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上傳來一個粗魯的聲音：

　　“你怎么不躲??？”

　　我捂著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看見一群穿藍色球衣的人圍了過來。憤怒的小火苗在我胸中噴涌，我怒吼道：“你他媽的會不會說人話啊？”

　　我怒目而視，想從這群藍精靈中找出是誰喊的。

　　藍精靈中走出了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走到我身邊滿懷歉意地說：“同學你沒事兒吧？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我怒火平息了幾分，我說：“沒多大事兒，你們踢球把人砸了就這么說話啊？”

　　“對不起，對不起，咱們去醫務室看看吧！”眼鏡兄歉疚地說。

　　我說摸著腦袋：“不用了，沒有多大事兒。”

　　眼鏡兄說：“我們今天輸了球，心情挺郁悶的，我同學態度不好你別介意啊?！?p>　　我無奈地揮了揮手，心想算了。

　　“你們是哪個院的？”我隨口問了一句，因為他們的隊服上沒有院系的名字。

　　“美術學院的?！毖坨R兄回頭說道。

　　原來是一個學院的小學弟。我說：“你們被哪個學院贏了？”

　　“工程學院的，他們是夏季聯賽冠軍球隊?！毖坨R兄無奈地說，似乎想挽回點面子。

　　我說：“我也是美術學院的，現在咱們院怎么這么慫了？過去工程學院被我們虐得跟孫子似的！”

　　這時從后面走過來一個穿橙色球衣的人挑釁地說：“誰虐我們跟孫子似的？來比一場唄？”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人，他橙色隊服上印著“工程學院”四個字，我胸中的斗志燃燒起來，我說：“好啊！我就找我們系的人跟你們踢一場，你把你們整個學院踢得最好的都找來！”

　　“行，輸了的怎么辦？”橙色球衣挑釁地說。

　　我也挑釁地看著他，我說：“你說怎么辦？”

　　橙色球衣說：“輸了的球隊脫光上衣給對方鞠個躬，喊一聲‘大哥’?！?p>　　我恢復了些理智，霎時間心就涼了，時過境遷，現在早已不比當年了，我們這群大四的老妖精都多少年不運動了，整天活得跟慈禧老佛爺似的，拉出來踢球怕已經不行了，而且如果輸了，我們大四的學長給學弟們鞠躬叫大哥，那太丟人了，但是現在的情形已經不能打退堂鼓了。

　　我說：“行，我們現在大四，人不全，我得把人叫回來，下周六下午三點，在這踢，到時候別不敢來！”

　　橙色球衣說：“行，說定了，誰不來誰孫子！”

　　我忐忑不安地往寢室走，在路上給小雞打了個電話，騙他說學生補助的錢下來了，要本人去取，老豬也回來了，一會咱們寢室聚餐，你現在趕緊回來都等你呢。

　　小雞爽快地回答：我馬上就回去，等我。

　　小雞過去是我們美術學院的黃金右腳，只要他能回來參加比賽，勝率會多幾分。

　　我路過服務區的時候買了一兜水果，回到宿舍，我在走廊里大喊一聲：我這有水果！系里的兄弟趕緊來吃呀！

　　我們系的寢室都緊挨著，系里所有男生聞訊后餓狼一般撲進了我的寢室。

　　眾人進屋之后把一堆水果搶了個干凈，趁他們搶水果的時候，我趕緊把門反鎖上，然后把剛剛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他們說了一遍，并且大義凜然地告訴他們，這關系著學院和咱們這屆人的臉面，這件事千萬不能慫了，要是慫了，以后在學校就沒法混了，就算畢業了這件事也永遠是一個恥辱。

　　我對他們吼道：“信我的！咱們只要練習幾天，好好踢，肯定能贏，看沒看見，我腦袋上飄著主角光環呢！”

　　眾人邊吃水果邊聽我說，像聽評書的觀眾一樣，臉上都是看戲般無動于衷的表情，在感覺我已經把話講完的時候，這群敗類都跟散了廟會似的要回去該干嘛干嘛，我急忙抄起了拖把，惡狠狠地向他們揮了揮，眾人便又假裝很嚴肅地坐了回去。

　　四條說：“我可以友情贊助你們一箱紙巾擦汗用。”他看了看我手上的揮舞的拖把又趕緊說：“再加上一箱礦泉水！”

　　三餅說：“我是搞科研的，跟工程學院是同行，本是同根生，不能骨肉相殘，比賽的時候我在寢室給你們焚香祈福?！?p>　　茄子說：“小杰啊，我過去還行，現在真不行了，你看我這肚子胖的，腹肌都沒了，上個樓都喘，踢一場足球我這條老命就擱那了?！?p>　　老豬說：“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都不去是吧？小杰，我去！你們缺裁判嗎？”

