“對,你是……?“
“我,楊童,你童哥。怎么,不記得了嗎?“
“楊童?!“令狐遲又把手機拿離耳朵,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電話號碼,是國內的。
“當然記得,童哥,你這是在國內嗎?“他問道。
“對,我回國了。“電話那頭的楊童有些興奮。
“什么時候回來的?“令狐遲問道。
“回來有一陣了,什么時候有時間,咱們聚聚。“
“可以呀。“
一陣寒暄之后,他們把見面地點約在了令狐遲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時間約了第二天晚上。掛了電話之后,令狐遲思緒飄零。他想起自己當初離開摩洛哥沒跟任何人說,招呼都沒打。他當時就想跟這段人生徹底斷絕,因為那些甜蜜和不堪的回憶。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又碰見了楊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電話的?剛也忘了問。如果問起自己當初為何離開摩洛哥,要怎么解釋呢?自己自然是不能說出真相的,突然有些懊悔剛剛的應約。可畢竟在國外他鄉共事了那么久,難得的情誼,還有那些在摩洛哥的同事們,現在怎么樣了。他又想起了田蕾,那個自己曾經以為會和他共度余生的女人,可……心中莫名一陣酸楚。快三年過去了,時間真快啊,他不禁在心中感嘆。
第二天下了班之后,他和楊童如約見面。楊童的身材跟隨著中年人的步伐,又發福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胖了一些,發際線越發往后移,本就稀疏的頭發似乎又少了一些。
倆人又是寒暄一陣,點好餐之后,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原來楊童大半年前就回國了,因為自己身體不大好,家里人不同意他再在外面漂泊。
令狐遲問道:“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電話號碼的?”
“我一個堂妹在你們公司上班,聊天中得知那個人就是你,你的名字太特別,我想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了。“他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嗨,我說呢。電話里你說你是童哥,我還不大相信。”
“是啊,你當初不辭而別,大家也沒留個聯系方式。“
“抱歉,我疏忽了。“
“那倒沒有,不過你突然離開,我們都很詫異。不過你放心哈,不該問的我絕對不問,探聽隱私的事我不會干,今天就是來跟你聚聚。“楊童笑著說道。
“謝謝,謝謝。“令狐遲聽他這么說,也有點尷尬,只好連聲說謝謝。
“你走了之后,沒多久田蕾也辭職了,聽說回老家去了,后來也沒了聯系。張婉婷一年后也回國了,現在還在公司任職吧。李總和張健、曉波還在公司,可能又會新派幾個過去。“
“對了,你跟他們還有聯系嗎?“楊童補充道。
“沒……沒……都沒聯系了……“
令狐遲面帶尷尬,因為他已經完全沒有這些人的消息,更別提保持聯系了。在遇見楊童之前,這段經歷已如失憶般被他抹去,他徹底跳出了那個世界。也不關心田蕾為何會背叛自己,為何會與李總在一起了。原因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當他離開摩洛哥的時候,他心里就已明白,他與田蕾將不會再有交集,今后的彼此只會沿著各自的人生軌跡漸行漸遠。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追究那些對錯呢。
楊童讀懂了他臉上的尷尬,感覺到自己是在強行拉拽他回到過去,而對方卻沒有絲毫這方面的意思。
便轉移話題說道:“聽說你們公司發展挺好的啊,你們真厲害。”
“沒有,一般吧。童哥現在在做什么呢?“
“我辭職了,現在跟朋友開了個童裝店,混著。“
“那也挺好的。“
不咸不淡的話題,倆人聊了一會兒。又說起一些摩洛哥的往事,令狐遲不愿意想起那些,便總是在應付。童哥離去之后,令狐遲心中覺得有些慚愧。這些曾經的同事其實與他無冤無仇,他大可不必表現得如此冷淡,甚至有些無情。只是,他自己在心中想鎖死那段回憶,便無端地也傷害了一些無辜的人。這像極了很多事,一旦你決定要走哪條路,總會或多或少地失去一些東西。田蕾的結局是什么,他并不想知道,因為對于她,相忘于江湖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熙熙攘攘的世界,人來人往,這就是生活,他早已明白。
全身心投入到事業里,令他很滿足。一切似乎都在轉變,原本死灰般的生活仿佛又有了生機,這多少讓令狐遲的心里頗感欣慰。只是時不時加班到深夜時,他會想起雯子。無論過多久,他知道自己的心中總有一塊屬于她的地方。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雯子了,直到2個月后的一天。
