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待我的意識再次清醒,那些不適感統統都消失了,我進入了一所空蕩蕩的房間,這里沒有他記憶的痕跡,干凈得像是沒有活過,可是卻存在于他的記憶中。這就像是一座庇護所,能夠將所有的排斥和渴望過濾掉,我只是我。但因為沒有記憶存在,我無法選擇是否刪除,也無法選擇出去還是留下來。外界的刺激和個人的意志在這里都沒有作用,像是一拳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
“我永遠都愛你,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會愛你。”
一個蒼老的女聲忽然響起,虛弱、溫柔,還聽得出哽咽。
“我怎么會走呢?我最愛你了。”
這一句話踩著上一句的尾聲涌進來,明顯更有精氣神,更加堅定。
“會啊,我會永遠陪著你。”
“很愛你。”
“最愛你。”
“永遠。”
一句一句重重疊疊,聲音愈來愈大,我的心口忽然一陣疼痛,我的意志愈發綿軟起來,只覺得渾身冰冷,每一句“愛”都是一把刀子,密密麻麻插在我的心口、我的身上,刺骨的嚴寒無孔不入,冰冷、寒涼、潮濕、疼痛。
黑暗迅速將我淹沒,從我的腿爬上來,緊緊捂住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最后一刻,我隱約看到了微弱的光,光的那頭是五的眼睛,流著淚的、痛苦的,深深地望過來——可惜他看不到我吧,我是空的,我在心里默默想。
待我回過神來,我又重新站在了窗口,五的身影不斷遠去,已經縮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逐漸淹沒于紛紛揚揚的雪中,偶有小雪粒砸在我臉上,又很快冰冰涼涼地化掉。我的耳邊還回蕩著那個蒼涼的女聲。
我的疑惑更深了——為什么沒有記憶的空房間里會有聲音?為什么我會感到自己是“空”的?為什么我又會在觸摸不到記憶的情況下離開他的記憶?
兩天之后,五又敲響了我的門,他筆直地站在我的面前,手里還提著一個很大的盒子,“不好意思,又來打擾您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辦法幫你刪除記憶。上次你應該也感覺到了,我進入了你的記憶。只可惜你的記憶對我的排斥性太大,我根本摸不到記憶。”我并沒有邀請他進來,只是扶著門框,自那次進入他記憶之后,我便持續高燒,時而清醒、時而糊涂,那個女聲緊緊扼住我、糾纏著我的全部意識,至今日,我的身體才略好一點,“幫不到您,實在不好意思。”
我剛要關門,五便匆匆將盒子塞在門縫處,想要抵住我關門的動作,“實在不好意思,上次太過唐突,空手而來。”
“不必了,我也沒有幫到你。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不是的,您幫到了我很多。我想起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他的表情嚴肅認真,“我能不能再和您談一談?就像……那天一樣。”
我尚未痊愈,整個人還有些暈暈乎乎——什么叫“想起了”?
“那可能只是你突然想到了什么,與我無關。”我又感到寒冷起來,身體似在腫脹,鼓鼓囊囊,許是又燒起來了。
“您有沒有想過,也許您有恢復記憶的能力呢?”五很認真地說。
我最終還是支撐不住,強行將門關上,只剛剛躺在床上,睡夢便將我緊緊纏繞,渾身都在燒,身子很重,像是沉入海底的大石頭,卻又有一陣陣的暈眩,似是水波。
“我最愛你了。”
蒼老的女聲猝然響起,沉沉暗暗的海底忽地亮起一盞燈,柔和卻足以映出自己的模樣——我的滿頭銀發、布滿皺紋的發黃的臉頰、破舊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