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于臨關這般說,天逸道人依舊稍顯局促,不知是恐懼還是驚慌,一雙眼珠不住游移,最終目光落在了石正師徒倆身上。
“方才匆忙了,未曾過問,這兩位是道友門下生徒?”
天逸道人如此說,顯然是認為以于臨關的修為,收幾個門徒也是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許是收了石正這么個六十歲老翁,這才有此一問。
至于外貌,天逸道人可從未將于臨關真當成十一二的孩子。
要知道蒙昧界靈氣稀薄,不僅是修行難成,便是靈草靈藥也難長,一個尋常人尋機悟道,從養氣起,要養出一縷靈機,少說也要花費三年,還得斯人天賦異稟,兼藥材進補。
而有了氣中靈機,方可開始練氣,想練到氣機圓滿,體內之氣如臂驅使,又是十數年過去。
入竅和駐身辟谷兩境,更是不知要耗去多少年月。
想要氣機入竅,以求身與天地之氣合一,更添壽元,那么養氣練氣之時便不能有半分偏差,否則走火入魔已是輕的,便是你毫無差錯,但無靈藥靈丹進補,氣機不足,竅穴難開,更是難以寸進。
只有周身竅穴皆盡充盈氣機,且修行中不出差錯,不損身軀方才能踏入下一境界,而此時才不過堪堪氣機駐身之境,可辟人間谷食,摸到了尋仙問道的尾巴骨。
他四歲入觀,得前任青陽觀主虔心教導,又有師兄不時送來宮內珍品,方才在三十有四的年紀勉強入竅圓滿,離駐身辟谷之境說來只有半步,卻哪有那般容易跨過去。
可縱使他修為在這蒙昧界已然頂尖,卻也看不破這孩童境界,對方又怎么可能是尋常孩童。
不愧是那人出世,竟驚動了不少久不行走的老怪物們,加上于臨關,這已經是他在這妙法會上,遇上的第五個看不出修為的人了。
這老怪物面容如孩童,指不定是年少是得了什么機緣,致使容顏不改,真正的年歲恐怕絕不會下于他。
偌石正師徒與于臨關有關,那么這些機密說與他們聽上一聽倒是無妨,倘若不是,自然不會叫他們知道太多。
于臨關也聽出了天逸道人的言外之意,思維一轉,給出了一個不算親密,卻也不是完全撇開關系的答案。
“非也,不過是友人后輩,讓我照拂一二。”
“你們且去逛逛,我和道長有要事商談,稍后再來尋你們。”
“不必憂心于我。”
終究是層次不同,有些消息叫他們知道也沒有好處。
既然天逸道人不想太多人知道此事,于臨關自然不會強求,順口支走師徒倆,等石正師徒走得遠了,再看向那穿著道士服卻更像富家翁的天逸道人。
到了此刻,天逸道人反倒像是放心了些許,額頭終于不再滲出汗珠,自然也將手帕塞回了袖子口袋,他稍稍放低聲量,用近似耳語的聲音對于臨關道:“此處不方便說話,道友且同我來。”
“道長請了。”
一番應答之后,天逸道人帶著于臨關往山谷深處行去,許是為了不驚擾論道與交易的道友,這位擅長陣法符法的道人沒有動用一絲法力,只是依著肉身力量于山谷中穿行,偶有注意到他的修行人同他打招呼,他自然微笑回應,態度自然,比面對于臨關時不知正常多少倍。
與天逸道人打招呼的修士們自然也注意到了于臨關這個孩童模樣的修者,又見他緊跟在天逸道人身后,總免不了背后議論起來。
于臨關卻沒有理會那些個嚼舌根的人,更沒有為他們的隨意猜測而生氣,他只是盯著天逸道人的舉動。
以方才來看,是個親善弱于自己之人,卻恐懼強于自己之人的普通人。
這倒也能解釋這家伙緊張局促的原因。
于臨關觀察了一會兒,自然移開了目光,掃視著谷內場景的同時,跟著天逸道人踩著紫白花徑一路向內,隨著水落入潭的聲音越來越響,小股瀑布旁,一間竹屋架構的院堂出現在于臨關眼前。
這竹屋顯然布滿了符陣,暗中涌動著成股交錯的巨量法力,而院堂中圍繞中心的光頭僧人,或站或坐十二人,只留一個少女模樣坤道為這些神情肅穆的修者們奉茶擺點心。
就在天逸道人止步,正要執印解開竹院符陣之際,離竹院院門最遠的一位執壺老人,揉了揉赤紅的酒糟鼻,以半醒半醉的夢眼往院門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后與院中人說了什么,于是院中二十一只眼睛瞬間投了過來。
他們近乎審視一般,盯著于臨關打量個不停,卻沒有將于臨關嚇退,待天逸道人撤開符陣,他就自然踏了進去。
在一邊沉默中,最終還是院中心的僧人呼了一聲佛號,率先打破了場面。
“天逸道兄。”
“這位就是方才打破你設下之陣的道友嗎?”
