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湫心情復雜的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傀儡，這……這就死了？

　　宗政縈懷緩緩蹲下，將手覆在它因為魔化而變得丑陋的臉上，輕輕合上它的眼睛。

　　他的目光不著落在任何一點上，給人感覺心事重重。

　　“我剛記事時，身處在一個漆黑的山洞里。那里沒有光，也沒有生靈。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唯有師父將我從深淵里帶出來，這一養便養了十七年。”

　　他的聲音低低地，嗓音清冽：“我知道你是來捉妖的。我也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妖已經死了。尸骸埋在后院里，你若實在不相信可以去看。”

　　幾步之外的一棵郁郁蔥蔥的樹上飛來了一只不知道什么種類的鳥，踩在結實的樹枝上開始哀鳴。

　　蘇湫的注意力卻不在妖上，少年垂眸，眼眶里含著微光。他身上涌現出來的情感看起來既敏感又脆弱，讓她心理有些微妙的觸動。

　　觸動過后，她忽而清醒過來，發現一個問題：落塵境還未消散！

　　如此想來，宗政縈懷現在的狀態極不對勁。

　　就連這句話，也不對勁。

　　這話來的沒頭沒尾，就方才發生的事，實在沒有理由讓宗政縈懷朝她吐露真心。

　　似乎不是同她對話，而是透過她，與看不見的第三個人交流。

　　不，應該說在他眼里，蘇湫就是“第三個人”！

　　他顯然還被困在幻境里，屬于他的考核還未結束，也不知道宗政縈懷將她看作了誰。

　　蘇湫想到這里，就忍不住嘆氣，原本是那么簡單的任務，到她這里卻變得如此棘手。從境外人變成了境中人，這下子宗政縈懷無法通關，她就別想出去了。

　　她杏眼眨巴一下，緩緩從儲物戒里取出一條藏藍色琉璃手鏈，系在白皙如玉的細手腕上。

　　這是一條護身符，師父在生辰上贈予她，蘇湫一直沒舍得用。

　　現在拿出來用，倒不是會有什么生命危險，而是這條手鏈還有另一個特殊的用法——破鏡。

　　只不過解鈴還須系鈴人，需要利用幻境宿主的眼淚作為媒介，找到一個契機，也就需要宗政縈懷的配合。

　　運用此法也只能強行破境。此法傷身，實施前還要確保宗政縈懷的安全。

　　當然，不得已之下，蘇湫是不會輕易使用的。她也不希望會有用到它的時候……

　　唯恐在這落塵境里又橫生變數。

　　一般來說，結束考核有三種情況。一種是對幻境毫無留戀，另一種是擊敗幻境制造的魔怪，最后一種是困在幻境極有可能迷失自我的……這類人會被其暗中保護的弟子帶離，隨后抹去在境內的記憶淘汰出局。

　　宗政縈懷是不是第一種，現在姑且還不清楚。但若是第二種……可魔宮邪物，落塵境的確是造不出來的。

　　這太奇怪了。

　　蘇湫瞧瞧他的背，又盯著他的發旋看了一會兒，一句話卡喉嚨里，欲言又止。

　　她有預感，接下來的事定不簡單。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

　　宗政縈懷若有所感，掀起眼皮小心的掃她一眼。

　　那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靜，可沉靜中又夾帶著無辜。

　　可若他真的無辜，又怎會困在落塵境里，疑似與魔宮邪物同流合污呢？

　　蘇湫思緒流轉時，宗政縈懷已然站起身。

　　之前只是遠遠的看過他，覺得這人渾身干瘦，一副瘦骨嶙峋，不像雀清峰一些與他同齡的師兄弟們，個個被門派養的魁梧健壯。

　　此時立在跟前，身高肩闊，近處瞧著倒還是有些正常男子該有的身形的。

　　高了蘇湫一個頭，宗政縈懷平靜而又讓人感到怪異的語氣慢慢從頭頂傳來：“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只是我師父并沒有殺人，他死了，真正的兇手仍舊逍遙法外。”

　　蘇湫似懂非懂，想到自己此時此刻扮演著另一個角色，只覺著有些奇妙。

　　說罷，他便不再開口，略顯蒼白的嘴唇緊抿。

　　驟然安靜的氛圍讓蘇湫有些糾結。

　　她無意中抬頭，觸及宗政縈懷看似真摯的眼神……

　　這是在等她接話？？

　　她想了想，順著他的話，試探道：“你親手殺了那只傀儡，難道不怕你師父怪罪嗎？”

　　宗政縈懷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但他最后還是回答了。

　　“師父讓做的事情，向來都有他的道理。”

　　末了，他說：“這是他生前唯一的意愿。”

　　蘇湫原本還覺得他說的云里霧里，聽完，心中頓覺有個秘密浮出渾濁的水面，一下看清清楚楚。

　　這下是比任何時候還要肯定了……他口中師父分明就在指那只傀儡！

　　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居然認魔宮妖人為父！

　　這可比困在幻境不出還要嚴重得多。

　　蘇湫強壓下心中的波瀾，深深覺得此人要不得。方才還有心將他完好無損的帶出去，現下是有些消了這個心思，甚至連他的死活都猶豫要不要管了。

　　并不是她歧視凡人去修習邪術這種旁門左道，而是魔宮邪黨那些人做風不純良，利用邪術傷天害理，世風日下，道德淪喪，皆為不干正經事的妖人。

　　這魔宮在三界是出了名的毒瘤。

　　但要想出去，就得保全宗政縈懷。

　　這下蘇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邪風猛的從一側灌入，力道大得差點將她掀飛。蘇湫被帶動往前踉蹌了兩步，卻發現原本站在面前的宗政縈懷不知何時便消失不見了。

　　正疑惑凌亂中，這股怪風又偃旗息鼓，平靜下來，余下煙塵在空中肆意彌漫。

　　不消多時，漫天飛舞的煙塵散去。

　　耳邊愈漸響起使勁兒吆喝叫賣的人聲，隨之而來肉眼可見的還有:擺在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攤位；路中間撒著歡跑嘴里“啊呀呀”叫的小孩；屠夫手拿外形可怖的刀一個利落的甩手便切下一塊分量公平的豬肉……

　　要是不知道她還在落塵境里，那她肯定毫不懷疑這一切都是現實。

　　無論是從他們豐富多彩的表情、協調的肢體動作、各有特點的聲音里觀察，都真實自然的讓人挑不出錯來。

　　太逼真了，蘇湫感嘆。

　　面對一派全新的景像，眼下還不知那位叫宗政縈懷的弟子會現身在何處。

　　想著，幾步外一處閣樓人聲嘈雜，遠遠瞧著那一層一層人群圍得嚴實，只傳出幾句零零碎碎的叫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