這一天,令狐遲下樓買咖啡。他一只手端著咖啡,一邊低頭看手機,正往回走。突然,右眼的余光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愣住了幾秒,把頭向右轉過幾度,然后看向右下方,一個女人正坐在等候區也抬頭看著他。女人留著短發,臉上畫了淡妝,她身穿一件豆沙紅的高領羊毛衫,恬靜地坐在沙發上,氣質優雅。
“雯子……你在這干什么?“
是,令狐遲認出了她,這個女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雯子。他有些激動,有些覺得不可思議,又有些恍惚。他覺得這種人海偶遇的劇情只會出現在電視上,怎么會在此上演呢?這突如其來的遇見讓他不知所措,他在慌亂之中已經忘記了自己有多么思念她,有多么想見她了。好像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并不是雯子,是普通朋友一般。而自己剛才的這句問候,也是蠢到了極致。
“我在等人……“雯子眼神中也有些慌亂,錯愕的她看著令狐遲,有些尷尬地笑著回答道。
”我們公司就在前面樓上,我下來買杯咖啡。“令狐遲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大腦仍舊有些發蒙。
“哦哦,好的。“雯子左顧右盼,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神回避了。
“那我先走了,拜拜。“令狐遲說道。
“好的,拜拜。“雯子揮揮手。
走出咖啡廳,又走進公司大樓,正準備上電梯時,令狐遲猛然轉身,向咖啡廳飛奔而去。他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鳥,突然振翅;又像是被槍聲提示的運動員,迅速起步。剛剛咖啡廳發生的一切,那么的不真實,那個人不是他自己,那些話也不是他說的,現在覺悟的這個人才是令狐遲。
可當他跑進咖啡廳,看見剛才的座位卻空空如也。他又懊惱,又悔恨,覺得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了。他跑出咖啡廳,東張西望,看到雯子的身影正走進遠處的地鐵站。他飛奔著追逐,大聲叫著“雯子”,雯子卻自顧自地走,完全不停留也沒回頭。他一直追到檢票口,看見雯子上了地鐵,車門關上,地鐵緩緩啟動,然后消失在漆黑的隧道里。
這短暫的偶遇就像是一場夢,直到后來的幾年里,他每每想起此事都覺得匪夷所思。他后來更加頻繁地去那家咖啡廳,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可是,雯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一晃又是6年,自己怎么也沒想到又會在這里遇見她,上天就好像在跟自己開玩笑。自己這些年也遇見過一些女孩子,只是心中似乎總有一種芥蒂難以跨越。他知道,這不是因為田蕾。多年過去,田蕾的事情他已經釋懷。是因為什么,可能自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
他躺在床上胡亂想著,忽然一個護士走了進來。
“怎么樣,今天,好些了嗎?“護士徑直走到他面前,問道。
“雯子,我把玉觀音弄丟了……“
走進來的護士正是雯子。經過昨天的照面,令狐遲對這個本來就無比熟悉的聲音更加確定了——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雯子。當此刻聽到雯子的聲音,他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那句話。
“喲,看起來是認出我來了哈,難怪聽護士長說你昨天找我呢。“雯子的語氣輕松,就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瓜葛一樣,自說自話。
“對不起,我沒保管好,我把它弄丟了……雯子,這些年你去哪兒了,我好想你。“
令狐遲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感,之前思考的草稿在此刻一點也不管用了。這么些年來,他仍舊想念著雯子。當雯子站在他面前,他再也不想顧及那些所謂的自尊了,再也不想懦弱了,再也不想不把心里話告訴她了。他情緒激動,眼角泛著淚,對雯子的愛和思念,如同大雨傾盆。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晚上我值班,我來給你講故事。“雯子依舊語氣輕松地回答道,跟令狐遲是完全不同的情緒。
令狐遲的情感就像一擊重拳打在了空氣里,沒有一點作用。雯子似乎就像一個出家之人,屏蔽了七情六欲一樣。由于人性的本質,令狐遲有些失落,他內心里想著雯子怎么也會想念自己的吧。即使沒有那么強烈,但也不至于一丁點也不。但看雯子的語氣和態度,似乎自己想多了。但無論如何,能再次和雯子相遇,他已經覺得很滿足。想到這,他克制了自己的感情,說道:“好,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