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特意帶了筆記本電腦,將U盤插到筆記本電腦的凹槽中。把電腦的聲音調到最大音量,然后手腕輕輕一轉把電腦屏幕朝向大眾。
“我是張晨初,……咳也是,也是張鵬的父親。是我沒把張鵬,咳咳……沒把張鵬教好。葉醫生是個好醫生,他咳……他特別負責任。我住院時,多虧葉醫生照顧我。我知道葉醫生很忙,但他是真真正正的……咳咳的好醫生。只要有空,他就來幫我擦身體,換衣服,洗頭發,剪指甲…咳咳……而且不管他輪不輪休他都會……會回醫院,看看危重病人的情況。他不僅僅是把醫生當做……一個職業,更是一種信仰。張鵬……張鵬從小在鄉下和他外婆生活在一起,為了工作,…咳咳…掙錢,我幾乎沒回家去看過他。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話,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稱職的好父親,也請大家諒解陳鵬的……所作所為。”
張大爺虛弱的聲音仿佛一劑清醒劑,在場的人沉默不語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安靜到甚至可以聽見醫院門口落葉飄落,秋風拂過枝梢,一個熟透的柿子不堪重負從枝頭落下,砸在了地上,也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你們聽見了嗎?你們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們在聲討的醫生。你們可以根據一段子虛烏有的對話,一張斷章取義的照片和一個人紅口白牙的污蔑懷疑始終將病人放在生活第一位的醫生。你們真的有了解過醫生嗎?你們知道要成為這家醫院的醫生葉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嗎?不求你們對醫生有多么敬仰,但請你們用心看到他們的努力。一個正常人做了錯事別人會因為情有可原諒解他,醫生也是普通人,但人們總是習以為常將他們的行為舉止,道德要求定的比普通人高許多。病人病情加重就理所應當的認為醫生不盡心。我曾經是一名醫學院的學生,醫生這條路太累了,真正能堅持下來的很少。希望大家能用一個公平的態度對待我們的白衣天使。至于帖子上的照片,我這有完整的視頻。”林淺在電腦上點了播放鍵。
…………
“對不起,葉醫生,是我們誤會您了。”一個女記者看完視頻后,立即向葉深道歉。
有了這個開端,在場的記者和路人紛紛表示自己的歉意。
“即使視頻是真的,但張鵬并沒有到場,誰知道他到底又沒有威脅過病人家屬啊?”
尖銳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在場的人都看向發聲源。是一個大卷長發的女人,穿著長筒連衣裙。她發覺所有人都看向她立刻拔腿就跑,葉深白大褂一甩,一個空翻就攔住那個女人,動作格外瀟灑,在場女士眼睛都冒出了小心心。葉深一手鎖住女子手腕,一手抓住她的頭發輕輕一拿,竟然是個光頭,那個“女人”是光頭男人假扮的。
“就知道你有鬼,在醫院科室輪轉了幾圈,男聲,女聲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拿著假發在他面前晃了晃。
“說,是誰雇你來的?”葉深看著男人的眼睛狠厲道。
男人特別有骨氣,一句話沒說將光頭往旁邊一扭。
“是不是恁帶走了俺爹,恁把俺爹藏哪了?”只見張鵬急匆匆的趕過來。
“張鵬,你爹沒事。我已經送他去醫院了。”林淺走到張鵬身邊回答道。
“俺不信,一定是恁,恁都想害俺爹,害俺。今個您要是不把俺爹交出來。俺跟恁莫完。”張鵬眼睛通紅,幾乎快要失控。
“你爹現在在醫院療養過幾天就可以動手術了,現在我問你張鵬,葉深真的威逼過你嗎?”林淺淡淡道。
“就是他,就是他威脅俺交醫藥費。”張鵬不敢看林淺的眼心虛道。
“張鵬,這兩個字是什么?”林淺指著自己的工作牌問道。
張鵬慌里慌張,左看看右看看。
“你根本就不識字,怎么能寫出那篇帖子?”林淺詢問。
“俺找人寫的。”
“找誰寫的?”
張鵬臉色蒼白如白紙,額頭的汗像雨一樣向下流。
“其實,你父親動手術的醫藥費是葉醫生提議向院里募集的。我打聽到,在和你談完之后葉醫生就在科室里為你父親的醫藥費發起了募捐。葉醫生將他這幾年的積蓄都捐了出去。這是院里募集錢款的記錄,你不識字總該認識數字吧!”林淺從包里拿出剛剛得到的資料,放在張鵬面前。
張鵬看著這張薄薄的紙愣了許久,把臉埋在手掌里一面哭一面說道:“俺不信,這世上咋會有人平白無故給俺錢。”像是在說服別人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張鵬,不是所有的醫生都唯利是圖,當年的意外絕不會再發生了。你……你可以試著去相信,相信他們和你一樣希望病人正常的生活。只要你相信,就可以。”
張鵬小時候家里窮,父親又常年不在家。只有母親和張鵬在家鄉相依為命,當年母親重病家里離診所特別遠,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救不回來了。張鵬從小對醫生就有敵意,從那次之后他就在沒去過醫院,有些感冒發燒的,自己就吃點藥。找葉醫生談話那次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踏進醫院的門,林淺突然感覺自己能理解張鵬了,親眼目睹自己最依賴最親近的親人離開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一道無法磨滅的傷痕。就像自己永遠無法忘懷看著父母各奔東西漸行漸遠的背影。
“那時候就是這群冷血無情的醫生面無表情地告訴俺,他們盡力了,說俺娘沒救了。俺娘死了,那時候家里就剩俺一個人。恁不知道俺看著俺娘在俺懷里咽氣的感覺。”張鵬眼睛通紅,像發怒的老虎,一伸爪子就要將所有人撕碎。
“面無表情是因為他們是醫生,不能在救人的時候發泄情緒。對他們來說克制就是常態,保持冷靜的頭腦才是對病人最大的負責。只有在脫下白大褂之后,在沒人的地方釋放悲傷。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善于隱藏罷了。”
看著林淺平靜的神色,張鵬慢慢冷靜下來。
“你快去看你父親吧,他在213病房。”
張鵬始終不敢面對夜深,低著頭從葉深身旁走過,最后背對著葉深小聲說了一句:“葉醫生,抱歉,是一個姓秦的醫生教俺這么做的。”
葉深看向站在人群中的秦明,晚秋的殘陽打在他的金絲眼鏡上,散發出金屬光澤。
真的是你,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