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寶坐在沙發上直擓癢癢，因為昨晚虞父的到來，她臨時告知小桃不能過來。雖說小桃過來聊天跟虞父在家里并不沖突，但她想聊的事不想父母有一丁點的參與，無論他們能不能聽到。她已經很多天沒有洗頭了，頭皮癢的難受，小桃過來還有一個洗頭的任務。

　　她的左頰不能沾水，傷口在臉上自然十分在意。今天虞父不上班，中午做好了飯吃過之后他突然出門了，可惜今天是周末，技寶沒辦法讓小桃來家里。

　　很快他又回來了。

　　虞父見她頭上泛光，提議要幫她打水洗頭，技寶慌忙擺手。她的記憶里沒有爸爸幫她洗頭的片段，虞母曾說過小時候虞父帶她到遠處的凸水潭邊洗過澡，她后來去凸水潭風景區玩過幾次，發現那里潭水極深，極目遠望也找不到一處可以抱著孩子洗澡的地方，因此她內心里并不相信虞母說的這件往事，在她的記憶里，她的爸爸是一位性格粗糙的中年男人，惡習多且烈，沒有生活情趣，當然她的媽媽也同樣沒有生活情趣，只是兩人相比，虞母還會想著在家里養點花草擺弄擺弄，美其名曰祛除臭氣，她只買香味濃烈撲鼻的桂花和茉莉花，可她并不會打理照顧花草，一味只知道想起來就澆個水透。兩盆花一直半死不活的頑強生長的，技寶偶爾會把花搬到陽臺上曬太陽，晚上虞母就會把其中的一盆搬進她的臥室里去，喊說“你爸爸的臭腳丫子能熏死老鼠！”

　　技寶給家里添置了幾盤熏香和一個香爐，這香爐從來只有她點的時候才煙霧繚繞起來，虞母依舊覺得茉莉花和桂花是最經濟實在的熏香物，而虞父晚上會往花盆里彈煙灰，虞母并不管這些。

　　許多情感文章里都有一個“老公在老婆養的花草里彈煙灰導致老婆提出離婚”的經典案例，這類故事聽聽就得，可當不了真，要是夫妻二人生活習性相差真的這么離譜，也等不到彈煙灰的地步，早就兩手一拍拜拜了。技寶覺得她的父母本質上是同一類人。

　　技寶從花盆里揀出一個煙頭。她依舊不動聲色，媽媽都管不了的男人，她更管不了。她不要虞父幫她洗頭，這是她對面前這個男人的一種反抗。煙頭她是當著虞父的面扔到垃圾桶里去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感覺到一絲絲的觸動。

　　“那你還是不癢，等你媽回來再洗吧，反正她也快回來了。”虞父點起了一根煙。

　　她把窗戶打開。

　　“現在供著暖氣，你打開窗戶不就冷了？”虞父仰著臉問。技寶不說話，這也是她的一種反抗。而后他掐滅了煙，自己起身把門窗關上了。

　　“那你給我洗吧，我坐在凳子上，你別讓水碰到我的臉。”她松口了。

　　虞父移過來一個單座沙發又搬來一把高椅，他示意技寶仰著臉躺在沙發上，脖子枕在沙發背上，椅子上放臉盆，他給她在臉上罩一個塑料袋，塑料袋上挖了洞，這樣她可以自由呼吸。虞父給技寶洗了一遍，涮了兩遍，然后宣布大功告成。技寶的頭皮立馬變得異常清爽，她包著頭湊到吹風機前吹頭發，虞父說了一聲有事，穿上外套再次出去了。

　　譚犀銘在看到她發的照片之后再沒有發過消息，技寶一整天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幸好龐旭經常給她發消息還說等她的傷好了帶她出去玩一玩。靠著他的這些許諾她漸漸安靜下來，這是她目前能觸摸到的最大美好愿望了。

