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出租車，孟嬈拐向蜿蜒向上的石階道，鋪滿薄霜，兩旁高大寒林、松樹而立，林外泉水奔流，發出喧鳴聲，松香隨著凜冽的空氣竄入鼻尖，冰冷愜意。

　　孟嬈沿著林間小徑行了半小時，才瞧見掩映在黛青色天空下的顧式老宅，青磚白墻，古樸莊重，如一副中國水墨畫，濃淡皆宜。

　　古銅色的大門前一位儒雅的高個男人在等她，他讓她喚他李叔，交談中孟嬈知道了他是顧氏老宅的大管家。

　　孟嬈跟著李叔進了一間歐式古典的屋子。繁華羊絨地毯，大弧形靠背絲絨沙發，茶色小幾上放著紅泥小爐，爐上正咕嚕咕嚕的煮著茶水，不遠處壁爐里熊熊燃燒的火焰，照的屋內明亮而溫暖。

　　“孟小姐，嘗嘗，今年的新茶。”李照將茶遞給了孟嬈。

　　孟嬈雙手接過熱茶，喝了一口，身子才真正的暖了起來。“謝謝，李叔”

　　李照將需要整理的古畫清單遞給了孟嬈，“孟小姐這些便是需要休整的畫卷清單，你們的工作就是清點所有畫卷的損毀情況，然后對損毀畫卷進行修復。“

　　“孟小姐，隨我來，我領你去字畫收藏室。”

　　孟嬈隨著李照來到顧式老宅的收藏室，里面無論是溫度，濕度，還是光度通通是專業的。

　　孟嬈不禁對顧家心生了滿滿的好感，這么些年見過不少收藏文物的人，這么用用心的人實屬少見。

　　“這些，這些，這些。”都需要整理，李照對孟嬈說道。

　　“我明白了，清點工作完成后，我會根據畫卷的材質，年代和損毀程度制定合適的修復方案，然后發給你們，你們這邊覺得合適后，我們再著手進行修復，您看這樣可以嗎？”

　　“這方面，孟小姐是專業的，這棟老宅里除了顧先生的房間，其余地方你都可以隨意，把這當自己家。”

　　“顧先生嗎？是顧家小家主嗎？”

　　想來李照也不知道孟嬈和顧乂的關系，他也不介意孟嬈的唐突，笑道:“是呢，早年時候他愛來這邊，不過這幾年幾乎不來了。這邊除了幾個下人，也沒什么人，孟小姐自在的住著。”

　　李照說的沒錯，這邊他的確不常來，來顧氏老宅快一個月，孟嬈也沒有見過他一面。

　　李照說讓孟嬈把這當自己家，但她可沒那么大的膽把顧家當做自己家。所以在顧氏老宅工作了快一月，她去過的地方也才工作的收藏室，書房，分配給她的客房，廚房四個地方而已。

　　冷了大半月了后，終于出了一天好太陽，午飯過后，孟嬈決定出去走走，走到一處小水榭上，看著水中歡快的游魚便移不開腳，索性倚靠在欄桿上，掰著面包喂小魚，喂著喂著索性打起了盹。

　　遠處高樓上的顧乂看到的是這么副場景，一身月白長裙的姑娘斜倚在水榭欄桿上，簪花銀釵松松挽起黑發，耳上的珍珠耳墜隨著打盹的頻率蕩蕩悠悠，是只見側臉也讓人認可的美人無誤了，是沒見過的人，卻總有莫名的熟悉感。

　　“李叔，老宅這邊似乎是多了不認識的面孔？。”

　　李管家看了一眼水榭那邊，笑著說道:“最近修畫的師傅，住在府中。”

　　“哦，看起來年紀不大。”顧乂隨意道。

　　“是，年紀不大，可先生別小瞧了她，那小丫頭經驗老道的很，知道的多，技術也厲害的很。”

