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孝在黑暗中獨自陪了岑驊一會兒。為父伸冤還沒有眉目,好友又死了,自己也殺了一個人。幸好是在岱山島,否則不知會惹上多大的麻煩。正想著,有腳步聲到了門口。
這次夜襲發生前一刻鐘,“絲滑”帶著另一名值班的海盜“谷子”來到了院子北邊的胡姬酒館。“谷子”使勁拍門:“蔡老頭開門!我們二當家的來收房租,快開門!”良久,那個被稱為“蔡老頭”的人才慢慢吞吞開了門:“今天已經收攤了。房租不是月底才收嗎?”“絲滑”大喇喇地坐下:“你還說全天十二時辰營業為我們大院服務呢。”轉頭看著柜臺后的姑娘:“胡姬,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咹?承諾成了小孩子說的謊,咹?”胡姬低頭斟酒,蔡老頭端來了兩碗。“絲滑”舉起一碗,對“谷子”說:“你也喝。”“谷子”陪著笑臉說了句:“二當家的,《海盜管理條例》規定,值班不許飲酒。”“絲滑”一飲而盡:“少廢話,喝!”“谷子”只得喝了。蔡老頭又將酒碗斟滿。”絲滑”又端起酒碗,對著胡姬說:“今天早上出海時,老大帶我們幾個經過酒館,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他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說著喝了一大口酒,繼續道:“今天晚上老大想見你,讓我帶你去。我的心好痛你知道嗎?因為忘不了你的人是我,看不夠的人是我,體貼你的人、關心你的人,是我是我還是我。”“谷子”皺眉道:“二當家的,你是不是喝多了?”絲滑”看著他:“你是我從賭場上帶來的,算是我的人。你也知道,他‘天賴’算什么東西?輸錢輸掉了褲子,趴在我面前像狗一樣告饒。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老大,還要指使我干著干那。今天晚上,我要宰了他。到時候我成了老大,你跟我一塊吃香喝辣。”說著抽出了刀,“谷子”只得硬著頭皮喝干碗里的酒。“絲滑”對胡姬說:“為了刺殺順利,你還得跟我們走一趟。”胡姬抓起一摞酒碗砸過去,伸手從柜臺下摸出一柄短刀,卻見蔡老頭已被刀尖指住。就這么一愣神兒的功夫,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兩人押著胡姬來到小側門。門衛不在崗,各屋沒動靜,夜色輕輕包圍,這世界正如”絲滑”想要的那么黑。他想仰天大笑,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笑“天賴”反中了自己的美人計。他準備殺“天賴”后挾新海盜王的威風來個霸王硬上弓,所以將胡姬綁得很緊。來到“天賴”房門外,“絲滑”輕輕敲門:“老大,胡姬給你帶來了。”里邊沒點燈,也沒人搭話。胡姬被兩人推進房門。兩條人影撲向大床,房間里響起金鐵交鳴之聲。她趕緊往門口走,突然一人叫喊著跌落腳邊,手里鋼刀兀自亂舞。她嚇得一個趔趄,站穩后又朝著窗子跑,一個影子慘叫聲中斜斜砸向自己。在一聲類似后廚菜刀剁進豬頭的悶響之后,打斗瞬間停止了。
本來是一場黑吃黑版的三岔口,被自編自導的”絲滑”演砸了。劇情撥亂反正,胡姬依然是“天賴”手里沉默的羔羊。
屋里很黑,胡姬很害怕。一個年輕的聲音問:“你是誰?”胡姬心砰砰跳,是你讓人綁我來的還明知故問,難道讓我表現出偶遇的驚喜?她慢慢向門口靠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直到刀鋒抵到自己脖子上。她聲音顫抖:“他們叫我胡姬。”那聲音問:“他們是誰?”她答:“二當家的‘絲滑’和他的手下。”那聲音又問:“他們來干什么?”胡姬忽然意識到對方不是“天賴”:“他們綁我來當幌子,趁機刺殺‘天賴’。”刀鋒撤了,對方拉開房門。此時走廊又傳來腳步聲,胡姬剛邁步出門,兩把刀倉啷啷同時出鞘。屋內聲音說:“讓她走吧,她也是受害者。”胡姬跑出屋,正遇蔡老頭持刀前來,連嘎西莫多也拎著了把剔骨刀。