“不錯,這是于道友,之前在大荒山清修,被‘蝗蟲道’的惡變驚動,方才出山,對近來之事都不甚了解。”
天逸道人對著元化大師,也是對著院內其他人解釋了一下于臨關的來歷,隨后并指驅來屋堂內的竹椅,將其落在了院堂空處,請于臨關坐下,又讓徒弟奉茶上來。
“正好,我與于道友講講那人的事情,煩請諸位靜聽,若有什么疑惑之處,也可直言。”
“畢竟我青陽觀得上界仙人授意,一直守著那人墜落消失之處,觀內記錄總是詳實些許。”
約莫是院中之人的修為少有弱于他的,這微胖的中年道士再次掏出了手帕,開始拭汗。
“那人名喚厲仇陽,乃是兩儀宗棄徒。”
“三百六十三年之前自上界墜落。”
“兩儀宗數位仙人壓制修為追入此界,卻被那人一一偷襲,后厲仇陽欲圖用秘寶封堵通道時,僅剩的仙人擊中了他,最終兩人一同墜落峽鳴山谷,一同消失。”
“但封堵已經完成,原本的通道失去了跨越兩界之效,連原本從通道中淺淡溢出的靈氣都變得再難覺察,修行之路更加難行。”
“后來我青陽觀遷于峽鳴山谷,即是鎮守也是為了尋找解除封堵之法。”
聽天逸道人說起這段歷史,院中至少三人微微皺眉,似乎是對他這樣說法不滿。
青陽觀遷入峽鳴山谷可沒他們所說的那般大公無私,不過是青陽觀被昭國奉為國教,勢力最強,所以搶占了那里,試圖從墜落的仙人和棄徒身上獲取好處。
“但我青陽觀遍尋山谷,卻并未發現任何蹤跡,當時長輩便留下猜測,那厲仇陽要么未死,早早逃離隱匿,要么手中當有一件秘境類型的秘寶,躲了進去。”
“這猜測果然成了真。”
“約莫十二年前,在下師兄,也正是當今昭國國師天和道長,卜測天機,卻突然感應到國都明城之外的兩界通道有了些許異動,到了近年越發嚴重,直至今年。”
“一群蝗蟲自兩界通道涌出,師兄盡力撲滅,卻也只是絞殺三分之一,剩下的蝗蟲撲入人間,最終形成了諸位現在見到的‘蝗蟲道’。”
“攫取陽氣,只留陰氣,引發動亂,人心墮魔,鬼域妖邪橫生。”
“以極端手腕截陰取陽,正是我觀內密卷中所記載的,厲仇陽會使用的術法。”
“今次我與元化大師極力主辦此次妙法會,正是為了聚集高人,同我們一探通道變化,最好尋到那惡徒,不要給他恢復之機,至于通道中尋到的東西,自然歸各位所有。”
“另外則是在下私事,現任陛下急令我師兄解決‘蝗蟲道’上的混沌之事,若有道友愿意出手,青陽觀愿意奉上靈藥靈丹,縱是旁的什么,類似術法神通,也不是不能商量。”
說到此處,天逸道人似乎更是心理沒底,又是擦了擦自己額頭和側頸的虛汗,鼓了鼓氣,方才將最后一句話說出。
“諸位道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