　　“別的不說，能得到李叔如此夸贊就很了不得了。”顧乂收回視線輕笑道。

　　“公子要見見她嗎？”李照大膽的詢問道。

　　顧乂挑了挑眉梢，笑道:“說的好笑，我見她做什么？如今，我是訂了親的人該同女子避嫌才是。”

　　顧乂看了看有些尷尬的李照，繼續道:“我開玩笑呢，今日是順道過來替奶奶來拿瓷瓶的，沒多少時間，就不見了，等改日有空再見。”

　　“不在這邊吃晚飯了嗎？”李照跟在顧乂后頭問道。

　　“不吃，拿了就走，改日得了空，再來看大家。”

　　似有什么感應一般，孟嬈猛的清醒過來，回頭看向遠處的高樓，什么都沒有，只有被風懸起的片片飛花，心一瞬間變得空空蕩蕩。

　　午休回來孟嬈便開始觀察一副仿唐代大師韓既的絹本畫“靈狐圖”，雖不是原作，卻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藝術文物，可惜損毀太嚴重，她不敢貿然行動。

　　孟嬈一邊詳細記錄著紋路，質地，色澤，一邊用相機照著細節，制定初步的修復方案。

　　“唉！”孟嬈擱下筆，將畫仔細的收拾起來，今日心里總是鬧騰的很，怎么也靜不下心來，索性還是別干了。

　　很低很冷的聲音，“是我打擾到師傅了嗎？”

　　是顧乂的聲音，孟嬈一秒就聽出來了，她猛的抬頭順著聲音望去。

　　顧乂站在門邊，因逆著光看不太真切，不過就算是模糊的輪廓。孟嬈也能通過腦子，清晰的勾畫出他的模樣。她猜，此刻他的眉頭是微微皺著的吧，他深邃的眼中是淡漠的吧……

　　“師傅，無意冒犯，我只是取東西經過時，不小心被師傅吸引了。”

　　走的近些，孟嬈看清了他的臉，顧乂臉上帶著同她猜測的一樣的神情。

　　她在畫紙上畫過無數次，在夢里夢過無數次，思念了千百遍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她欣喜若狂，難以置信。

　　孟嬈呼吸漸漸急促起來，手指微微輕輕顫，情不自禁的去觸碰顧乂。

　　在她指甲幾乎要觸到他的那一刻，顧乂微微后退了半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禮貌又疏離:“師傅，沒事嗎？要給你請醫生嗎？”

　　一瞬間，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尾。饒是設想過千萬遍，不記得她的顧乂會對她怎樣的冷漠，可真正面對的時候，孟嬈發現自己一點，一點都承受不起。

　　孟嬈愣愣的伸回手，抬起頭，已將眼中的情緒隱去，“對不起，剛剛失態了。看見先生，想到了一個故人，一時情動，冒犯了先生。”

　　顧乂看著眼前眼眶還發紅的女子，心里莫名的一痛，他想，他不能再待在這里了，“那不打擾師傅，我該走了。”

　　“沒有，你沒有打擾我。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原因。這會靜不下心來，才停下工作來。”就算沒有任何意義的解釋，但孟嬈還是想說，無論何時她不想讓他因為她有一絲的自責和不便。

　　“古人把書畫修復形容為“病篤延醫”。所謂“醫善，則隨手而起；醫不善，則隨劑而斃”，甚至提出“不遇良工，寧存故物”的主張。”

　　“一幅古代字畫的修復過程非常復雜，每一步都至關重要，我現在做的工作對制定合適的修復方案起著很大的作用，若是做的不好，很可能會將整副畫毀掉。狀態不好的時候，就得停下，急不得。”

　　不知為何，雖然他不認得她，但幾乎是一瞬間顧乂便懂了她為他著想的那一份心意，笑道:“好多的學問。不過我真該走了，下次再見，小師傅。”

　　孟嬈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想，顧乂下次再見嗎？下次再見我該已怎樣的態度對待你呢？是陌生人，還是曾經的戀人……無論是什么，好像都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