房間內亮起燭光。看著渾身是血的時孝,葉酉生說:“我們來晚了。”時孝說:“話本小說里都是單槍匹馬的那個人把壞蛋打趴下之后大隊人馬才來。你們來得正好,他們剛死,趁熱埋了吧。”
第二天一早,眾人聚在一起。一夜之間發生了這么多事,每一件都合情合理,所有的合情合理累積起來,卻釀成了意外、打亂了初衷。大家面面相覷、忸怩不安,似乎很不情愿面對這光明的一天。最后大家艱難決定:“天賴”、“絲滑”、“谷子”的銀錢,大家平分;郎冰等七人奪下海盜船及船上的貨物,以后作為商船用;二周原先所得銀錢仍歸個人所有(根據案件卷宗記載的高利貸錢數,當海盜得的錢,足夠他們還清高利貸);時孝因暈船不參與走私,所以“天賴”所遺宅院及物品,歸時孝所有。
周策興決定回家。時孝說:“東吳鎮水路交通便捷,你可以考慮在那里開個店分銷走私貨,聽說南洋貨很搶手,如果想要,讓郎冰低價給你。”周策興點點頭。周義合說:“我先不回去了,家里的事,麻煩兄弟幫著照看一下。”周策興說:“嫂子自己在家,你放心嗎?”周義合眼淚都快下來了:“咱們是好弟兄!再說了,你嫂子對我忠貞不二,我是再放心不過了!”
周策興走后,周義合主動說:“我能不能加入你們?”郎冰想,如果有個對大船知根知底的人幫著接收,那當然求之不得,于是痛快地說:“歡迎!如果家庭是萬惡的風暴,那么這艘船就是你溫馨的港灣。”周義合很激動:“謝謝!珍惜生命,遠離悍妻!”郎冰又道:“昨天你受委屈了。”周義合說:“相比心靈的創傷,這點痛算什么。”
周義合引著郎冰他們一起登上海盜船,將船員集中在甲板上。郎冰說:“‘天賴’、‘絲滑’已經被我們消滅了。想繼續當海盜的你請便,這艘船不留你;想規規矩矩做生意的可以留下;不服氣的、想報仇、想搗亂的就出來較量一下。”船員看看站在那邊的周義合,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想不到一覺醒來,船頭變幻大王旗。有個人吶喊著舉刀沖向郎冰,郎冰端刀穩如泰山。那人沖到郎冰跟前突然拋刀,雙手背后站在郎冰身旁,似乎亙古以來就是郎冰一伙兒的。郎冰說:“這位已經表過態了,還有誰?”有幾個人回到船艙,在軍戶們的監督之下收拾行李,默默離開了。剩下的表示愿意留下做生意。
“搶劫來錢快,但總是讓人不踏實。”
“天賴’他們脫離群眾,我早說過沒好下場。”
“我們投降之后,身份就算洗白了吧?”
……
為了使新老兩股人馬快速融合,船上發起了征集船號、船歌活動。征集上來的船名有黃金號、烏龍號、永樂號、大白鯊號,最后定名為“奇葩號”。
關于船歌,軍戶們想出一首歌,因為窮困沒讀過什么書,歌詞、旋律都很簡單,叫作《三桅之歌》:
啊~三桅
你比雙桅多一桅
啊~三桅你比四桅少一桅
終于有一天
我們換成五桅
五桅是個什么鬼
你比三桅多兩桅
……
原船員都笑岔了氣。他們由一個通音律的落第秀才作詞作曲創作了一首歌,歌名叫作《遠航》。
出海的這天,風和日麗。時孝來到港口,跟郎冰等人揮手告別:“季風不改,洋流長流,咱們后會有期!”
船員們唱起《遠航》:
速度七十邁
心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終點是上海
夢在彼岸
風帆全開
隨風前進自由是方向
追逐雷和閃電的力量
把浩瀚的海洋
裝進我胸膛
即使再小的帆也能遠航
隨風飛翔有夢作翅膀
敢愛敢做勇敢闖一闖
哪怕遇見再大的風暴再大的浪
也會有默契的目光
……
歌聲遠了,“奇葩”遠了,海面上只留下一層層潔白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