　　隔了兩天，虞母從外地回來了，技寶臉上的紅腫已經消退，受傷的部位也都開始結疤愈合，疼痛逐漸被瘙癢代替。她去衛生室換藥，醫生囑咐她千萬不要用手擓撓患處，否則會留疤。白天她還能忍耐，到了晚上根本沒辦法在睡夢中管理肢體動作，再者除了臉上的傷，其他地方她也不害怕留點疤，因此癢的難受時她就在手上、肩膀上、膝蓋上的患處周邊擓兩下解解癢。

　　姥姥被舅舅接回了家里，虞母掏出兩千交給舅母，技寶聽著媽媽絮絮叨叨的說話，趁機再次打開三個業務微信看了看。除了譚犀銘，給她發消息的客戶很多，她把“在養傷”三個字復制粘貼給所有發消息的客戶，也不管對方發給她的是什么信息，她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條無形的隔斷河，河的那端是客戶們跟“孟技寶”“譚美美”“孟雪貞”的一貫聊天話題，河的這邊是虞技寶對獵物們的開誠布公——“嗨，我在養傷，暫時中斷游戲。”可惜像譚犀銘這樣敏感的男人不多，他們領會不了她話里的弦外之音，三個字發出之后她的三個微信收到更多的關懷語，她懶得回答。

　　昨天柏經理往她的銀行卡里打了2500，其中2000是公司給她的銷冠獎勵，另外的500是給她的安慰款，也不知道這500是柏經理自己出的還是公司里出的。她樂得接受額外得到的五百元——買藥根本用不了。

　　距離十五號發工資還有七天，元旦已過，她已經步入25歲行列，早上下樓技寶看到小區里的井蓋上貼了粉色的紅紙，她曉得這是小韓莊的婚嫁習慣，只是不知道這紅紙是不是為玲玲而貼，前兩天技寶問過虞母村里適婚女孩的情況，媽媽告訴她除了玲玲和她，也再說不上來其他女孩的情況了。

　　“該結婚的結婚，不結婚的也有對象，你談的那個抓緊點，差不多就讓我們看一看，這人要相要看才知道到底咋樣，不能光聽對方說。”虞母趁機說。

　　技寶慌忙走開，眼看著那幾張照片已經滿足不了虞母的好奇心了，她得想辦法給龐旭拍點視頻存在手機里隨時準備虞母查崗。小韓莊一定還有年紀比她大卻還沒有結婚的女孩，技寶篤定。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的怎么自己就25了呢，她好像才剛剛畢業，可想起技剛，又覺得時間漫長，這一年確實發生了太多事情，這些事情無不影響著虞家的現在和未來，她又能切實的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技剛寄給虞母5000，虞母給姥姥的那2000就是從這5000里抽出去的。除非有人來家里要賬，否則技寶絕不會把將要拿到手的七萬七交給父母去還債，她心里早就做好了使用規劃。

　　她想離職，也要離職。不是因為譚犀銘……也可能是因為他，如果別人，這里的別人指的是知情人，他們要是問起來，她可以用這個當借口，說自己心里有愧？不好意思？受不了？害怕？隨便他們怎么理解吧，只是她正處在業績最高峰，柏經理還說等新銷售模式成熟會提拔她，也不曉得會怎么提拔她，她不想問龐旭看法，大概龐旭最舍不得她離開，她走了，他帶著傻乎乎的穆滿葉和鬼精精的史峰怎么跟其他三個部門比？她可管不了這么多。

　　這個想法能不能透露給小桃呢？

　　小桃來的時候手里拎著水果，虞母寒暄過后出門去了，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小桃和技寶兩個人，兩個人從臥室轉移到客廳里的沙發上，技寶打開電視翻到科教頻道，耳聽著小桃爆出一條新聞——“他又約了。”

　　“約的誰？”不知道為什么，她脫口而出的是想知道被約的對象。

　　“還是一個學生妹。他可會包裝自己了，朋友圈里一看就是一個深沉有思想的上進男孩，他本身長的又不差。”

