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的婦人聽見林立的聲音，忙收了聲，趕過來抱開了頂門柱子，而擠在一屋中的老人婦孺也被林立的聲音驚動，從屋中涌出來，年老有威望的老人站在最前方，而兩個婦人各自抱了自家孩子，躲進了人群中。

　　這一處除去膳房，不過兩間戶的院宅，足足擠了九人，這還不算他們去上工的兒子和丈夫。

　　站在最前方的，拄著一截木枝的老人家勉力睜著自己耷拉的眼皮，直到林立登上石階，靠近到自己面前，方才認出了林立前襟上的刺繡，木枝一歪斜就想跪拜下去，卻被林立扶了個結實。

　　“老人家莫慌，今日太爺沒有過來，只是道爺們想來看看狀況。”

　　石正自然是牽著徒弟進了院子，身后的修行者卻不是全都尾隨上來，反而有五人落在了后面，一方面是擠不進這座院落了，另一方面則是另有看法，自然各自拿出羅盤和黃符，繞著這四處宅院轉起來，進了院子的修行人也是各顯神通，趁著林立與村民交談時，將院中九人全觀察了一遍。

　　除去年紀太大的拄拐老太，和縮在老太身后，年紀同樣不年輕的老人家，隨后便是三個婦人，加上四個年歲不大的孩子。

　　先前吵架的男童和女童各自站在人群的兩邊，被婦人護在身后，而中年的婦人則是一臉傻笑模樣，反倒是她身前站了個少截手掌的少女，以護小雞的模樣，將她和一個年紀不大的男童護在身后。

　　這些村民除了看上去稍有些精神疲倦，身上倒是真沒有什么異常。

　　不過想到他們家園遭受莫名蝗災，將存糧和莊稼都啃了去，不得已流浪在此，另尋出路，精神不振作也是正常。

　　石正同樣捏著一張黃符觀察著院中的大山村村民，同時也沒忘記抓緊自己小徒弟的手，防著他過于耿直，開口亂說什么。

　　這算是之前遭遇了于臨關之后留下來的后遺癥，好在石正教導了許多次之后，顧和已經學會了必要時候緘默不言，哪怕真看出了什么問題，也不過抓緊師父三指，留到沒有外人時再開口。

　　雖然石正自己什么都沒有發現，但手指上的力量卻一直沒有減弱。

　　老道士站在小徒弟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腦勺，算是安撫，同時順著顧和的視線，看向了人群最后的斷掌少女，癡呆婦人與乖巧到有些木楞的小男孩的組合。

　　自己的徒弟，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嗎？

　　石正這么判斷著，卻沒有直接發問，或者靠近那個十分警惕的姑娘，反而在林立的引薦下與老人交談起來，交談中稍稍聊了一下村中村民的近況，隨后將話題引向了癡呆婦人一家。

　　“他們家啊，也就是李家漢子窮，沒姑娘愿意嫁他，所以娶了村子里頭那個傻子，好在他們家女兒是個正常的，幫補著家里，又懂事，不然恐怕要把漢子給逼瘋了。”

　　許是耳朵有些不行了，與石正老爺子差不多年歲的老人無意識放大嗓門，說到‘傻子’二字時，被斷掌少女扁著嘴、惡狠狠瞪了一眼。

　　老爺子眼神不好，反倒是石正將這眼神看進了眼底，一時間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小姑娘，忙帶著老爺子換了話題，聊起了養生之法，樂得拄拐的村老拽著他多侃了許久。

　　旁的修行人則沒有石正這么好的耐心，各自看過這個院子之后，自然催著林立將他們帶到了其他院子，觀察狀況。

　　正如青陽觀弟子判斷的那般，四座院宅中，一共三十四個老幼婦孺，沒有任何問題。

　　哪怕其中有六人風寒未愈，還在喝著城中醫館開來的麻黃湯，也只是尋常病癥，而不是被邪氣入侵。

　　“看來我們確實道行不夠，還是去客棧請前輩來看看吧？”

　　出了臨水坊，跟著石正的八人互相交換了一下意見，發現大家都沒有看出什么，自然將目光投向了能夠和于臨關說得上話的石正。

　　“或許前輩判斷出錯了，大山村的村民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也有人對于臨關的判斷生出了質疑，卻又不敢當著于臨關的面說，只敢在這種時候逼賴幾句。

　　石正自然不會應和他們，只是安撫著自家小徒弟，“等回去了，我就稟明前輩，再看前輩反應。”

　　本是八面玲瓏，同誰都能說上幾句話的林立此時卻沉默下來，也不像早晨時那般小心弓著腰，只是落在一眾道爺的后方，在修行人回到了客棧之后，趁石正要去稟明情況的機會，將石正單獨叫到了客棧的后院。

　　“客棧中的老…小前輩說的不錯，大山村村民確實有問題。”

　　林立對著石正雙手前舉，躬身到底。

　　“我雖然未有負責大山村的狀況，但也從同僚口中聽說過，大山村一直是個窮得擠不出半點油水的地方，許多村民手中雖然有田地，但經常需要到縣上或城中領些雜役活計，用來抵稅。”

　　雜役活計都是無償，還影響耕作，不過確實可以抵上一部分稅。

　　“但是今日我們去看，在這種狀況下，本該沒什么余錢的大山村村民卻好像人人抓得起藥，看得起病，院宅里熬的都是藥劑分量足夠的麻黃湯，而不是摻了很多水的寡藥湯，這背后恐怕真有問題。”

　　林立維持著躬身的模樣不起身，甚至又往下低了三分。

　　“還望道爺將這狀況盡數告知那位小前輩，同時給在下些時間去查一查大山村的錢從何而來。”

　　石正看著林立這副模樣，只好松開顧和的手，雙手抬住林立的臂膀，將他從弓腰的模樣扶起來。

　　“不必如此，便是林捕快不求我，我也是要告知于前輩的。”

　　石正扶正了林立之后，重新站回顧和身邊，伸手拍了拍自家小徒弟的后腦勺。

　　“我這邊也不是什么都沒發現，林捕快盡管放心去查。”

　　有了石正這句話，林立臉上神情一松，再次抱拳之后，干脆從客棧后門跑了出去。

　　石正目送這位看著處事油滑卻不惹人生厭的捕快遠去，想了想他口中所說，趁了這個機會，低聲詢問起顧和方才見聞來。

　　“阿和，方才院里，你是不是看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