　　對門寢室的老二說：“畢業證我不要了！以后我說我是工商學院的。”

　　跟老二同寢的老四說：“能不能跟他們說說哦，別比足球了啦，CS、星際爭霸、魔獸爭霸、象棋、圍棋、臺球、太極拳、瑜伽、健美操，比什么讓他們隨便選，足球這種運動太粗魯了，不紳士，我們斗智不斗勇嘍，打個文明禮貌仗?！?p>　　斜對門寢室的土豆說：“老四你這個變態居然還練過瑜伽和健美操！我看咱們不如把白小杰捆了去工程學院投誠吧！到那就跟他們說，我們一向敬仰工程學院的各位好漢，罪魁禍首白小杰已經被我們押來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絕不皺一下眉頭。我們美術學院是禮儀之邦，向來與世無爭，我們不希望因為一個小小的誤會就傷害了工美兩院世代的友誼，古語有云：向來工程妹子少，自古美院浪女多，我們熱烈歡迎貴院猛男來我院泡妹子，互通有無嘛，到時候兩院結成秦晉之好、甥舅之國豈不美哉！比賽這件事我看就算了吧！沒準他們一高興球賽就不比了?！?p>　　大家紛紛點頭，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四條隔壁寢室的土匪說，“我們寢室只有我一個人在，我是代表寢室最高議會來旁聽這次會議的，我沒有決定權，等其他三個人回來以后我會轉達一下。我們寢室一切外交事宜都要先寫提案，然后提交，審議，復審，如果支持和反對的票數相等，這個提案就永久擱置，如果僥幸通過……”

　　“通過后就行了？”我趕緊插嘴。

　　“不！”土匪繼續說道：“表決通過后就可以進入下一個程序了，因為**上身有傷風化，要經過寢室掃黃打非組的審查，審查通過后才可以。不過這些程序都走完的話，我估計得兩個月以后了?！?p>　　我說：“你們寢室一共就他媽四個人！”

　　土匪說：“我們都是身兼數職的?！?p>　　土豆問土匪：“你們寢室***的時候掃黃打非組怎么不管？”

　　土匪認真地說：“那是因為黃片是我們四位高級議員的特供待遇，不在審查范圍?！?p>　　眾人特別理解地長“哦——”了一聲。

　　我看著李大明說：“大明子，上次你去女朋友那，我把棺材本都借你了，你這次不會見死不救吧？”

　　李大明說：“一碼歸一碼，大二的時候有次踢球，我命根子就被窩了一腳，幸好我武功蓋世，練過金鐘罩鐵布衫啥的，但也疼了好幾天，差點讓我女朋友守了活寡，我女朋友說踢足球太危險，不讓我再踢了，這次剛給她哄好，我怕再惹她生氣，再去她那一次我就徹底破產了?！?p>　　我把目光移到了李小明身上，說：“小明，你哥慫了，你不能不幫我吧？咱們可是患難與共的兄弟，最困難的時候在一起抽旱煙的交情。”

　　李小明說：“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就是工程學院的，我是屬于那伙的，不過咱們關系這么鐵，比賽的時候我就不給工程學院那邊加油了?！?p>　　正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小雞同學破門而入，得知事情原委之后特別義憤填膺。小雞同學莊嚴地拍拍我的肩膀說：

　　“小杰，你放心，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一定為這次比賽拼盡全力！”

　　小雞的形象瞬間在我眼前高大了起來，我放下拖把攥著他的手，就像淚眼婆娑的老大娘激動地拉著解放軍戰士的手一樣，我說：“小雞，革命的重任就在咱倆的身上了！咱倆一會就去找大二大三的湊人去！”

　　小雞也激動地說：“我現在就去找女生組建拉拉隊！你們都知道我在女生中的號召力有多么大吧！組建拉拉隊的重任就交給我吧！這么沉重的擔子，這么艱苦的崗位，就都讓我一肩承擔了吧！比賽的時候我一定率領眾妹子為你們加油助威！”

　　小雞松開我的手之后馬上把我倚在門上的拖把搶走了。我這時候真想弄個導彈跟這群敗類們同歸于盡。

　　我怒吼道：“你們他媽的把我的水果都吐出來！”

　　這群敗類紛紛逃回寢室反鎖上了門，老豬、茄子和小雞強行把我逐出了寢室，并告訴我已經被寢室除名，從此割袍斷義，井水不犯河水。

　　走出寢室，我一個人走到十七巷里閑逛，心情煩躁，順路把路邊各種小吃攤吃了個遍，我真想把自己溺死在食物之中。

　　閑逛了兩個小時，正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小雞發來一條短信：速回寢室。

　　我挺著大肚子推開寢室門，居然看到屋里塞滿了一大群穿著球衣的人。

　　這群敗類竟然圍在一起討論球隊戰術！

　　他們都穿著過去踢球時我們統一定制的白色德國隊隊服，上面印著“美術學院”四個大字，這些隊服我都兩年多沒看到過了，因為大二下半年寢室通了網線之后所有人都淪為了宅男，整天呆在寢室上網沒有人再去踢球了，我原以為這些衣服早都被當垃圾扔了，沒想到大家竟還保存著，我知道這些人心里也和我一樣，都特別懷念那段一起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日子，一時間我竟然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我們這些人組建的球隊曾獲得過兩屆校際聯賽冠軍！