　　技寶一直沒有酈洪飛的微信，因此她并不知道酈洪飛具體發了什么信息展示自己的形象。

　　“他經常曬照片？”

　　“不曬，他曬車。”小桃說，“他怎么會曬自己的照片？他買車是為了啥，不就是裝門戶裝臉面嗎？那些小姑娘知道什么，看到他朋友圈里的車稍微試探一下確定那真的是他開的車就會幻想自己遇到的是高富帥，等到聊幾句，爆照出來一看，又發現對方是一個帥哥，這時就會感覺自己撿到了寶貝，幸運感暴增。他這套路比我們還牛叉。不是我說，他真的太聰明了。”小桃的表情就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分析的有理有據。

　　“你怎么說著說著還夸上他了。”技寶翻白眼。

　　“這是事實，他也正是因為有這個特質，我才舍不得離開他，憑什么？我認識他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啥樣子，憑什么他現在混的好了，我要倒地方？我偏不！”小桃不但分析酈洪飛，現在又開始分析自己。“其實我也不是離不開他，只是不甘心。我還沒享受到他帶來的好生活呢，真不甘心。”

　　“我理解。”技寶做了個緩和，繼續說，“可他出軌兩次了，還都是找學生妹，這你也能忍？甩了他，再找一個好的，沒兩年就能結婚。他呢？一直約，不說危險不危險，到時候你是跟著他呢還是不跟呢？你這不是給自己出難題嗎？再說你們戀愛的時間也不算太長，我覺得你可以及時止損。”

　　“我他媽真是倒霉。”小桃吸了一口氣，伸手剝了一根大香蕉，一口咬下三分之一。

　　“我看你跟龐旭這段時間感情不錯呀，你們正式在一起了？”

　　“不清楚，反正他對我上點心了，我感覺他還不錯，如你所說，他的顏值不錯。”技寶笑著說。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能表現出十足的幸福感，再說她也沒有十足的幸福感可以讓小桃羨慕，小桃知道她困于譚犀銘的事情難以解決。

　　“好好談吧，他不錯。”頓了頓，“你那個客戶到底怎么回事？”

　　終于聊到點上了，技寶一肚子的想法要跟小桃倒，挑來揀去選好一個角度切入：“他不是我今年來公司才加的，他是我去年，奧，不，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年了，是前年我在那家黃金公司添加的，一開始一直沒說話，等到我辭職了他才跟我說話，我們聊得一直很好，一開始覺得他沒多少錢，他也對投資不感興趣，后來聊著聊著他就說可以投資，先是開了賬戶，不入金，后來聊著聊著他又入金了。”

　　“這些我知道個大概，他是一開始就要入這么多嗎？”小桃問，她已經徹底把那根香蕉吃完，香蕉皮隨手放在桌子上。

　　“當然不是，我實話告訴你吧，小桃，我沒想讓他入這么多。”

　　“為什么？”小桃這樣問，表情卻不吃驚。

　　“你問為什么，我還不知道怎么跟你說，就是感覺他沒那么多錢，聊這么久也不是奔著他是大款的結果才聊的，一個客戶入金30萬也可以了。”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小桃問。

　　她再一次問到了點子上，技寶實在不想錯過這次交心的機會，不跟小桃說，她還能跟誰討論？只是龐旭那邊……小桃有自己的事情需要操心，她也掌握著小桃的秘密，她不怕小桃亂說話。

　　“有點喜歡。”

　　“這個沒什么不能說，像他那樣的，能隨便拿出100萬玩投資，你們聊得時間又這么長，他的魅力足夠吸引我們，這個很正常。我也曾經喜歡過一個客戶。”小桃笑涔涔的說。

　　“我記得你說過。”

　　“那個不是，能說出來的不是最想說的那個。”小桃用手指拍打著臉頰。

　　“那……他投資了嗎？”

　　“投了。38萬。”

　　“那…之后呢？”

　　“之后我就在公司徹底站住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