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繪悠游公司進行大調整。去過南京的一行人對此心照不宣，他們彼此相視一笑，就像是提前預知命運的卜者一樣比他人多了一份坦然，也有些沾沾自喜。

　　工作規范和職位設置，員工們基本沒有異議，但是工作時間的調整讓許多人感到了不適，畢竟大家習慣了六點下班的日子，這下子猛然延遲到八點半，實行起來還真有點難度。

　　技寶對此沒有任何遲疑，畢竟底薪相應增加了三百元，而且她明白如今的三方網聊模式很依賴晚上的時間，即使不延長時間，客戶晚上找你，也是不得不變相工作的。她現在只要一想到那個棒女孩，就莫名有些興奮，看看手機，“肅苑”上已經有兩個客戶可以歸為A類了。

　　周六剛吃過晚飯，突然有一個越野車頭像、網名叫“不打烊”的人發來了一個招呼——你好。

　　技寶忙通過好友，問他是誰。

　　不打烊：你是叫虞技寶嗎？我是王嬸介紹的那個，我叫段強，你媽媽應該跟你提過我了吧。

　　技寶想起前兩天媽媽確實說過王嬸給她介紹了一個同齡小伙子，家里也是b市的，在銀行工作。

　　技寶：說過了。

　　技寶：你知道我的個人情況嗎？

　　段強：知道一點，發張照片吧。

　　他先發來一張，是坐在駕駛座上單手握方向盤的自拍照，整個人干凈陽光。

　　技寶回她一張自拍照。

　　段強：你挺漂亮。

　　段強：你平時都喜歡干什么？

　　技寶：沒特別的愛好，也沒很討厭的事。

　　技寶：我可以嘗試一切有趣的事物。

　　段強：和我差不多。

　　段強：我喜歡打籃球。

　　兩個人一來一往的聊了半小時，最后約定下周找個時間見面吃飯。

　　晚上躺在床上技寶習慣性的刷微信，沒幾下就刷到了孟倩楠的一條朋友圈，她把兩張自拍照復制粘貼到“肅苑”“掃痕”上，配文：對面的大毛二豬在互相投喂，得了，還是自嗨吧。

　　很快就收到了回應。有幾個客戶夸“她”漂亮，有幾個客戶問“她”是不是單身，還有幾個客戶問“她”在哪兒。

　　跟客戶聊了會兒天，她給犀銘發語音。

　　技寶：你在什么區？

　　他沒有回復。想起他推薦過的一部電影還沒看，百無聊賴下正好找來看看。

　　133分鐘后，她又發信息給犀銘。

　　技寶：電影我看了，挺感動。

　　犀銘：感動？

　　技寶：這是一個出軌電影呀，三觀有問題。

　　這個譚犀銘也是已婚男人，兩個人基本上每天都會聊幾句，聊到興奮話題還會聊到深夜。

　　他為什么推薦這種電影？瓜田李下的，很讓人懷疑呀。

　　犀銘：你覺得男人懦弱嗎？

　　技寶：不懦弱。

　　技寶：他自私。

　　犀銘：也許是這樣。

　　技寶：那女的有點傻，竟然等了他一輩子，如果他不來找她，豈不是一輩子就這樣白白耽誤了？

　　犀銘：你覺得她的做法怎么樣？

　　技寶：不值得。

　　犀銘：虞姬今尚在。

　　犀銘：霸王不相知。

　　技寶心里咯噔一下，難道他知道她不姓孟了？很快她又鎮定了下來，心想他說的應該是一首詩里的句子。她忙搜索。

　　技寶：沒想到你還是一個文藝青年。

　　犀銘：我是生意人。

　　技寶：那我問你一件事。

　　技寶：婚姻門當戶對有道理嗎？

　　犀銘：嗯。

　　技寶：那你不是假生意人。

　　犀銘：呵呵。

　　技寶：你到底住什么區？

　　犀銘：你家什么區？

　　b城11個區里蓮城區是老牌市區，那里的有錢人多。

　　技寶：蓮城區。

　　家庭靠什么富裕的呢？父母是公務員，總不能做生意致富，鑒于此，她又自動加了一句：我家是拆遷戶。

　　當然，后面必須得放幾個俏皮的表情。

　　犀銘：你家里有錢。

　　恭維“她”？看情況這個譚犀銘不像是很有錢的人。

　　技寶：你還沒說你在什么區？

　　犀銘：舜城區

