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2040 6:25P.M.天氣/晴
天邊泛起紫紅的云彩,夕陽溫柔地穿透云層,予以那名為“妖都”的城市最后一星光亮。
茶館的防彈門被緩緩推開,會在這個時段光顧的常客,毫無疑問是那個人。取出茶杯和料包,店長一如既往地招呼著。
“一杯‘烏龍’對么,南丁格爾?”
那人先摘下褐色牛仔帽,瞥向店外舉旗喧嘩的人群,個個頭發雪白。而后悠閑地走到臺前坐下。
“嗯。外邊又亂成一鍋粥了,這種時候點杯‘烏龍’再適合不過。”
雙手撐著桌板,銀白的頭發亂散,店長的瞳中閃過恐懼,最終流露出無奈。
“又是那幫鬧事的‘白毛鬼’嗎?真慶幸它們沒砸了我的招牌……”
“說話之前要看場合,別忘了我也是白毛,”搓弄同樣雪白的長發,名叫“南丁格爾”的家伙掀起右側的眼罩,一只自由收縮的電子眼顯露,確認了店長的生命體征:“你應該慶幸自己還能活著,并且沒染上那怪‘病’,老頭兒。精神受到那樣的摧殘,還能保持理智并上街,他們都是不畏強權的勇……不,是角斗士。”
收起連自己都厭惡的嘴臉,店長轉身為熟客沏茶。
“看到你平安無事我也很欣慰,你真相信那種病的存在?”
從衣縫內抽出兩張紙鈔,南丁格爾預付了茶費。
“至少不完全信。你聽到的越多,困惑就越多,沒把握的事更不該輕易地下定義。但我的困惑與你不同……我并不質疑各種病狀的存在,畢竟這年頭僅是‘義肢排斥癥狀’就衍生出數十種學科,上千種病情……”
“是啊,自從2031年的那場‘浩劫’開始,人類社會就變得一團糟……或許該叫‘人類與仿生人共存的社會’?管他呢,反正二十多年前的平靜生活是回不去了。我們總要著眼未來,對吧?”
“我只能看見人類那一片黑暗的未來。”些許失落地垂首,白發遮住了南丁格爾僅存的左眼。
“嘿,真掃興……”將冒泡的熱茶遞上,店長迅速抽手,以免再被飄悠的蒸汽燙傷:“所以呢,無敵的你又在困惑些什么?就算那種‘病’真的存在,也和你無關吧?”
“完全無關。我質疑的是那個‘病’本身,是否真的算一種‘病’?根據地下城專職團隊的調查,以及各黑市販賣的情報,加之多年與藥劑打交道的經驗,我沒法將它定義為一種‘疾病’,”扣住杯環,南丁格爾品了一口,繼言:“因為它對人完全無害,甚至……能起到輔助人類逾越自然規律的作用。更進一步講,我認為它能加速人的‘進化’。除了初代仿生人,人類或許也能通過感染那種‘疾病’連接上‘宇宙意識’。”
“那個已被證實卻無發觸及的萬物‘起源’?”
“嗯。為了證實它,人類差點在‘屠殺’事件中被滅絕。”
“不都是初代仿生人干的好事?”
“媒體普遍這么說。但你用腳丫子想都知道,資本為了最大地追逐增值,差點葬送了人類文明。”
“哦,我當然清楚,你甚至不用‘資本家’稱呼它們……”
“那是對資本的擬人化,它只是剛好被人類的罪惡點點到罷了,”再品一口“烏龍”,南丁格爾低垂的頭緩緩抬起,額下遍布可怖的陰暗,語調驚悚駭人:“人性的幽暗,是所有不幸的源頭。”
“咦……又是這幅表情。”抹去額頭的冷汗,店長故作鎮靜地抬手,伸起懶腰:“但怎樣都好,不管有沒有資本干預或是所謂的人心險惡,我反正是活著。那場災難過后,換來的是一個月迅速點滿將近30年的科技樹……即使是這樣爆炸性的發展,我仍能很平靜地生活……如果哪個不長眼的企圖破壞我平靜的生活,我會毫不猶豫地崩了它們。肆國有句諺語:‘世界上本來沒有公平,柯爾特給了人眾生平等’。”
“你明知道那是把黑槍……”
“額……能用就行。大規模的槍殺,到處都在死人,但世界各國的政府卻告訴民眾:你買更多的槍,槍支犯罪就會減少。而現在人人都持槍,槍支犯罪率仍是逐年攀升。”
“說起槍支,我倒想起多年前瞟到的一組數據。二十三年前,肆國的槍支總量約為3.93億支,其中并不涉及小作坊生產、個人制造或通過走私得到的黑槍,這些未統計的數目連聯邦局都沒法真正掌握。當然,這只是二十三年前的數目罷了,誰知道今天翻了幾倍呢……”
“如果是肆國,那可能得翻十幾倍吧?”
“是啊,如果是肆國,哈哈……”久違的笑顏。
——
6:34P.M.
店門外叫喊的分貝愈加拔高,人言隨同密集。各種發色從街邊簇擁而來,跟隨著舉旗示威的白發們,從街區的這頭游行到那頭,人影延綿不絕。在總統府門前,是五顏六色的黑影環繞著白色的劫。
“Nightingale……”收拾著滴水不剩的茶杯,店長忽然閃現多年以來,那個人的所作所為。
“哈?干嘛用音體文稱呼我,我們也沒多親密罷?”背靠臺前,南丁格爾雙手扶著桌邊,翹起二郎腿觀望鋼化玻璃之外一片“亮麗”的風景線。
“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樣的呢?”
“嗯…世界么……”不自覺地仰首,南丁格爾凝視著數十幅貼滿了天花板的明信片,和一個可調節光束的霓虹燈:“一個極端資本主義的世界。科技發達、義體遍地、高科技低生活;各國間糾紛不斷,為搶奪資源互相挑起戰爭;即使是大城市,貧民窟也隨處可見,大部分社會秩序需要靠黑幫維護,毒品和槍支彈藥泛濫,犯罪率居高不下。”
“我這把老骨頭估計是看不到這場鬧劇收尾的。但我依稀能看見,即使資本這一大罪狀被抹除了,人類也會因根源性的罪惡繼續無休止地爭斗下去。那樣的未來,很明確。”
“資本借助2031年爆發的仿生人滅世運動扭轉了矛盾導向,使得絕大部分幸存者不加辨別地仇視‘資本家’。逃過一劫的它們休養生息,在新時代悄聲無息地又成為操縱世界的黑手,無數愛國、倡導和平的人士因為陳詞激進,成為了資本的替死鬼。它們重返時代的舞臺,而長期被隱秘剝削的社會中低層已無力反抗。如果再沒有‘天降猛男’力挽狂瀾,遲早會迎來‘那個’罷?那樣可沒法如你所愿,無休止地爭斗下去呢。”
“你就不想為他們做些什么么?比如解救幾個被欺壓的人,以你的能力……”
“當然不想!”興奮地從座位上跳起來。
浮夸著大搖大擺地走到防爆門前,南丁格爾握住門把,仿佛鑲嵌著紅水晶的左眸中不斷閃現鮮紅的血。
“我只想好好看著。就像電影院里坐在觀眾席上的看客,靜靜地觀賞這場任誰都能導演的爛片落幕。”
——序章,完