　　小雞，黃金右腳，天才射手，曾經以圓月彎刀稱霸球場，他是我在現實中見過的唯一一個能踢出標準弧線球的人，他還連續三年蟬聯校園運動會百米冠軍，只要他的奔跑啟動起來，在這個幾萬人的學校里，我相信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住他。

　　老豬，這個走路搖搖晃晃精神萎靡的男人，曾經是一名特別優秀的前鋒，漂亮精準的遠射就像他在電腦上操控的狙擊槍一樣百步穿楊彈無虛發。他最拿手的是在不可能的位置冷射破門得分，江湖人稱“六脈神劍”，曾經在大一足球聯賽總決賽中，最后五分鐘兩次遠射破門，打破了曾稱霸球場數年的理工學院的不敗神話。

　　茄子，球場上人稱拼命三郎，以勇猛果敢著稱，遇強愈強，兇悍的體質堪比野人，任何與他沖撞過的球員都會后悔終身。他是球場最活躍的球員，當年踢完90分鐘的比賽大氣不喘，曾數次連球帶守門員一起射入球門。

　　四條，球隊隊長，金牌球員，曾經的最佳中場，尤善長傳，他當年的傳球可以精確到厘米，專業球員般的助攻，意識超凡。當年遠征工業大學的時候對方曾派三名球員一直整場盯防，實力可見一斑。他是一個具有領袖氣質的球員，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在場上指揮若定穩如泰山。

　　老四，這個認識奶嘴的時候就認識了足球的男人，從小到大球不離身。一直到他大二談戀愛的時候，女朋友用兩個肉球擠走了老四的足球，老四自此才與足球分道揚鑣，專研肉球。他過去人稱雙面膠，截球于亂軍之際，盤帶于萬馬之中，球就像粘在他腳下一樣，曾在一場比賽中連過七人，最后居然晃過了守門員射空門得分。

　　土匪，是一個白白嫩嫩的小伙，球隊最佳后衛，前鋒殺手，他截下對方前鋒腳下的球就象接過媽媽早上遞過來的包子一樣輕松，他的踢球風格很像古代攔路搶劫的強盜，所以被我們冠名土匪。

　　老二，校史上最矮的球員，靈活迅捷，果斷干脆，踢球不擇手段，尤善飛鏟。但是此人球品極差，狡猾猥瑣，依仗自己身材矮小，經常趁裁判不注意做些犯規動作，他喜歡往對方球員身上抹鼻涕、口水，曾被大家評為校際聯賽最不受歡迎選手。

　　土豆，天才型球員，容易犯錯但天賦極高。神一樣的意識，可以在不可思議的位置進球，在不可思議的情況下搶斷，也能在不可思議的情況下把球丟了，他身上發生著一切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那時有個職業技術學院，雖然攻勢疲軟，但防守異常專業，沒有任何球隊能兩次打破他們的球門，他們的戰績表上往往都是整齊的0比0，但在我們兩院的比賽中，土豆竟以一己之力連入三球，成為一時傳奇。

　　李大明李小明兄弟兩個，是球隊的后衛，他倆當年在賽場上配合得天衣無縫，性格沉穩意志堅強，一直堅守著球隊后腰部位，那里一直都是我們球隊最放心的位置。

　　三餅，球隊啦啦隊隊長，這個奇怪的科技男雖然體力不佳，但祖上唱戲出身，嗓門奇大聲如洪鐘，高中血戰街頭時，曾以一聲斷喝，嚇跑了四個小混混。

　　當然還有我，曾經創造過八場未失一球記錄的傳奇守門員，人稱前鋒粉碎機，當年所有學院前鋒心目用永遠的陰影。

　　小雞說：“其實我們本來都沒想踢這場比賽，但不知道是誰放了一首《灌籃高手》主題曲，整個走廊都聽得到，聽了這首歌還坐得住的男人，不是個男人。”

　　看著眼前這群詐尸般又生龍活虎的昔日戰友，我心中感慨萬千。

　　老兵猶未死，只是半凋零。

　　隊長四條說：“咱們給這些小學弟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知道，姜還是老的辣。”

　　在滿是舊球衣發霉味道的寢室里，昔日的隊友又抱在一起，大喊一聲加油之后，在場的人都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