　　舜城區是b市重點建設新區，一色新建筑新形象，雖然不似蓮城區有名，卻是b市最有活力和發展力的區。

　　技寶：那邊的山很多，我以前常爬山，聽媽媽說那邊在建一個新小區，很有名，你知道吧。

　　犀銘：知道。

　　她怕對方聊到這類高檔小區的內幕訊息，忙轉移話題回到前面的討論。

　　犀銘：能不聊婚姻嗎？

　　技寶無奈的回復：好吧。

　　瞧瞧時間，不知不覺兩個人聊了很久，作為一個在往B類路上發展的C類客戶，技寶在他身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都是過量過度的，按照工作流程來看，她現在隨時都可以對他進行最重要的切單流程。是騾子是馬，要拉出來遛一遛。若譚犀銘對投資沒興趣，那她根本沒有必要繼續做無用功。

　　犀銘：你自己開的茶葉店嗎？

　　他終于問到她的工作了，技寶很興奮，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回答他：嗯，我自己的茶葉店。

　　犀銘：原來如此。

　　看著他發來的四個字，忍不住的在心底發笑。

　　如果他以為她是“賣茶女”，那么她就有機會讓他更加信任她，以此降低他的謹慎心，畢竟——她不賣茶葉，賣投資。

　　第二天，小桃約技寶去大月湖風景區游玩，兩人帶好必備品從小區出發，當日陽光不算明媚，空氣里有風吹動，小桃感慨這樣的日子正好“游園”，蹦蹦跳跳的一時玩性大發，看起來心情極好。

　　“裊晴絲……”

　　“打住，人家那是春天。

　　“我這一生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當當-當-當-當，找棵柳樹……”

　　“你再貧我可掐你了！”

　　技寶挽著小桃的胳膊拎著一套旅游墊，二人先去大超市采購l午飯食材和零食飲品，而后搭乘公交車到了景區。這個景區是免費開發的旅游景點，是b市的著名景點之一，占地面積極大，中心區域是一個呈現出彎月形的碩大湖體——大月湖的名字就由此而來。湖深3-4米，主湖周邊還有眾多小型湖體，這些小型湖體的外形被人為改造成月亮的幾種不同形狀，有圓月形、鐮刀形、峨眉形，花樣繁多，別有趣味。

　　二人選了一處人少樹多的地方鋪設地毯，左右兩邊各有巨石遮擋，前方是湖，后方是樹叢。

　　小桃盯著湖面感嘆道：“這地方做個壞事，很合適耶！”

　　“你想做什么壞事？”技寶一邊從袋子里拿東西一邊問。

　　“把你，換成我家阿飛，你說做什么壞事？”

　　技寶聽到咯咯笑聲，領悟到小桃所說的“壞事”，她站起來敲了對方一腦門。“那你怎么不叫你家阿飛來？我可不當電燈泡。”

　　咦？孟倩楠好像也是電燈泡，她有孩子，不應該是單身呀。怎么反應那么大？茶葉店老板好像說過她有男人的……

　　小桃一屁股坐下，“知道你不當電燈泡，所以不叫他。”她拿起一包薯片，拆開包裝吃了起來。

　　“我看你家阿飛挺忙的。”

　　“改天讓他請你吃飯。”

　　二人望著湖水吃了幾包零食，聊來聊去開始聊工作。技寶問小桃她業務微信上發的那個車子和包是怎么回事，小桃翻出馮靜靜的朋友圈，指著上面的圖片說：“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的生活，這才畢業幾年呀，怎么人生一下子拉開這么大的距離？云泥之別呀！”

　　“你跟她比什么？人家本來家里就有錢，難道你的同學都是她這樣的？不還是普通人多。”

　　“普通人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樣的！比如…哎，真的太不公平了，我現在天天在客戶面前裝白富美高大上，遇到屌絲侃侃而談，遇到真有錢的又沒底氣，什么照片視頻也堵不上不是白富美的這個窟窿，裝來裝去客戶沒開幾個倒把我的消費水平搞上去了。”

