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蓁被帶著走了條從未走過的路,“文畫師”一直抓著她的手腕,叫她紅了臉,又不曉得如何出聲制止,只能微微掙扎,想把手抽出來。
她的力量哪里能跟一個成年男子相比,“文畫師”壓根沒發(fā)現(xiàn)她的心思,頭也不曾回過。
沈蓁一扭頭便發(fā)現(xiàn)路過掛著“上書房”牌匾的大院門,生怕被旁人瞧見這副模樣。
“文畫師”倒好似坦坦蕩蕩,就算知道了自己算是皇上的后宮,也不曾顧忌些什么。
也可能是他太不拘小節(jié),沈蓁在心里對自己說。
穿過一個狹小的圓形拱門,走過曲折回廊,被錯落建筑遮蓋的是精巧的涼亭,入目一小片清澈湖泊,假山景觀奇特。
“文畫師”很自然松開沈蓁的手腕,仿佛方才抓著她手腕只是無心之舉。他指了個方向,沈蓁順著他的動作,看見了湖里、假山邊上一黑一白兩只大鵝,正互相蹭著修長脖頸上的羽毛。
沈蓁覺得它們跟自己看過的大鵝都不一樣,它們行動起來比自己看過的大鵝漂亮很多。
那只白色的突然張開翅膀,飛上了岸,像是同黑色的生了悶氣,黑色的大呆鵝不曉得追上去,還呆呆地用嘴清理著羽毛。
沈蓁驚奇道:“它怎么會飛!”
“文畫師”反問:“它怎么不會飛?”
沈蓁:“我家鄉(xiāng)的都不會飛,我第一次見會飛的大鵝。”
“說它們是鵝也行,”“文畫師”向涼亭走去,沈蓁不由自主跟上他,他繼續(xù)說道:“但這叫‘鵠’,跟鵝很像,也像大雁。”
“是‘燕雀哪知鴻鵠志’中的‘鵠’嗎?”沈蓁忽而想到古籍中的記載。
“文畫師”挑了挑眉,坐在涼亭中,饒有興趣地望向她:“你還知道這一句?”
沈蓁覺得他這話真有夠瞧不起人,抬了抬下巴:“先生教過的。”
“文畫師”失笑:“你是哪里來的?先生還教這個。”
沈蓁道:“我從云縣來。”
“文畫師”重復道:“云縣……”
“對,”提到家鄉(xiāng),沈蓁想說的話可多,恨不得全盤告訴眼前人云縣的好處,“云縣山水多,春日里十里桃林美不勝收……好吃的更多,我們云縣的云彩酥和甜糕叫你吃了第一次還想吃第二次……”
她說著說著,語氣弱了下來:“可我卻怕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男子是信她的話的,他對云縣的概念只有隱秘的交通要塞,蜀州若是變成戰(zhàn)場,云縣是最好的撤離位置。
而面前的姑娘出身云縣,那里是什么樣的水土,才養(yǎng)出了靈動可人的她?男子未嘗過,卻好似已經(jīng)嘗到了云彩酥的甜蜜。
他起身,隨手折下亭外開的正盛的桃花,上頭的幾朵開得艷麗,下面還有兩個小花苞,嬌嫩可愛。
“文畫師”把折枝遞給她,袖間掠過桃香。
明媚的春日里,湖水假山旁,桃花涼亭中,俊秀男子溫柔道:“本是想帶你尋開心,到頭來倒讓你不開心了。”
一陣微風吹動,他嘴角微微上揚。
他生的當真是俊秀極了,身上還有著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叫沈蓁又一次紅了臉。
他像是隨口一說,又像在認真給她承諾:“誰說以后吃不到?那是你還沒遇上我。”
接下來的交談中,“文畫師”三言兩語說道自己原先也不住在皇宮里,他的家鄉(xiāng)離皇城很遠,那是個很貧瘠、但是自由的地方。
沈蓁覺得,他們兩個是同病相憐,于是問他:“你會想爹爹跟娘親嗎?我好想娘親,可是近日,她都不來我的夢里。”
俊秀的男子倚靠在涼亭中,渾身有種令人心疼的孤寂,娓娓道:“我母……母親很早便去世了,父親幾年前也去了。”
沈蓁覺得他比自己難受多了,她爬到?jīng)鐾さ淖紊蠅虻揭恢晏一ǎM了很大力才摘下,學著他的模樣遞給他:“你也不要難過,我們交換了禮物,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文畫師”的眼中有沈蓁瞧不見的波瀾,他沉默了一陣,接過桃花,認真地問道:“我還沒問過你叫什么。”
沈蓁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我姓沈,單名一個‘蓁’字。”
“文畫師”道:“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錚’。”
沈蓁并未多想,沖他甜甜一笑:“阿錚,今天謝謝你。”
沈蓁被帶出來一趟,心情好了許多,幾下接觸,她已然把文畫師當成自己宮中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
紅葉見了她焦急地迎上去,滿臉是擔憂:“沈?qū)毩郑菊伊四愫镁茫€以為你失蹤了!”
沈蓁答道:“我碰上了阿……文畫師,他幫我找回了護身符,還帶我出去散心。”
紅葉了然:“原來是文畫師!”又突然一拍腦袋:“你說你同文畫師單獨出去了?”
沈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是在外頭,而是在皇宮里,是有些出格了。
紅葉皺了皺眉頭:“沈?qū)毩帧氵@,沒有人瞧見吧?”
沈蓁搖搖頭。
紅葉松了一口氣:“文畫師三番兩次同你相遇,你覺得是朋友,要是有其他人瞧見了,可不會這么想。”
紅葉繼續(xù)給她分析:“要是有人存了心想害你,說你跟文畫師勾結都有可能。日后你還是小心為好。”
沈蓁點頭:“我知曉了。”
她們?nèi)孔⒁饬φ谶@件事上,沒有注意到門外受了主子命偷聽的婢女雀兒。
那夜沈蓁睡得香甜,許久不入夢的母親出現(xiàn)了,撫摸著她的頭,溫聲細語地給她念詩。
第二日沈蓁本打算帶著紅葉去找?guī)兹詹灰姷难η逖悖瑒偝龊托銓m的門,便看見阿秋跪在蕭美人的面前,臉頰上是紅彤彤的掌印。
阿秋一向做事勤懇,但不善言辭,故而每日只管做事,遠不如紅葉同沈蓁親近,沈蓁想同她交流也沒多少法子。
沈蓁快步上前,忍住先蹲下問阿秋疼不疼的念頭,給蕭美人行了個禮:“敢問姐姐,這是怎么了?”
蕭美人斜睨她一眼,厚重的妝容叫沈蓁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
邊上的雀兒今日有主子在場,身板硬挺了些:“我們在阿秋房中找到了蕭美人的項鏈。”
阿秋突然打斷她,話語中有哽咽:“真的是蕭美人給奴婢的。”
雀兒又是一個巴掌扇上去,被沈蓁給攔下。
她不敢相信蕭美人在這里站著,沈蓁還敢這般,開口道:“不會是主子讓她偷,回頭還讓她頂罪吧。”
沈蓁還沒說什么,阿秋便辯駁道:“不關沈?qū)毩值氖隆E菊f了,是蕭美人賞給奴婢的。”
蕭美人從頭至尾不發(fā)一言,現(xiàn)下開了口,沖阿秋道:“閉嘴。”
又徑直來到沈蓁面前,輕飄飄吐出兩個字:“跪下。”
沈蓁不可置信看著她妝容厚重的模樣,她又重復了一遍:“讓你跪下你聽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