　　技寶發笑，“這是為你講來成為白富美做鋪墊，你不過就缺其中一個而已，加油！努力！等以后有錢了，你可以直接上手那種奢靡生活。”

　　“奢華是挺沒意思，但你可別裝清高。難道你就不想過你塑造的生活？天天裝白富美你心里沒波動？”小桃撣了撣身上的食物碎屑，一臉質問。

　　“我還好。”技寶歪靠在石頭上，“我的模特和馮靜靜不一樣。她結婚有小孩，年紀比我們大，我沒那么多不平衡。”她看著小桃，“你怪誰？誰叫你選馮晶晶做模特？！”

　　“我就選她，大學我就注意她了。那時候我們還經常在一起參加活動呢，想著大家都是朋友，沒想到畢業不聯系了，也是，天時地利人和三樣，除了能玩得來這一點，別的都不搭噶，不聯系也正常。”

　　“讓你說的怪現實。”

　　“本來就這樣。”

　　“人和人之間還是看感情的。”

　　“道理都懂，但——”小桃看著技寶，下嘴唇兜住上嘴唇苦兮兮的說，“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成-角兒-啊！”

　　她在模仿《霸王別姬》里小癩子的神情。

　　技寶兜手又是一記腦門，“你可別貧了，你又不是戲子，成啥角兒！”

　　“怎么不是戲子？吔，讓你這么一點，我還開竅了呢！你看，我們臉上掛著別人的面皮，裝扮著別人的身家環境，可不也是戲子咋地？成為真白富美就是成角兒！”

　　配合著語言，小桃伸出一只胳膊，抬得高高的。

　　技寶看她越說越離譜，心里不想過多深究這里面的道理，用一句“力有不逮”結束了這個話題討論。

　　天黑之前技寶回到家，看到她拿著東西出門，虞母氣不打一處來，訓道：“一玩玩一天，吃飯也沒影兒。那個男孩你們聊的咋樣了？”

　　“挺好。我們約著出去呢。”她把旅游墊放到柜子里，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幾口水，打算進臥室換衣服。

　　“別搗鬼，我不信你和人家出去了，你難道不是和那個小桃出去的？”

　　“是和小桃呀。”技寶笑著說。她沒想到媽媽這么快就拆穿了她的“模糊計”。

　　晚上照例要找譚犀銘聊天。

　　技寶：你光說舍得舍得，怎么做才能舍得？

　　犀銘：又遇到難抉擇的事了？

　　技寶：沒遇到事，就是感覺守心很難。你跟我同歲，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找找不同的思考角度。

　　犀銘：看你愿不愿舍了。

　　技寶：舍什么？

　　犀銘：讓你猶豫不決的東西。

　　技寶：我這人沒有太堅持的東西，所以，理論上都可以舍棄。

　　犀銘：得是生命共有欲望，舍是辯證人生智慧。

　　技寶：哇塞，這話很棒。

　　犀銘：這是你說的天道，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

　　見他開始掉書袋，技寶忙拉他回歸。

　　技寶：我喜歡隱士幽人，自由自在的生活，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

　　犀銘：嘴上喜歡。

　　技寶：你又拆我臺，我就是普通人，就是有普通人的愛憎歡喜。

　　犀銘：大家都是普通人

　　技寶：我還沒得呢，你就勸我舍，不公平。

　　犀銘：那你認為是先有得才有舍之論，還是先有舍才有得之果？

　　“舍得”二者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技寶沒想過。她現在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情緒也不關乎生存根本，總體上她應該是滿意的狀態。但，確實她也沒享受過太好的事物，網絡的發展致使全世界的人湊在一個小盒子里互相觀賞：房子、車子、票子、才華、技能、愛情、體驗……你總能找到自己不如意的地方。

　　乞丐可以有所舍嗎？釋迦摩尼本是太子，弘一法師也是貴胄公子。

　　技寶：先有得才能談論舍。

　　犀銘：這樣。

　　技寶：你呢？

　　犀銘：舍得舍得，舍在前。

　　技寶：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